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里谁人不知,江府庶出的二姑娘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儿,今日出嫁,嫁的还是杭州粱氏商行的二公子,这门亲事,也算是是门当户对。

    庶出嫁嫡出,怎么能说是门当户对呢?

    可不能小瞧江二姑娘这庶出的身份,要知道,自半年前,江家老爷和江大公子出意外一直昏迷不醒后,江氏商行就由江二姑娘一人独掌大权。

    许多人闻言都曾摇头道:这江氏商行怕是要断在一个小姑娘手中了。

    有多少人不看好那时的江二姑娘,半年后,就有多少人被打脸。如今的江氏商行,依旧稳稳的经营着,没一丝破败的迹象。

    再加上今日同梁氏商行这么一联姻,江南的十大商行排名中总有一日会留下江氏的姓名。

    是以二月十五日这日,天还未亮,江府大门前就聚集了一堆看热闹的人们。

    有人来见证这两大商行的结合,有人来瞧瞧这喜事能有多热闹,还有人想亲眼看看传闻中的江二姑娘究竟有多貌美。

    只是,这迎亲队伍中怎么没看到新郎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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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作为新娘的江清宁是不知道的。

    她只知道,早起时发现今日的天气居然还不错,初春时节难得的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前些日子,江南一带总是阴雨绵绵,她还曾担心去杭州城的路会不好走,可若是今日启程的话,想来应该是没多大问题了。

    门外传来震天的锣鼓声,直到这时,一直呆在房中的众人才知道原来身为新郎官的梁二公子竟没有现身。一时间,原本忙碌的房中各人皆停下了手中的事情,不约而同地看向坐在桌前穿着凤冠霞帔的新娘子,面色各异。

    江清宁闻言也是十分意外,面上的表情略微有些僵硬。但她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淡笑着开口对喜娘道:“想来是有事耽搁了,没关系,一切按正常流程来,别误了吉时。”

    喜娘连忙称是,房中各人也回过神来,连忙继续手上的事情,只是心中难免为眼前这个花容月貌的女子惋惜:这场婚事大约就是商行之间的一场交易而已,就算是江二姑娘,居然也没逃出这样的命运。

    只是她们不知,江清宁其实根本不在意此事,她的心中甚至没有因此事泛起波澜。

    梁二公子现不现身又何妨,反正今日过后,她便是梁家的新妇,梁江两家,交易已成。

    是的,这场婚事,是笔交易,而谈交易的人,是她江清宁自己。

    这半年来,她独自一人支撑着江氏商行,或许在外人看来,她做的还不错,商行的各项事务都正常的在运作,但她知道,自己相比父亲和大哥,还差了许多。如今平静也都只是表面,不知哪天会大厦将倾。

    所以,清宁同父亲的老友,也就是梁家叔叔,做了笔交易。以一年为期,江氏在外有梁氏面子支撑着,不会让人信任不过,同时,这也是给昏迷不醒的父亲和大哥时间,江家会遍寻名医,尽力让他们醒来。而交换条件是,她帮助梁氏经营他们一直无法扩张的丝织品生意。而这正是江氏商行的主项,她还算拿手的部分。

    她甚至早已想好,时间一到,便同梁二公子和离,绝不拖泥带水。所以,她对这门亲事,没有期待,不抱幻想。

    只不过刚刚听到作为新郎官的人并没有出现的消息时,还是难免有些意外。

    这,好似并不在计划中……

    “吉时已到。”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

    江清宁这才回过神来,她摇了摇头,抛开脑中思绪,头上的珠翠和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抬眸看向镜中的自己,红唇皓齿,眉黛轻染,与平日里不施粉黛的模样相比,此刻的她美的有些过于张扬。

    她微微皱眉,有些不习惯。

    此时,门外的催促声愈发的急切。

    她只好起身,低着头,手持团扇,在喜娘和芍药的搀扶下,缓步走至前厅,告别主母和姨娘,随即,在人群的簇拥中走出江府,踏上了花轿。

    “起轿。”

    原本正低头整理着自己身上繁琐的衣物的清宁,花轿突然悬空,让她有些措手不及,整个身子一歪,拿着扇子的右手,就这样撞上了包着一层红绸的窗框。

    她连忙稳住身形,随即便闻到一阵浓郁的花香,脑中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心口便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一时间竟连呼吸都愈发困难,她想要开口向轿外的芍药呼救,却没想到一张口,便呕出了大量乌黑的血。此时她眼前事物便已逐渐模糊,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无力地倒向花轿的一侧。

    紧接着,她便没了呼吸。

    而那沾血的团扇,顺着衣裙无声的滑落到脚边。

    轿外依然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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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底的杭州城,天气依旧灰蒙蒙的,近一个月的时间,每日都下着小雨,一直见不到晴天,虽说此时是正午时候,但寒风刮过,依旧刺骨,若是房中支着炭盆,一扇门之内,便像是两个世界。

    此时,江清宁独自一人呆在房中,只身着一件里衣,静静地斜靠在床头,望着桌上炭盆里放着的一只水壶微微出神,水壶“咕咚咕咚”的冒着白气,给因炭盆略而显干燥的室内带来一丝水汽。

    现下的她,是杭州城知府徐砜徐大人的女儿,徐千宁。

    清宁也不知为何会这样,明明上一秒的记忆是自己在花轿中痛苦的吐血而亡,下一秒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变成了另一个人。她还是她,但她又不是她了。

    “姑娘,该喝药了。”

    窗外传来这两日清宁已经熟悉的声音,是玉茗,徐千宁的贴身丫鬟。

    紧接着,清宁便看见一个扎着双髻的小丫鬟推门而入,一时间,从门缝中便钻进来一阵寒风,就连坐在床上的她都因这阵风而清醒了几分。

    玉茗一手小心地端着药碗,一手熟练地反手将门关上,随即,她低头确认手中的药没有洒出一滴之后,满意的弯起唇角,转头朝清宁的方向望过来,看着她坐在床上,不由得眉头皱起:“姑娘,怎么又坐起来了。”她连忙快步走过来,将那碗药稳稳地放至床旁的凳子上,这才板起脸教育自家这个不听话的姑娘,“大夫说了,你头受伤,应该多侧卧休息。”

    “哦。”清宁嘴边嘟囔着,眼角瞥见凳上的药,眼睛一眨,狡辩到,“我起来喝药的。”

    玉茗无语,伸手摸了摸她微凉的手,起身寻了一个精致的小手炉,将桌上炭盆中烧的火红的碳分出一小块,装入手炉中,然后回到清宁的床旁,又将这个小手炉塞进她的手里。

    做完这一连串的动作,她才瞪着她大大的眼睛,认真说道:“那咱们就先喝药。”

    江清宁不觉头疼,有种搬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原因无他,那汤药,苦得离奇。这几日,她总是能拖就拖,拖到玉茗快发火了,她才皱着眉头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下,然后玉茗便会奖励她似的,丢一颗蜜饯进她嘴里,好让她缓缓。

    清宁乌黑的眼珠滴溜溜的在眼眶中转了一圈,也没想到合适的借口能避开那碗药,只好尴尬的咳嗽一声,随即开口,生硬的将话题转开了:“玉茗,你同我说说那日我受伤时的情形呢?”

    知道她想拖延时间,玉茗也没有多说什么,将她身上盖着的被子拉至清宁的脖子以下,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在床旁坐下,给自家姑娘讲故事。

    四日前,花朝节,徐千宁外出回府,行至拱宸桥上,忽然听见有人大叫捉小偷,紧接着便冲上来一群人,一时间桥上乱成了一团。不巧的是,那日她只带了玉茗和玉棉两个丫鬟出门。

    为了躲避人群,两人护着她,退着退着便退至了桥边,混乱中,意外就这么发生,玉茗身后的徐千宁失足跌入水中,头上的伤约是落水时磕到了岸边。等人救起时,她就已经陷入了昏迷。

    这一昏迷,就是三日。这三日,徐家寻遍了杭州城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有大夫曾断言,若昨日不醒,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凑巧的是,神医的徒弟张言一张大夫,在昨日傍晚进了杭州城,在千钧一发之际,以金针之术,救了她。

    “神医的徒弟诶,姑娘一定是上辈子积了德,才能这么凑巧的被他给救了。”

    闻言,江清宁的视线幽幽的落在了一脸崇拜的玉茗身上,心里暗暗犯着嘀咕:是啊是啊,我当江清宁的时候真的一件坏事都没做过。

    只是随即,玉茗面上的表情就带上了淡淡的忧伤,“其实那日,金针入体的那瞬间,姑娘便有了生气,”玉茗面上有些苦涩,“就是一直在喊疼”

    她不由得回想到那日的场景,心中一悸,立马闭上了眼睛,不愿将心中的自责让她看到。

    那日,自家姑娘躺在床上几日都没有生气的身子,在金针入体之后片刻,突然动了,在大家正因为这样的变化感到欣喜时,下一刻的她,却突然开始微微发抖。之后更是愈演愈烈,疼得蜷缩起身子,双手还捂着心口。她在震惊之后便按照大夫的指示,紧紧抱住姑娘,所以她大约会一辈子都记得自己的身体随着她微微发抖的场景,那时,她就暗暗发誓,她再也不会让姑娘受这样的苦了。

    想到这里,玉茗募地睁开眼睛,伸手端过那碗已经温度适宜的汤药,递到清宁面前:“姑娘该喝药了。”

    清宁眨了眨眼睛,不知玉茗的态度为何转变的这样的快,上一瞬间还给她讲着故事,下一瞬间,药就在她眼前了。

    只是玉茗眼中透出的认真,却让她无法拒绝,她只好认命的接过,仰头一口气喝完。

    她刚咽下最后一口药,一颗酸甜的糖渍梅子就被玉茗塞入了嘴里,那令人发呕的苦味慢慢淡去,清宁感激的望着正在收拾那空药碗的玉茗。

    喝完药,江清宁就再也坐不住了,她昨日才真正清醒,此时头上的伤正隐隐作痛,的确,她不应该这样长久的坐着,于是认命的顺着玉茗的力气慢慢躺下。

    见她还没有睡意,玉茗就在一旁陪着她,有一搭没一搭的陪着说话,只是没过多久,江清宁便开始昏昏欲睡。

    玉茗见状,便知是药起作用了。张大夫昨日曾说过,这药中有助眠的成分,大病初愈的人,能多睡会儿就尽量多睡。于是她伸手轻柔的将姑娘身上的被子整理好,随即轻手轻脚的离开了房间。

    江清宁朦朦胧胧中只觉得眼前人影恍惚,接着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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