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为何迟迟不愿嫁给那峣姜世子啊?”

    原本闻不生的位置被蟲儿顶替,无聊的小丫头将棋罐中的棋子握满一手,摩挲两下,稍稍倾斜,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圆形玉石又顺着掌心坠落罐中,重复来去。

    她不明白,那峣姜世子虽毫无担当,不工于心计,不过对阿姐也还算可以,何必如此费尽心思拒婚呢?

    为此,峣姜老王君被杀;

    明知廖后会找麻烦仍不惜去招惹廖竑,甚至还拖延请医,以至雨中受罚在床上躺了十几日。

    而后又命程嫣在春日宴上推穆姻下水。

    说起此事,那个程嫣也是聪明,未免旁人怀疑,竟主动跟着一起落水,致使事情闹到后宫中殿,所有官宦女眷都被罚闺房自省七日。

    表面上穆姻是因落水感染风寒,实则当时的场面人仰马翻,根本无人注意到偷偷靠近穆家大小姐的蟲儿,下药之事水到渠成,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没有解药,那位穆家大小姐不知要病怏怏躺在床上躺多久。万一拖久了,留下什么后遗症;或者直接拖死了,也未可知。

    新绿显娇嫩,在蟲儿这个活泼好动的年纪穿最为合适,和煦的光贴着窗沿打下,映照在对方粉嫩的脸上,双辫的发髻因少女的调皮而跳跃的欢快。

    一切都是如此美好和谐,俨然一幅灵动的画卷。

    然而看着对方摆弄着掌心唯剩一枚光滑洁白的棋子,清窈的目光却逐渐变得复杂。

    良久,才缓缓收回视线,转望屋外。

    日头正被一朵飘逸的白云遮蔽,天色转瞬阴沉下来。尽管只是匆匆一瞬,竟不由令人发出韶华一刹的感慨来。

    没有为什么,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眸光随即也变得跟天气一同阴鸷……

    “将死之人,尔配婚娶?”

    不出所料,旨意是在第二日下达的,由宫中内侍官总管亲自前来,天音寺上下悉数出山接旨。

    先前峣姜王心思不定,后遇姝姬惨死,王后病倒;加之国政上动荡不安,外有抚安疫灾内,有太尉更替。

    种种变化,让这位年过半百的君王再没了旁的心思。不得不顾全大局,尽快定下婚期,以安朝局。

    “下个月十六是个好日子,一切冠服、仪典、规章年前内阁就已定下,只待布置,殿下只需安心待嫁便好。”

    宣读完圣旨,两鬓花白背脊佝偻的内侍总管细尖着烟嗓,笑盈盈地说着。

    “多谢大人了~”,清窈端庄回声。

    虽说顶着内侍总管的名头,说到底也就是伺候主子的奴才,宫中贵女一贯看在天子的脸面上对他多些敬重,杨俧还从未听见哪位主子将他称为“大人”。

    喜不自胜,忙回言:“殿下折煞老奴了。”

    不愧是内侍总管,就是比中宫王后手底下的那些老媪知情识趣一些。

    众人目送走杨俧,方丈给琅朱公主道完喜,领着一众僧人返回寺庙了。

    随着和尚们返回的脚步,清窈带着蟲儿也一块儿打算回去自己的院落。

    正盘算着接下来月余的日子该如何过,就见远远灌木中小跑而来的池渊,无限向自己靠近而来。

    扫了一眼走在前排的僧人,贴到清窈身后的池渊低声道:“小姐,刚得到仇先生的急线,韩嵩后日离都,被调沂水,恐生事端。”

    “一个臂膀被折之人,能生出什么事端~”,跨槛而行,清窈多是不以为意。

    “按仇先生的意思,韩嵩似是疑心此事与您有关,说是无论如何都要在他离都之前替峣姜铲除……关隘。”

    关隘?

    看池渊这副为难停顿的样子就知道那位韩嵩大人说话不会那么委婉,大抵不是什么好词。

    遂轻蔑道:“我有月余不能出门,他若有什么法子,尽管来就是……”

    曾身居太尉的韩嵩确是峣姜众多朝臣贵胄之中为数不多的主战派,也因国藩苑刺杀未遂而怀疑清窈和亲峣姜目的不纯。

    不可置否,此人有些智慧。

    可这仅有的智慧却是建立在他早就不满和亲公主的前提上,除却暗杀刺杀以外,他亦只是个想不到其他法子的莽夫罢了。

    难不成他还能提刀直接杀到天音寺来不成?清窈想。

    然则,事实证明,这厮还真敢!

    凉风吹席,乌云遮顶;金色渐褪,晦暗不明;苍天有识,百姓角抵。

    这日的天音寺与往常一般普通,袅袅香火气飘散山门,从香车宝马上下来的高门女眷,以及高空中阴晴不定的天气……

    最为不同的莫过于突然驾到的廖家二公子廖竑,借用王后娘娘的名头,以送置妆礼为由登门,不好推拒。

    当檀箱乌盒红绸前前后后摆满整个院子,随行而来的还有十二名小厮和四名宫女,一群人浩浩荡荡将清冷空静的殿宇塞得满满当当,清窈正揣测自己身边是否要多十六双眼睛之时,廖竑入殿坐下了。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对方难得的客气之中不知夹杂着多少的不怀好意:“公主殿下,臣从清晨接到王后娘娘召命开始就未曾有过片刻停歇,好不容易赶到这山上,不知可否在您这儿讨杯水喝?”

    王后信任廖竑,派他来送妆礼也属正常,不过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姑侄二人未必如此好说话。清窈心中虽有疑虑,却也不好放在明面,只得礼貌微笑回应:“自然可以~”

    转而与身边的蟲儿道:“去沏壶茶来~”

    说着在旁人瞧不见的角度又压低声音嘱咐:“跟池渊说,让外围的人随时准备。”

    罢了,她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起这位廖公子来,对方清秀的脸上皮肤白皙,举手投足间瘦弱的躯干支撑不起原本的衣袍,尽显空荡。

    三花粉到底是不一般,这身板果真要比起初见之时肉眼可见的弱风拂柳一些,就是不知内里还能撑得几时?

    这厮接过蟲儿给他递的茶盏,笑容有些意味深长,不说话,只是静静坐着。

    如若放在平常,莫说故意寻衅滋事,便是出言不讳寻得嘴上几句舒坦,亦算这个没脑子的沉稳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愈发像是带着目的来的。

    浅浅呷上一口,廖三公子品鉴道:“早春的思茅。”

    顿了顿又添上一句:“世子殿下平日往公主这里送的果然都是好东西~”

    不难听出对方话语间的嘲讽,清窈警惕,不愿与他同坐,站在原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敷衍回复:“本宫与世子殿下不日就是夫妻,世子待本宫好那是自然的。”

    瓷杯过满,留下一滴茶水滑落指尖,就好似谁将泥巴抹在他身上了,那廖竑顿时皱起眉头,一副不爽的模样:“我看未必吧~”

    像是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猛然又道:“哦,我的意思不是说世子殿下会对你不好。”

    言语话毕,果断转换神态自顾自喝起茶来,一副无所事事,闲散淡然的态度。

    “讨水”“好茶”“未必”拢共不过三句话。

    既然不是世子不会对她不好,那便是前半句有问题。

    不日就是夫妻……未必?!

    这位平日里缺根弦的大公子,今日究竟为何而来?如此反常又是因何?

    思来想去,清窈都猜不透凭此人阿斗般的脑子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什么事来破坏这桩铁板钉钉的大婚。

    极尽思虑后,脑海中划过一丝光亮,她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池渊所说,韩嵩或来寻事?

    心头顿觉不妥。

    如今敌人在明,尚未可知接下来有何动作,反观自己则骑虎难下,一时之间恐难以调度安排,多少有些被动了!

    廖竑也不多话,喝完一盏茶后,又自己给自己续上,不一会儿的功夫两盏茶都过去了,也未见有个什么多余的动静。

    随即清窈就猜到他或许是在等什么,考虑到不能平白送给对方机会,她忙下起逐客令:“廖公子还有事?”

    “没事儿~”,廖竑嬉笑着,俨然是故意的:“歇歇脚,歇歇脚……”

    无甚好同这泼皮客气,更不想周旋,她干脆直言:“没什么事本宫也乏了,廖公子毕竟是外男,多有不便,还是请回吧。”

    “公主着什么急……”

    话未说完,后山与梵净殿院落外围到底是传来了一些异常的响动。是刀剑拼杀的“铿锵”声!

    声势浩大已然传入内堂,可见其阵势……

    旁人或许不晓得,但廖竑作为参与者与同谋自然是清楚的:这韩大人给自己的信号可算是来了。

    来天音寺前一天的晚上,前太尉大人韩嵩找到他说欲除琅朱公主,请自己帮忙。也不是为难之事,只需在刀兵响起之际将人带出天音寺即可。

    想着终于能出心头一口恶气,他满口就答应下来。

    情绪激动下更是一晚上都没睡,加之药师又给开了药,他索性寻了几个美人奋战了一夜才消停。

    而后天刚蒙亮就入了宫,来时一路都只觉光阴漫长,方才那两盏茶莫说虢清窈觉得烦闷,廖竑心中更是急切,却又不得不演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来。

    现下好了,时机已到!

    居心不良地扫了清窈两眼,廖三公子装出蹙眉焦急的模样:“哟,这外头是什么动静?”

    动静?还能是什么动静!

    定然埋伏在天音寺周围的他们自己的死士和来犯的刺客干上了。

    清窈无奈阖眼,没想到韩嵩杀她的心竟如此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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