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薄薄的一层葛布,待一只手穿过膝弯,另一只手落在腰间,这才确信对方是真的打算直接将她抱走。

    双手下意识攀上他的脖子,一向对旁人信手拈来的动作,不知怎的这次竟意外有些扭捏,大约是因为上一次二人见面后的不欢而散吧。

    他们明明那样亲昵过,现下却尴尬如和离后的夫妻,唇边俊朗的脸颊让她格外无措,仅余光浅浅交汇都有呼吸滞涩感,赶忙避开目光,转而一瞥。

    脑子忽而清醒过来,清窈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你的兔子。”

    不仅是野兔还有两只野鸡和两只野鹌鹑,那是一大早刚打来的,他应该不打算把它们扔掉吧?

    对于她的提醒,闻不生很是惊讶,一副你还能记得吃食的表情。

    清窈瞪他一眼,又立马别开头去,她并不想替对方考虑如何带她下山的同时,还要另外拿五只尸体的问题。

    山中僻静,清风无依,裙摆拂过草尖,留下行走的痕迹。

    这里草木茂盛,树木遮天蔽日,除了脚下的荆棘,瞧不见什么别样风景。

    山路并不好走,尤其手上还拿着东西,背上还背着人,且大多是下坡,虽没有上坡那么累却更危险,十分考验下盘功力。

    一路上闻不生也没怎么休息,粗气都没听见他喘一声,倒是清窈隐隐约约挂不住了,不知不觉要从他后背滑下去。

    似是感受到她的无力,前行的脚步忽而顿住了。

    放下手上的东西,托了托跨在自己腰间纤细修长的双腿,对方声音有些沉闷,更多的是无奈:“你可以不把剑横在我的脖子上。”

    因为主人实在没有手了,于是那把闻名天下的配剑承影便就落到了清窈的手里。

    未免自己掉下去,她两只手牢牢握着剑鞘,就这么生生套着闻不生的脖子。随着她越来越往下滑,剑鞘勒着自家主子脖子自然越来越紧。

    “哦”,恍然明白过来的清窈即刻从双手换成单手。

    有点重……

    为保小楼隐蔽,虽一路荆棘灌木丛生,却不可沿途砍伐。

    另外有些防止迷路的路标,是闻不生设置的,大都是以树叶枯枝所排列的八卦阵法,旁人瞧不出来什么。

    沿着灌木密丛走上半个时辰便是斜壁陡坡,而后再有片刻便是普通山林农户行走的蜿蜒小路了。

    前前后后两个时辰,方终于瞧见人烟。

    整片整片的翠绿梯田中一排排村屋小楼间隔有度错落有序,不远处有袅袅炊烟升起,充满人间气息。

    夏日的田埂间盛开着一些花草,绿叶下躲着莽撞胆小的生灵,入目可见,满眼皆是鲜活。

    倒是寻了个清闲宁静的好地方,难怪无论戎烈如何在王宫设伏都等不到他的踪影……

    一个是不想现世的,一个是不能见人的。他们绕开有致的梯田,也绕开大部分的村庄,闻不生几乎带她避开了所有叫人看见的可能,最后沿着几棵枇杷树来到一户独屋前。

    门前一扇破旧小门,周围一圈篱笆栏,栏内一座小木屋,屋前一方不大不小的园子,园中耕有几块土地,上头种着一些绿油油的小菜。

    小门正大剌剌开着,尚未入门便可听见里头嬉笑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位嗓门洪亮。

    进门前,闻不生将人和东西都放下,扯出清窈腰间的一块方巾抵到她的掌心,意思明显,随后提着打到的野食自行走入小院。

    看着他匆匆而过的侧脸,眉目间竟是一片温和,摒了绝望的闻人氏少主,真真是朗月疏阔。

    银铜制造的剑鞘,在观赏性和实用性上皆非常好,既保持了亮度,又增加了硬度,二者结合的锻造工艺更是十分难得。然而这样好的一把剑到了清窈手里便彻彻底底成了一根柱脚拐杖,毫不犹豫被狠狠戳入黄土地里。

    “哟,小珩回来啦。”

    一个脸颊瘦削皮肤黝黑的妇人率先转过身来,瞧见闻不生和他手上拿的东西眼睛一亮,吊细的眼睛笑得睁不开。

    “桂婶~”

    清窈眼里的闻不生是个寒冰的性子,身上总是缠绕着一股生命的悲怆感。

    打招呼这种事怎么也不像他会干的,而现下这个语气僵硬,没什么温度,却正儿八经同人家说话的人,是谁?

    “不是说去山上待两天呢吗,怎么那么快回来了?”,妇人露出狡黠的神色,一副不可明说的龌龊样:“不放心媳妇是不是?也是,那么漂亮的小媳妇,可不是不放心么。”

    男人转移话题道:“桂婶,又麻烦你了,每次我出门,您都特意过来陪她聊天……”

    “欸,说那生分的话,你们既留在我们八寨村,那便是我们八寨村的人,邻里之间互相照顾点是应该的,再说小珩你每次弄些野货回来总是这家送那家送的。瞧瞧,这是又猎着什么了?”

    妇人一边说着,一边不停拿眼光打量闻不生手里的猎物。

    即刻心领神会,闻不生拎起一只野鸡就要塞到对方手里:“一些小东西,您拿一只去吧。”

    “不用不用……”,妇人口头推辞着。

    直到小屋的女主人也和蔼开口:“没事,拿着吧,桂婶~”

    这才喜笑颜开地接过,而后又塞到一旁自己小儿子的手里:“阿柱,快替娘拿着。”

    小伙子瘦瘦小小的,单从身形上看好像年纪不大,一张长脸上也是同他娘一样的吊梢眼,一笑起来皱巴巴的纹路,又像是年纪挺大的样子。

    还是王宫中一身烟胧纱的清窈路过他们,顿时便吸引了母子二人的目光,满眼打量。

    “咦,这位是……”

    闻不生他们原本就是刚流浪到此地不久的外客,对外宣称夫妻。因二人容姿不凡,也常惹村民猜想,后见他们未曾招来祸事,人又好相与,这才逐渐包容。

    然男主人出门一趟,忽而又带回来一个神秘女子,任谁都难免不去多想。

    妇人想:瞧这衣服通体气派,应是个娇贵之人,可惜是个跛子,莫不要是什么被通缉的……

    方巾遮脸,清窈才懒得搭理他们,兀自站着不说话。

    以风华绝代名动天下的琅朱公主的眼睛一贯凤眸潋滟十分好认,顷刻便认出它的小屋女主人脸色骤然一滞,神色顿时就不好了。

    清窈也注意到了眼前的女子,褪去华服容饰,只着一身粉红色短褐和天青色长裤,用布包着一个简单的妇人发髻,肤色不如以前雪白,瞧着简单端方模样清秀。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失踪多日的穆家大小姐穆姻。

    穆氏一家老小正受着油煎烹炸之苦,她倒是跑到深山老林享清福来了?

    哦,瞧方才那二人之间的默契,还真是比翼双飞~

    难道这就是闻不生口口声声所说世家大小姐应当承担的门庭风范?

    冷哼一笑,清窈看了看那位尚且等着回答的妇人,故意把手伸将出去,戏谑般放入身旁闻不生的掌心。

    他二人若是夫妻,那她与闻不生这般同过房的关系又当作何?小妾?

    面对她的刻意作弄,在场所有人的脸色皆是骤变……

    当着外人的面,闻不生的手甩也不是,握也不是,脸色也是难看得紧。

    关键时候,对方突然灵机一动,反光明正大握了握清窈的手:“这是……家妹。”

    “来寻我时不小心被捕兽夹伤了腿,劳烦桂婶路过荣昌阿爷家时打个招呼,过了晚饭我便带她去看看。”

    哼,真能扯~

    这闻不生演起戏来,倒也不比她差。清窈撇开目光,倏忽间扫过一旁,发现那妇人儿子正怔怔盯着她看。

    见清窈瞧自己,麦麸色的脸颊顿时飞上一团绯红,随后赤裸裸的目光竟越发放肆起来,从头到脚地流连扫视,恨不能将她看出一个洞来……

    “欸哟,小姑娘可怜见的……”,妇人边说着边往清窈脚上打量,看着倒像是那么回事,究竟是不是捕兽夹回头问问荣昌阿爷不就知道了。

    于是拍拍胸脯道:“行,正好顺路,包在婶子身上。”

    话罢顺手拽了拽身边的儿子:“阿柱啊,天色不早了,咱回去吧……”

    见拽不动,妇人这才转头去看自家已经呆成木头般的儿子:“阿柱.......看什么呢?”

    众人也将目光归到一处,正正落在清窈的身上。

    襦衣烟胧缥缈出尘,不易出褶薄如蝉翼;绛纱复裙色彩淡雅,层层累扣轻步生莲。

    是衣裳较好衬肌肤如玉,面容若雪,哪怕遮挡面目,依旧可见婀娜亭亭,腰柳纤纤。

    一双凤眸似霞光流转,只一眼便似云锦中骤然迸发出华彩万千,十里璀璨。

    清窈像看白痴那样看着他,那老人模样的半大小伙子便真真流下一滴口水来。

    忍俊不禁,她扑哧一下笑出声,被皱着眉的闻不生往身后拉了拉彻底挡住。

    好似觉得有些丢人,那妇人赶忙拉着自家儿子飞快提脚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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