“是我对你不住,连累到你了……”

    少女回身紧紧抱住逢潭,继而在她耳畔低语,:“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上天有好生之德,绝不会忍心让阿潭就这么香消玉殒的。”

    “阿悦……”

    开弓尽射的瞬间,少女用足了力气将逢潭推下断崖。

    箭雨如林下,朵朵红花在她身上绽放。

    少女噙着泪,嘴角勾出一抹明媚的笑意:“阿潭,代我好好活着。”

    不……

    不要!!

    逢潭从睡梦中猛然惊坐起,豆大的汗珠顺着苍白的鹅蛋小脸砸到手面。

    她胸脯起伏,大口喘息,久久不能平复。

    见此景,原先还坐在床边潸然落泪的妇人,眼底倏然浮现一抹喜色,她小心翼翼地抚上逢潭的脸,试探地喊了一句:“孩子……”

    逢潭木讷地转头看向她。

    面前的妇女眸里闪着星光,一身浅色滑绸衣杉,无华饰,朴素又清雅。

    “……”逢潭眉间一蹙,警惕地扫了一眼周围。

    屋内陈设简洁而不失雅致,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屋子,绣帷低垂,如同抚风的柳丝,轻轻摇曳。

    这是……哪?

    她闭了闭眼,记忆匆匆在脑子过了一遍。

    “孩子,别害怕,”妇人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这里是礼部尚书府,你已经回家了。”

    明明是多么抚慰人心的一句话,听到逢潭耳里却让她心脏狠狠一跳。

    逢潭情绪肉眼可见的激动起来:“跟我一起的那个人呢?!”

    “什么?”妇人摇摇头,示意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他们就只带回来你一个,并未见还有旁人。”

    ...

    是啊。

    阿悦已经死了。

    在她坠下断崖的那一刻,被漫天的弓箭,万剑穿心……

    逢潭身子颤抖的厉害,搭在锦被上的十指不自觉攥紧几分。

    手底的异样感觉,使她不禁垂下眼。

    她摊开手掌,里面贺然躺着一枚如玉的坠子。

    掌心狰狞的硌痕,无疑可见握着的力度之大。

    妇人注意到逢潭的神情变化,也随她低下头,目光落到她手中的玉坠子上,泪水瞬间如雨下,终是再也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儿啊!”

    “你我母女分隔数十载,今日总算得以团聚了!”

    “如此声量,实非体面之举。”身着锦衣的女人从房外进来:“夏姨娘莫要失态。”

    夏姨娘连忙掩泪起身,退让一旁:“夫人。”

    尚书夫人汪氏悠悠走上前,将逢潭彻头彻尾审量一通后,嗤笑出声:“到底是乡下糙养的,没有半分千金小姐的模样。”

    “夫人说的是,”夏姨娘顺着她,哽咽地说道:“想来这孩子必是吃了很多苦。”

    “苦?”汪氏不以为意地在桌前坐下,意味悠长道:“这不是也活的好好的?”

    “我也没见她缺胳膊少腿啊?”

    夏姨娘被堵的一时语噎。

    逢潭掀眼看她,敏锐地嗅到话语间的鄙夷与轻视。

    她知道,这位夫人并不是在说玩笑话。

    可她不明。

    自己与她是第一次见面,从何而来如此强的敌意?

    汪氏与逢潭眼神相撞,少女的目光直白裸骨,不见丝毫怯意。

    夏姨娘恍然,忙在一旁提示道:“孩子,这是你嫡母。”

    逢潭一字一顿道:“嫡母?”

    汪氏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与迟疑:“她当真是你当年产下的那个死胎?”

    “你要知道...咱们尚书府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进的。”

    夏姨娘道:“夫人,她手里的这枚玉坠子,正是当年妾身亲手放进她襁褓中的。”

    “……”逢潭闻言一怔,凝望玉坠。

    这是阿悦临死前塞给她的....

    是她自小带到大的,唯一一个可能跟她亲生父母有关联的信物。

    ……难道阿悦苦寻已久的爹娘,竟是当朝礼部尚书?

    她是朝廷官员在外的遗珠?

    汪氏尾调拖得极长,似是没有想到:“哦?”

    她意犹未尽地张了张嘴,欲要再说些什么时,一个过来传话的婢子在她面前福了福身,说道:“夫人,尚书大人回来了。”

    “知道了。”汪氏摆手,婢子却没有要退下的意思,她又问:“还有什么事?”

    婢子看了逢潭一眼,然后收回视线:“大人说...他想见一见庶小姐。”

    夏姨娘听完,眉眼间笑意舒展:“那……”

    “你去回了大人,”汪氏凌厉一瞥,给了夏姨娘一记眼神,幽幽开口:“就说庶小姐的病况尚未好转,吹不得风,只得晚点再见。”

    婢子道:“大人还说了,如果庶小姐不方便的话,就请夫人先过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汪氏不耐地拂袖而去。

    “……”

    待汪氏走后,夏姨娘才又缓缓坐回了逢潭床边,她抿唇一笑:“夫人她就这性子...她的话,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我为什么要往心里去?”

    逢潭眼神冰冷地细细凝视着她:“这么多年,你即能做到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不闻不问,现如今又何苦这般惺惺作态?”

    夏姨娘哑然,显然是被她的话刺痛到了。

    默了好一会儿,只听夏姨娘无力地开口:“我知你是怪我的。”

    “你应该怪我的。”

    她强忍住再次袭来的泪意,声音中带着颤:“若是当年,我没有听信接生婆子的妄言,认为你生下时就没了呼吸……若我当时能再仔细执意一点,或许就不会与你母女分离,饱受多年苦思煎熬。”

    “孩子,原谅我!”夏姨娘无措地握住她的手:“既然老天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那就让我好好弥补你吧!”

    逢潭漠然地抽回手,眼下只觉头昏欲裂,她背过身道:“我想自己待会儿。”

    “……”

    暮色渐浓,月亮高挂漆布。

    “庶小姐醒了?”婢子听到屋子里的动静,推门进来:“大人、夫人他们已经等您很久了。”

    “...等我?”

    逢潭随着婢子的带领,一路来到东堂。

    “你可识字?闺名又是哪几个字?”

    她跪在地上回答道:“我姓逢,单名一个潭字。”

    夏姨娘喜上眉梢道:“大人,潭儿离家多年,却也没有跟旁人姓了外姓,这真是命定的缘分!”

    礼部尚书也难掩欣慰之色,他嘴上连连叫好:“潭儿,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逢潭眉间一蹙,心头倏然涌上浓浓苦涩,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凝望着面前这位所谓的“父亲”。

    在这些人过着锦衣玉食,恣意享乐的日子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遗留在外的女儿自小竟是需要靠人施舍,乞食为生才能得以度日……?如今阿悦尸骨已寒,他们又来尽显舐犊情深,一个两个的说着自己种种不该与无可奈何,多么虚伪讽刺。

    默了良久,她直言道:“尚书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汪氏冷哼一声,率先开口:“等你将养几日,我们就送你进宫。”

    “进宫?”夏姨娘扯了扯嘴角,用笑意掩盖住慌乱:“大人……”

    “如今朝堂局势日益紧张,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之下暗流涌动,各方势力交织纠葛。”

    礼部尚书负手而立,语重心长道:“在这浩瀚的朝堂之中,咱们逢家就犹如一叶扁舟,随波逐流,地位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被巨浪吞噬……”

    “当下唯有送你们姊妹几个进宫,兴许还能博得一个喘息的生机。”

    夏姨娘频频摇头,深知自己在这家中没有说话的分量,心中难舍却也只能无力地问道:“再没有旁的办法了吗?”

    礼部尚书一顿,而后道:“除了当今圣上,倒是还有一人选。”

    夏姨娘:“谁?”

    “常聿。”

    夏姨娘如雷贯耳般僵在原地:“那常聿是个阉人!”

    “虽是阉人,不能人事,可样貌却是生的极好的。”礼部尚书着重道:“陛下虽龙袍加身,然一切事务都全权交于常聿掌阅批红。”

    “他手持权柄,握朝廷命脉,不少官员已经暗中站队他势一党。逢家若能攀上他这个高枝,前途定是无可限量的。”

    “只是……那常聿素来手段狠厉,杀伐果断,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潭儿跟了他怕是也要吃些苦头。”

    “天啊……”夏姨娘瘫坐在椅子上,眼神中透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夏姨娘:“潭儿她只是个庶女....”

    “只要是逢家的女儿,任谁进宫,都没区别。”汪氏沉脸道:“还是说夏姨娘的意思,是想让宁儿去?”

    逢潭抬眼,琥珀似琉璃般的浅眸带着探讨的意味在汪氏身上扫过。

    “……”瞧着汪氏咬牙切齿的模样,分明是不愿让她进宫的。

    听她方才话里的字意,估计是舍不得自己女儿,所以才迫不得已的将逢潭推了出去。

    瞧着这一家人,逢潭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苦笑。

    “你就多担待点吧。”礼部尚书背过身,不敢去看逢潭,似是知道自己对不起这个女儿:“家中没有可以依靠的男丁,姊妹几个里属你最为年长。这些年难为你了,以后进了宫,跟在陛下身边好好享福吧。”

    逢潭看着他,声音平淡无波:“父亲,你很需要我吗?”

    又到底是需要这个女儿回到身边承欢膝下,还是因为舍不得与另一个女儿分离,故而才想起自己的这枚沧海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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