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有人给送来一张四轮木椅,清窈很高兴,推着将能起身的闻不生第一次出了院子。

    “刚巧我抓到一只兔子,可以在院中一边看星星,一边做烤兔吃。”

    熟练地将兔子放血扒皮清洗腌制,又不慌不忙升起火堆,支起烤架,等差不多正式开烤时天已将晚了。

    “近日的天,暗得可真早。”

    一边将兔子置上烤架,清窈一边同闻不生闲聊道。

    对方没有搭话,一直静静在瞧着,瞧着她不疾不徐丝毫不错一点的生活轨迹。

    除了今日有人送来四轮木椅,这些日子确实没有人来过,至少凭他闻不生的功底没有察觉出有人来。

    所以平日那些野菜野果野鱼野鸡,甚至是今日的野兔,当真是琅朱一人做到的?!

    又一次,不禁想问一句,可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内容。

    “今日立秋。”,他回。

    原来已经立秋了呀~

    眸子默了默,清窈摆弄着火堆,繁星寂静,维叶艾艾。好似二人每次静坐火堆前,总不知要说些什么。

    这样也好,也不好。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啦啦啦啦……”

    火堆旁,轻如鸿毛的声音忽而响起,清冷悠扬,一字一句好似在低声诉说着无依的风,飘摇的舟,皲裂的玉。

    “这是什么?”,闻不生望向女子被火烤热而晕红的脸庞,问道。

    “闻人氏的少主没读过诗经吗?”,她娇笑着调侃。

    “我当然知道这是出其东门……”

    话说一半,他猛地住口,知道自己又遭了对方的调戏,没好气地转过脸去。

    入秋了,闻不生。

    望着男人独身的背影,清窈心中默默说着。

    良久,不见回眸,方释然一笑,继续清唱,从头至尾,一遍又一遍。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出其闉闍,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月明照清溪,灯火伴孤影。

    不远处芦苇轻轻摇曳,似要开出白银的花来,可等青天太阳一照,便知哪有什么银色的花,分明普通绿白。

    撕下一只兔腿来,径直走过去塞进闻不生嘴里,清窈同他说话:“这四轮木椅如何?可还如意?你体质好,怕是不用半个月,便再用不着这椅子了。”

    四轮木椅本就是贵胄人家才见识过的东西,眼下这把做工更是精细,竟不用旁人也可自行推动,非能工巧匠不可为。

    “你从何处得来的?”,他问。

    “我手下有个会做机关术的。”,她蹲在他身旁,直勾勾望着,笑意盈盈,直言不讳。

    “你倒是什么人都有。”

    “缺你~”,她嬉笑道。

    本就是说着玩的,见对方脸色一冷,清窈很是识相,忙转身要走,生怕这厮要跟自己翻旧账,扯出什么阳关道独木桥的说法。

    却听身后忽而传来闻不生温润的声音:“若是你愿意,我可以带你走。”

    胸腔一震,清窈猛地以为自己听错了,骤然抬眸,却在看清对方眼眸的瞬间,顿时心寒彻骨。

    那是什么眼神?同情还是怜悯?分不清,但不出其右。

    愣愣看着他,一时之间清窈竟想不出该怎么回答他。

    秋风在夜里静静流转,湿热的峣姜第一次叫人觉得有些干燥,又或是火烧得太猛了些,干得清窈嗓子都说不清楚话来。

    怕太过寂静,她垂着眸,开始呵呵笑起来。

    缓了缓,终于觉得好些了,这才昂着脑袋,一副不在意的笑样:“愿意什么?”

    随着一声冷哼,炙热的兔子被随手插回火堆旁的土地,声音徐徐,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你以为你是谁,我又是谁?连你口口声声说是心性纯良的穆大小姐都不愿意的事,你来问我?”

    这话说得难听,可闻不生不也没揣着什么好意。

    借灯火的光芒,清窈俯身上前,凑近他,嘴角噙着嘲讽般的笑意,语调轻快,眼里的蔑视第一次如此不容置疑:“闻不生,你好好看看我。”

    荆钗布裙也挡不住的芳华绝代,素装草鞋亦遮不了的国色天香。

    “我琅朱,生来就是天下第一的貌美,置于天下可引纷争,投于两军可止战乱!跟你走?你孤身一人,拿什么保我?难道就凭你对旁的女子的真心实意吗?!”

    或许是因为声音不重,带着暗沉之心,明明是虚浮夸耀之词,听来却十分的凄苦。

    雍容华贵的气质,孤高矜傲的性子,扮得了乖顺温柔,演得了魅惑妖冶。

    在闻不生看来,无谓好与不好,可怜或是幸运,她都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仅此而已。

    “是我说得过了,你莫放在心上。”,他说。

    闻不生第一次给虢清窈道歉,自以为虔诚的。

    短短一生,她经历过太多,有变故、有折磨、有富贵、有无奈,回头望,沧海一粟,不过苟活。

    她是泥淖,只会腐蚀与吞没,从未想过池中生花的希冀,可大约是摘得了弋凫宫里那朵红莲的缘故,竟也开始肖想有人向自己的土地投下种子来。

    然闻不生却并不是淤垢中也能开的红莲,更不是所有枯腐的地都能开出莲。

    “说说看你和穆姻吧~”

    围着火堆,她走到离他最远的一处坐下,忽而道。火光映着凤眸亮晶晶的,霎如烟火好看。

    “作为一个谲诈多端的人,我实在难以理解什么所谓的情深意长。”

    在闻不生看来,她的自我剖析很是中肯。

    可当心中的定义真的从对方嘴里说出来时又是不一样的,尤其透过那双坦荡的眼睛。

    低头深思,默了默,他还是开口了。

    声音清润好听:“幼时她心性温和且纯粹,天资不够突出便总是比旁人更用功些……”

    闻不生绵绵不休说了很多,清窈皆认真听着,一字一句镌刻在心。

    “后来氏族遭难,赤色流了一夜,火光燃了三天。我被困藏地窖之中,铁汁封地躲过一劫,可也险些闷死窖中,是阿姻和廖冀在巨变之中敲开钱币大小的封口,塞给我一些吃食,又不惧官兵误杀之危,引开搜查,这才得以残存我一条性命,......”

    “如此大的救命之恩,你合该好好还的。”,清窈打断他,语气中多有匆忙。

    “不早了,休息吧。”,她又说。

    蜉蝣,朝生暮死;

    萤火,夏芒秋殁;

    有遇,有散;有火堆燃起,注定由焦炭结束。

    万事轮回,难逃此法。

    人是近丑时走的,她一人独坐在外,火堆奄奄熄灭之际,有许多人来接,言语间甚是恭敬。

    翌日醒来,闻不生拄木下床,看见厨台处放置的一堆吃食,微微发愣,注目停留许久,思绪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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