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朝堂再度掀起轩然大波。

    徐太尉上表求亲齐家大小姐,愿与齐家结秦晋之好。

    峣姜王本着不能厚此薄彼态度,且想到徐齐两家若是能因此化干戈为玉帛亦不失为一桩稳固朝堂的好事,当即就要同意。

    岂料原本对赐婚公主还春风得意的齐大丞相竟当朝谈起退婚一事,莫说双喜临门,转眼已是狂风巨浪。

    是故在齐淮的宁死不从下,徐齐两家结亲之事尚未来得及搬上台面,就因御赐婚事不成而满朝缄口不言。

    当朝抗旨不尊,岂非是将王君的颜面视若无物?

    谁都未能料到此种场面,便是齐淮一党的大臣们都是一头雾水,只能眼睁睁看着齐相跪倒在王君的雷霆怒火之中,不发一言。

    僵持之下,齐淮被罚回府自省,再度停职……

    就像元仲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戎祎是个自诩仁义的君王,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惩处。

    本也没想着借此机会就能弄死齐相,不过一来也算打压了对方的势力,二来又叫他失了君心,于清窈而言已是足矣。

    至于其他的慢慢来,不着急。

    “‘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来见寡人’,王君的原话就是这样的……”

    苕华回禀完,规矩地站到一旁。

    眼看就要年节了,今年是王君继位的第一个年头,一应礼节繁琐隆重,多方祭典皆需丞相打点。

    然抗旨之罪如若就此赦免,岂非太过儿戏,以后谁人还能将王君的旨意放在眼里?

    是以不同上次停职丞相之位空悬,此次戎祎必定会从大臣里挑出一个暂代的人选来,一旦选出,齐淮再想还朝恐怕难上加难。

    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心头终是有了一些疏阔,再瞧着御阁刚送来的簪花,馨姌竟也难得觉得这些过年时兴的花样还挺喜庆。

    “我知你素日喜欢淡雅一些的,不过到底是年下了,就算是添个吉祥的兆头戴着玩玩也好便特意给你送来的,见你欢喜我也高兴。”

    “难为嫂嫂亲自跑这一趟,我很是喜欢,多谢嫂嫂了。”

    近来芳菲殿添了许多御阁送来的木雕摆件,还有清窈送的一套由纯白玉石打制茶具,瞧着殿宇是越发雅致了。

    二人对窗品茶,说些闲话,排遣着冬日的萧瑟寂落。

    说话间,清窈侧向苕华:“还有一些冬梅酥,据说是陵州的特产,单吃有些甜腻,正好配茶,我便带过来跟你一同尝尝。”

    收到示意的宫女顺时将糕盒摆上茶案打开,一块块瞧着格外精致香甜的冬梅酥静静侧躺在梨花木锦盒中。

    谈及糕点,解束公主好不容易郁结消散的眉头,此刻却像似重新染上一层淡淡的忧愁。

    “怎么了?是这糕点有什么不妥吗?”,清窈问道。

    想来也是对琅朱有了信任,默默瞧着眼前的糕点,对方神色低沉,徐徐谈起早年前的一些变故来。

    “记得有一年宫中有时疫天花盛行,宫闱各处皆被隔离,我被困在宫殿之中无人照料,差点饿死,是曾经跟在我母妃身边宫里唯一一位心疼我的媪娘偷摸从御膳里拿来两块糕点才得以果腹,而那位媪娘却因偷窃之罪被杖责赐死了……”

    天花?好像是听穆姻也说起过当年峣姜都城害天花一事,却不想当年的天花竟是宫中也有的时疫吗?

    媪娘与解束的经历着实可怜,不过对于当年为了避难从苍平州闹鼠疫的死人堆只身穿过的清窈而言倒也不足以唏嘘万千,置多感慨共情一番,反倒是“宫中时疫”四字更值得令人细细揣摩。

    毕竟天灾搞不好到最后发现是人祸也未可知。

    “天花?哪一年啊?可是整个都城都有?”,一时兴起她好奇问道。

    “嗯……乙亥年”,想了想,对方道:“我还记得那年死了很多孩童,怕是现下前街后巷里还有许多老人谈及此事避之唯恐不及呢。”

    乙亥,峣姜乙亥年发生过什么重要的事?

    齐淮入仕?还是世子登基?

    不,戎嵲登基是第二年的事,乙亥年还有一件重大的事,仔细回溯,终于想起……是闻人一族被灭!

    思绪至此,她匆忙又问:“乙亥年?!你确定说的是德祖爷在位时的乙亥年?!”

    “嗯,当时峣姜有一大族倾族被灭,几乎是同一个月里差不多是前后脚的时间,都城就天花泛滥了,还有宫人背后偷偷私传是德祖爷滥杀……”

    后面几个字,解束没敢大声,可即便声若蚊蝇,清窈还是听得清楚,“臣民的天罚”。

    这场天花究竟是人为还是天罚清窈说不准,可有一件事倒是渐渐浮出水面来。

    记得闻不生曾同自己说过,闻人一族被灭之际他被铁汁浇筑困在地下密室,是廖冀与穆姻联手替他砸开的一条缝来才得以喘息;

    可是穆姻却说她曾因感染天花有段时间一直在樊城的长老峰待着。

    按解束的说法,两件事几乎同时发生,既如此排除那位穆家掌上独珠是有双胞胎的可能,除非是有什么分身法术,否则又是如何做到同时出现在都城与长垣的呢?中间的路程可是不短。

    “罢了,不聊这些~”,未免对方起疑,清窈主动揭过这茬:“今日本就是想你高兴才来的,说这些题外话反倒忌讳了。”

    有些事既然已经知道了,稍稍一查也就清楚了。

    “我没什么可打紧的,一切皆是仰仗嫂嫂。”,馨姌道。

    倒是嫂嫂……,想起近日听来的风声,她左右思量后,基于担心还是忍不住提起:“我听闻那廖氏仗着肚子里有货想同您一道登年底祭礼?”

    此事不假,清窈一早就知道了,初听时不过付之一笑,如今再听……便更是嗤之以鼻了。

    廖氏有孕这招若是放在寻常宫斗对手身上,实乃进可攻,退可守的一步好棋。

    因为无论假孕还是真孕,明面上都可以母凭子贵,若是假孕,暗地里还可以作构陷暗害之用。

    这些人不知道的是,小王君中了药,早已不育多日,既如此,清窈不必查都清楚廖氏乃假孕的事实。

    目标明摆着就是对付身为他们后宫政敌的自己,而碰瓷栽赃之类无疑是最好的法子。

    提前知晓这些人心思的清窈着实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在,一听对方有孕,便立即笑着差人给“小公子”送了个真爹去,好替廖氏坐实怀孕之实。

    虽然月份不对,总好过时刻提心吊胆地害怕被人戳穿,毕竟真肚子即便不是龙种也比假孕来得有底气一些,只要不抓住奸夫,谁又能说得清楚?

    对于陷害王后和提升自我身份,前者有利于前朝,后者更多则有利于廖氏自己。

    相较之下,她自然也更愿意接受后者,怀个真的小公子,一样针对王后托大拿乔。

    “自她入宫那日就注定要成为受人摆弄的傀儡,若她觉得那样高兴便由她去吧~”,清窈风轻云淡回应。

    想一脚踩死廖氏,太容易了,容易到宁愿留着慢慢戏弄,也不想骤然失去一场把戏。

    “得~时辰也不早了,怕是王君过会儿还要到元春殿,本宫就先走了。”

    元日将近各宫本就繁琐,何况还是王后,每日操不完的礼仪章程不说,还要分出耐心来应付小王君。

    果然,出了芳菲殿,拐了十几道宫墙,前脚刚踏入元春殿殿门的功夫,一如清窈所料,峣姜王到了。

    不出意外,连说的话都和她提前预想好的如出一辙。

    先是骂那齐淮不知好歹,又暗指那徐林没有眼色,后又数落起朝臣们背地结党官官相护,一通说下来,好似一整个朝堂竟没有人将他放在眼里。

    实话虽是实话,却不好明言,清窈只得慢慢安抚他。

    “看不出来这齐相倒是个性情中人?”

    “他还性情?不过是看寡人仁善,不舍得同他们计较。”

    仁善不仁善的还不是看实力,若非初登帝位根基不稳,又怎会如此忌惮?

    心中腹诽,面若桃花,清窈淡然地在一旁制茶,莞尔一笑如春风拂面:“王君既知道自己菩萨心肠,又何苦在这里同他们置气,都说臣子臣子,既是臣又是子,可不是一群皆需王君操心的孩童吗?”

    戎祎被逗笑了:“也就王后你敢拿孩童打趣这些一贯作威作福三公九卿了。”

    为对方斟上茶,清窈语调一转:“话说回来,馨姌也着实到了适嫁的年龄,王君也不能因为齐相不考虑便耽误了自家妹妹的未来不是。”

    “你与馨姌倒是要好?”

    对方冷不丁一问,清窈心中一凛。

    转瞬眉头挂上一片哀愁,镇定道:“妾从异国他乡而来,都城未有娘家,时常觉得清冷,无人说话,妾与她皆是公主出身,自然亲近一些~”

    见她蹙眉,对方立即心疼上前覆手相交:“寡人知道~勾起嫚嫚的伤心是寡人的不是了。”

    果然,凭戎祎单纯的心思倒不至于猜忌她什么,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暴露出真实目的来。

    “不过如今廖氏有孕,她一人独居清欢殿也甚是孤单,嫚嫚得空,也去瞧瞧她可好?”

    那廖氏蹬鼻子上脸还真是有一套,也敢让一国王后主动去瞧她?

    深知对方没安好心,清窈刻意为难道:“是廖夫人要妾去瞧她还是王君要妾去瞧她?”

    “怎么说?”,戎祎问。

    “之前打了她,此后便再不见她来我宫中走动,如今却要妾去瞧她,岂非乱了宫中次序?”,她直言不讳。

    “那若是寡人要你去呢?”,对方又问。

    抽出掌心下娇嫩的手来,清窈甩了甩袖子,语气娇嗔:“王君视她珍重,妾有什么法子,去就是了~”

    廖氏说女人对自己的男人大方是不上心,所以她会嫉妒,王后则不然。

    如今瞧王后这副吃醋的模样,想来他家嫚嫚也是将他放在心上的,只是作为王后不得不装作大度的样子罢了。

    心情骤然好起来的戎祎起身将自己的王后拢在怀里,慢条斯理地宽慰着:“嫚嫚放心,寡人这颗心啊,只在嫚嫚这里,莫说去找旁人低头,便是你蹙蹙眉,寡人都心疼……”

    “此话当真?王君可惯会哄骗人~”

    “寡人何曾骗过嫚嫚?”

    “臣妾方才说的话,王君现下不就未曾放在心上?”

    一语凝噎,戎祎认真思考起来……

    也难怪他不记得,擅于将他那个妹妹遗忘是整个王宫都已养成的习惯。

    “馨姌~”,清窈出言提醒。

    恍然想起,一时间戎祎也不知该如何思忖,莫说适龄婚嫁,他这个妹妹放在民间,都该过了婚龄了。

    齐淮抗旨不尊是一回事,为了朝局现成的公主总要利用起来才是重点。

    见对方眉头思索的模样,清窈依偎在小王君怀里,主动勾环住身前的脖颈轻摇慢央着。

    “听王君方才所说,徐太尉想求娶齐家的姑娘?”

    “别提了,你就看齐伯远那厮个德行,他们齐家最近是别想有喜事!”

    “那也不能厚此薄彼呀~”,她轻声低语道:“王君前头还兴致勃勃要给齐相赐婚,怎么到徐太尉这里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呢?都是位列三公,太尉远在千里之外替您办差,好不容易同您讨个圣旨却给驳了,人家该怎么想?何况……说句不敬的,王君就不怕驻守在浦阳与沧城的守军将士们觉得心寒?”

    话说得虽是难听一些,却实实在在戳到实处。既想平衡朝堂,为防一方势力过大,自然不可厚此薄彼。

    之前因盐税一事洗清,齐淮一党步步紧逼,朝堂上说话实在太过难听,他才想着嫁一个不紧要的公主来平息喧闹,如今听了清窈的话,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当初的决定太过匆促。

    然则比前一句“厚此薄彼”更可怕的乃是后一句“徐太尉会怎么想”?

    是啊,今日因齐淮抗旨驳了这桩赐婚倒是没什么,可站在徐林的角度,他可什么都不知道,难保不会觉得君王偏私,因而记上一笔。

    攀附齐淮者不过一帮儒学朝臣,依附徐林者则不同,那可是一群沙场兵将!

    即便峣姜兵符有一半自己手上,浦阳城的守军可都是跟着徐林出生入死过的,最骁勇善战的沧城军又是经由前太尉韩嵩一力交托,最怕认人不认符。

    是以徐林要安抚,更要提防!

    “那王后觉得该如何是好?”

    “依妾看,王君断不能成了齐家与徐家的婚事。”

    “怎么说?”

    “犬牙交错,相互制约,此乃平衡朝堂不变之法。”

    垂头想了想,戎祎没说什么,不过和清窈温存一番就走了,瞧着这心思却是早就飘远,不知去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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