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张言一每日午后,都会在徐长安的陪同下,来替千宁诊脉。只是每日他得出的结论都是一如既往的:恢复的很好。

    是啊,恢复的很好。

    那是肯定的。

    因为千宁是真的有好好地履行她对徐老爷的承诺——好好睡觉、按时吃饭。虽然面对那碗药时依然会犹豫,但她却再没生出逃避的念头,总是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

    她也曾在言语中向张言一打听过神医的下落,想知道他作为徒弟,是不是时刻都知晓神医的具体位置。若是西北发生疫病,神医是否能及时赶到。

    只是张言一似乎确实不甚清楚。

    他还误会了徐千宁想找神医,是想问问自己失忆的事情。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千宁说:“我以为徐姑娘已经放弃恢复记忆这件事了。”

    既然误会了,清宁便顺水推舟,只回答到:“我只是想将这西北之事做好。”

    张言一便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与这人相熟后,才发现张言一真的是个奇怪的人。

    明明上一秒还精明的看着千宁,但下一秒又像个小孩童一般,好似对所有的事物都充满好奇。

    例如他对千宁房中每日出现的各种糕点就十分的感兴趣。

    这原本是玉茗专门准备给千宁喝药之后用的,但这几日,好似变成了专门招待这位大夫的了。玉茗甚至还花了心思,每日更加精心的去准备这糕点。

    用张言一的话解释,在边关呆的久了,现在看这种精致的糕点觉得十分稀奇。

    玉茗还说,张言一每日天还未亮便会出府去,好似是去赶杭州城的各种早市。因为他每日回府时还会给门房带不同的吃食,用来感谢门房每日早起帮他开门。

    他甚至对祁二都充满了好奇。

    那是千宁吩咐祁二去打探消息的那日。

    张言一替千宁诊完脉后,就用眼神在房中寻找着什么。千宁看他探头探脑的样子,便好奇询问。

    他一笑:“在找祁二,我听说临风让他来当你的小厮了?怎么今日没见到他的身影呢?”

    “应该出府了吧。” 千宁随意回答到,“我让他帮我查些东西。”

    闻言,张言一点点头:“哦,这样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怎么?张大夫是有事找祁二吗?是与他相熟?”

    “哦,也没有,”张言一笑了笑,倒是没有过多解释,“也不算熟的。”

    片刻后,他又突然开口问到,“你见过他了?”

    张言一问的随意,千宁想都没想就开口回答到:“自是见过了。”

    回答完,她才发觉张言一这话问的有些怪异,不解的发问:“啊?什么意思?”

    张言一却笑了笑,也没回答千宁的问话:“你当然是见过他,才能吩咐他做事,对吧。”

    千宁有些奇怪,她偏头看向张言一,但见张言一也没有再多解释的意思,她也就没再多问。

    过了一会儿,张言一又再次开口。

    他说:“祁二身手很好的,临风派他来姑娘身边,想来也有保护姑娘的意思。”

    脑中回想起祁二那日站在她面前说的话——“我会一些拳脚功夫”,千宁倒也没有意外,只随口接过他的话,“很好吗?”

    不过,张言一闻言却好似有些不知道怎么向她描述“武功好”这件事,想了想,又开口道:“嗯,这么说吧,他一个人打七八个人,应该没啥大问题的。所以徐姑娘之后的安全问题尽可交由他,放心吧。”

    一个人打七八个人?

    千宁不禁讶然。

    这竟是祁二口中的“会些拳脚功夫”?祁二是不是过于谦虚了些?

    既然提到祁二,那不得不提起那位祁临风祁公子了。

    千宁倒是没再看见过他,但听玉茗说,那位祁公子,这几日好似一直都呆在府中,没有出门。

    这倒是有些奇怪了,明明她记得那日他们曾说过,在杭州城有事要办来着。

    结果,这两人,一人每日寻好吃的东西,一人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千宁有些看不明白。

    但她也没多余的时间关心他们。

    这几日,只要千宁有空,便一直泡在书房中。

    从济云堂这几年的账簿,到各种薛氏各种祖传的药方,再到这书房中的各式医术典籍,都被她翻了个遍。

    令人意外的是,她好似也拥有了徐姑娘过目不忘的本事。

    一开始,长宁看账簿的时候还没意识到,等她开始翻看药方时才发现,明明是她第一次见的药方,她仅仅看过一遍的文字就这样牢牢地刻在了自己脑中。

    千宁在想,或许是因为这副身子吧。但她没有多去纠结于为什么,这样好的本事,正适合如今的她。

    只是,渐渐的,她从一开始的惊喜,变成了头疼。

    她毕竟之前从来没学过医术,也不懂药理,光靠这些医书,是不可能让她从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变成一个大夫的。

    例如,她现在知晓这味药能起什么作用,可当她再翻看薛夫人的医书和她开出的药方时,却发现在实际的使用中,更多的是用的其他的药材。

    为什么不用这味药呢?选择的另外一味药可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她看的书越多,越觉得疑惑。

    于是这两日,千宁便放弃了想要理解其中的含义的想法。既然自己能过目不忘,那她选择先将这些文字记到自己脑子中。

    可让她头疼的却不止这点。

    还有那未知的疫病。

    因为千宁发现,她能找到的,涉及到疫病的书籍,甚少。

    原因无他,大纪这么几十年,其实并未发生过大范围的疫病。

    幸好薛夫人的藏书包罗万象,她从几本古籍中,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只是古籍晦涩难懂,她得到的也只有更多的不解。

    这日下午,阳光正好,她正苦恼疫病的相关记载太过于稀缺时,玉茗一路叫着“姑娘”,闯进了书房。

    千宁听见声音,便麻木的抬头,连她看向玉茗的眼神都带着几分迷离,好一会儿,她终于听清了玉茗在说些什么。

    她说:“夫人回来了。”

    薛夫人回来了!

    这么快?哥哥不是说大约还要一段时间才会回来吗?

    千宁连忙起身,手忙脚乱的整理衣袖上被书卷压出的褶皱,提了提自己的精神,才向前厅走去。

    千宁原以为她见到薛夫人时会紧张,因为这可是徐姑娘的阿娘,是最了解她的人,甚至薛夫人还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自己若是不慎露出一点破绽被薛夫人察觉可怎么办。

    可这几日,她看书看的昏昏沉沉的,此时的她连担心都忘记了。

    千宁来到前厅的时候,徐长安已经将她受伤之后的种种,包括她失忆的事情,简单告诉了薛夫人。她跨进这房间时,听到他正在问:“阿娘,怎会这么快就回来了?”

    薛夫人张了张口,还未出声回答,一抬眼,便看见了千宁,她连忙向她招手:“千宁,你快过来。”

    千宁快步走至她身边,薛夫人一个抬手,便立马将人拉到了自己身旁坐下。

    千宁没料到她的动作,刚坐下,微凉的手指,就这样落在了千宁的手腕上。

    薛夫人凝神仔细地替她把着脉,千宁就愣着个大眼睛,正大光明地打量起她。

    她一身衣裳简单朴素,一脸的风尘仆仆,连发髻上都只简单,尽管如此,也没有掩盖住她姣好的面容,和周身温婉的气质。

    而一旁的徐长安看着薛夫人略带紧张的面容,有些不解:“阿娘,信上不是说了,千宁已经无事了吗?”

    手中的脉象规律,沉稳有力,又看千宁面色如常,看来身子确是恢复的不错。薛夫人心中的不安才渐渐消散,这才意识到刚刚徐长安的问话。

    她的视线从千宁移到了徐长安身上,有些疑惑:“信?什么信?”

    “阿娘没收到吗?” 徐长安皱眉,不解的问,“那阿娘为何会提前回来呢?”

    薛夫人轻轻地笑了:“只是有些想你们了。”

    说完,转过头,看向一直在无声地看着自己的千宁,故作生气,开口对她道:“怎么,现在失去了记忆,连阿娘都不叫了吗?

    千宁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望进了她的眼底,好似,还无意中看到了薛夫人的不安。

    她软软开口:“阿娘。”

    阿娘。

    江清宁是庶出,她唤江家主母母亲,唤自己的亲生母亲姨娘。这还是她第一次这般亲昵地唤一位母亲。

    之前她虽然也这样随着徐长安这么叫过,但对那时的她来说,这两个字就像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没有对应的人,也没有任何意义。

    而现在不同,这个名字本人就在自己面前,她就这样和煦的看着自己。

    看着千宁眼神中的陌生,薛夫人低叹了一声,缓缓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然后伸出双手,缓缓将千宁揽入自己怀中。

    “没事了,阿娘回来了。”

    她一下又一下,轻拍着她的背部,像是哄孩子一样。

    “没事了,别怕。”

    千宁微愣,突然觉得心里酸酸的,像是回到了江家,被姨娘抱着一样。

    但她又能明显感觉到有些不同。

    她离得近,能闻到薛夫人身上淡淡的草药香,这香气带着一丝温暖,又能让人安定沉稳。

    很奇怪,她觉得莫名的熟悉。

    千宁原本还有些无措的双手,渐渐放在了薛夫人的背后,同时,她将脸埋在她的怀抱里,无声的红了眼眶。

    她在这之前的所有担心、焦虑,好似都化为轻烟消散了,薛夫人不但对她没有任何的怀疑,只一眼,她就认定了自己是她的女儿,还给了她无尽的包容和关爱。

    好像是一直在前进的船,突然发现了一片可以让她休息的港湾,她一直绷着的弦,也终于可以松一松了。

    徐长安在一旁见状,默默屏退了房中的丫鬟,留给她们母女两人足够的空间,然后自己也轻手轻脚地走到薛夫人身边,默默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无声的给她支持。

    三人就这样相互依偎着,无人说话。

    许久之后,大约是情绪发泄够了,千宁的理智回笼,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微微挣脱薛夫人的怀抱,低着头,不愿让人瞧见自己还泛红的眼睛。

    薛夫人看着她这副模样,觉得有些好笑,自家女儿自从及笄后什么时候露出过这副小女儿的娇态?看来啊这失忆,也不是全是坏处。

    至少,她之前那个“冷美人”的绰号可以消失了。

    她可不喜欢这个绰号了,她女儿明明是一朵明媚的花,只是她不常在别人面前展露她自己而已。

    “好了,你先回房吧。”见千宁一直沉默地低着头,薛夫人温声开口帮她缓解尴尬,“我刚回来,之后还有很多事要忙。”

    “好。”千宁回答的声音带着那么一点鼻音。

    “若有时间,我晚上再去看你。”

    “嗯。”

    说完千宁便低着头,飞快的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看着女儿落荒而逃的样子,薛夫人不禁觉有些好笑。

    但耳边突然传来徐长安的声音,好似,有些冷漠。

    “阿娘,你瘦了。”

    薛夫人闻言一愣,回头看着徐长安,他正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

    她轻轻一笑道:“傻孩子,出门在外,多少是有些不习惯的,吃不好睡不好的,瘦了也正常。”

    但徐长安没有被她的解释说服,反而继续正色道:“阿娘,我不是千宁,没有记忆。你每次从云南回来都容光满面,你总说回去一趟收获颇丰,虽然路途遥远,但家乡的阳光好,让人心情舒畅,又能同家中长辈学到新的东西。”

    他语气一顿,“更何况,你既然没收到我们的信,又为何会在今日回到杭州城?”

    沉默了片刻,薛夫人知晓应是瞒不住儿子,幽幽开口:“花朝节那日,我莫名的心慌,便收拾了东西提前回来了。”

    徐长安不觉一惊:“是千宁受伤那日。”

    她微微点了点头,继续说到:“那日我从早上起床便觉得心神不宁,无论我做什么事都没办法缓解,甚至还没来由的想到你们。”她一笑,“大约这就是母女间的心灵感应吧,当晚我便向长辈辞行,收拾好东西,第二天一早便启程了。”

    徐长安仍然皱着眉头。

    就算是那日便启程,至今也才过十日啊,明明十多二十天的路程,阿娘就回到了杭州,怕是只有日夜赶路。

    看着徐长安一脸心疼的表情,她解释到:“其实也没你想的那般匆忙,我带着一大群人行至半路,觉得太慢,便决定兵分两路,我只带着山香和山栀轻车简从,绕道黔州,走的水路,其他人连同行李,慢慢按原计划回,好在这一路也是顺畅。

    她笑着说:“你看着我清减,大约是在因为船上吃食多少有些不方便,在船上我也劳累不了的。别担心了,之后我好好休息几日便可。”

    见徐长安依旧一言不发,她再次开口,“你放心吧,我如今回来了,也亲眼见着人了,知晓她平安了,还能不好好休息?你阿娘我可是一位大夫。”

    徐长安脸上的表情终于放松下来,无奈笑到:“有你这么不注意自己身体的大夫吗?”他话语一顿,“我一定把这些一五一十的告诉爹爹。”

    薛夫人无奈摇头。

    “对了,薛叔曾说若是你回来,便让我知会他一声,他会寻空闲来府中一趟。”徐长安突然想到了这事,便开口问她,“薛叔大约也没想到你这么早就能回来。”

    她点点头:“也好,派人去请你薛叔吧,我也好当面问问四哥那日千宁的情况。”

章节目录

一年为期(重生)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吹个泡泡吧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吹个泡泡吧并收藏一年为期(重生)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