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他染血的模样浮现,时光快速后退,与眼前的清雅少年重合,映于她瞳孔之上。

    一想到他什么也听不见,林清弦心里就揪着疼。

    她眼眶发红,走上前来。

    卫辙的手被她极小心地牵住。

    林清弦:走吧!

    “清儿妹妹你可以说话,小辙他能听见!”卫拭说话的声音有点大,还隐隐有点向旁人炫耀的架势。

    林清弦惊喜,用眼神示意卫辙。

    卫辙点了头。

    她便开口大声道:“阿辙哥哥!”

    清脆,干净,这是比风更好听的声音。

    卫辙“恩”了一声。

    很轻很轻,却用了很大的力气。其实几天前他便能开口了,但是也只能是单个音节,很费力气,而且说不了长句,因此便未与家人知。

    他独自一人练了很久,每次都满头大汗,才堪堪能相对正常地发出一个字,只为了给她回应。

    林清弦还没反应过来,卫辙就被一旁的卫拭给竖着抱了起来,激动道语无伦次:“小辙会说话了,太好了!”

    看着卫拭那么激动,卫辙还有点无措的样子,她控制不住笑意。

    她的阿辙,还是那么好,哪里都好。

    林清弦双目微湿,嘴里含着糖,一半的神思游离于画面之外,私心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好让她这个外人能多在这个画面里存在一刻。

    她心中清楚,自己不是那个牵着他的手陪他看过雪的小糯米团子,而她心爱的卫将军,早已死在了另一场雪里。

    她只是想多看看他。

    足矣。

    有了卫辙,仿佛做什么都有了盼头,宫里的课也不再无聊,她努力地学啊学,只为了可以讲给卫辙听。

    他不会说话没关系,她可以替他表达。

    燕诸觉得小丫头有点变了。

    怎么以前懒得爬不起来,这几天却坐的笔直,双目炯炯有神。联想到卫家人回京那天的传闻,忽然觉得分外有趣。

    东宫里的课随着林清弦要返回自己家也就结束了,她带着小橘快乐地走了,仿佛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走了,像是在逃离。

    清儿她还能逃的出去,多好!

    林清若一个人在花下喝闷酒,酒是好酒,顶级的玉液琼浆呢,却怎么也喝不醉。

    如果喝不醉怎么做梦?酩酊之间,她好像看到了一个人,一身黑衣蹁跹,轻移步子缓缓走来,再一看,却只有空荡荡的院子,落花满地。

    是梦啊!

    一天后,宫里传来消息,潇贵妃病了。

    屁股还没坐热的林清弦只能忍痛推迟跟卫辙一起学骑马的约定,打了个包又跟着母亲坐着马车回到了“潇湘殿”,这才知道大姐姐是那天喝酒喝多了,酒气上涌又受了夜风,结果成了伤寒。

    守在床边,林清弦看着自己的大姐姐。

    她未施脂粉,闭着眼睛睡着,眉头微皱,睡梦中还不住地咳。

    前世,林清弦不经常到宫里来,因此对宫里的一切不熟悉,也就谈不上跟做了贵妃的姐姐有多么亲近,都是规规矩矩客客气气的,直到她死,也只知道她是生了病,已经很久了。

    她过得如何,从未说过,因此即便是家人也都不曾知道。如今林清弦也经历过了这番痛楚,才算是真的理解了她的大姐姐。

    被锁住翅膀,怎么能开心?

    林清若喜欢花草,院子里的草木都养的极好,特别是那一丛杜鹃。可浇水的时候凑近看,才发现叶子边缘有些发黄,也染病了。

    林清弦一颗心又揪了起来。

    奔忙了一天,看姐姐情况好转,林清弦也实在是累极了,爬到母亲身边却睡不着。听着隐隐传来的低咳,每一声都像是在心上划一下。

    背上传来了轻轻的拍打。

    她翻了个身,翻进薛绣怀里:“娘,大姐姐会好的,对吧?”

    薛绣声音温柔如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会好的!”

    林清弦闭上眼睛。

    大约是有了人陪伴,林清若的状态真的好了些,人也有了精神,吃了几天药,逐渐缓了过来。

    但身体毕竟虚弱,需要时间调理。

    林清弦看着她吃药,苦的直皱眉头,只觉得感同身受。

    前世的记忆纷至沓来。

    笼中鸟,为什么无论是谁无论如何都无法脱离这个皇城?林清弦蹲在花丛里薅头发。

    视野里出现了一双鞋,是一双暗藏着金色蛟纹的皂靴。

    她抬头,看着来人。

    对上小丫头的目光,燕诸暗暗吃了一惊,她眼睛里竟是一片冰冷,可他完全不记得什么时候得罪了她。

    燕诸还没来得及说话,林清弦就站起了身,看他如看一头恶狼,果断地拔腿往反方向跑去。

    很明显,她讨厌他!

    燕诸心里有点莫名其妙的不舒服。

    林清弦却清楚知道,她只是想离他越远越好。

    失魂落魄地在街头站着,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他们笑容满面,那么快乐,林清弦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她才十岁,站在人群里只有别人身高的一半高,视线都不清晰。

    迈着小短腿好不容易走回了林家,却没进去,只因为突然独自回来怕吓到家人,于是又默默地走了。沿着高墙走到了卫侯府,立于鲜花遍布的墙根下,她仰着脑袋往上看。

    她就那么站在那里,满目企盼。

    在她身后远处的阴影里,燕诸扶着下巴也在看她。

    直到林清弦终于肯收回目光,拖着僵硬的双腿重新走回大街上,他才继续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天色已暮,灯火初上,人群里有人盯上了小女孩。

    那人正待动手,冷不丁背上被一个东西狠打了一下,回头才发现是一个高个子的少年,站在一个货摊前,正面目森冷地把玩着一把匕首,那匕首的鞘上镶满白玉,一看就不是便宜货,不禁抖了一下。

    少年抬眸看过来时,直接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是个狠角色,歹徒只得悻悻逃跑。

    燕诸解决了危机,却见她仍不是回宫,而是往河边走,属实有点无奈,只能继续跟上去。

    林清弦坐在河边,往河里丢石子,砸碎灯影,看它恢复,又是一块石头丢下去,背影竟有了一种落寞凄清之感。

    她姐姐只是伤寒又不是死了,何至于如此悲哀?燕诸想不明白。

    来往的人也议论纷纷。

    正待上前,一个人影先他一步坐到了她身边,是卫辙。

    繁星之下,他来了。

    林清弦憋了一路的眼泪此刻终于憋不住了,下雨似的落了下来,委屈地叫了一声:“阿辙哥哥。”

    燕诸顿时明白了,原来她跑出来是为了见卫辙。不过也好,有他在,她便不会有危险。

    他转身离开。

    林清弦声音有点哑:“阿辙哥哥,为什么我们不能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是不是他们这些人因为生来什么都有了,所以要用后半辈子的幸福来还?

    卫辙一时也没有想好该怎么作答这个问题,况且就算他想到了什么,他也没办法让她知晓,于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两个人便一同盯着灯影发呆。

    河面上有一条小船悠悠划过,船上的人在唱歌,似乎兴致挺高。

    “尔是蓬莱客,无意落人间……”

    声音清亮悦耳。

    原来不过是误落人间……

    卫辙心里眼里满是歉疚,他连自己想什么都不能让她知道,更别提出语安慰。

    他的纠结表情林清弦全都看在眼里,仰脸笑道:“没关系的阿辙哥哥,你别在意,清儿在最难过的时候能看见你,特别开心!现在清儿要回去照顾大姐姐了,让大姐姐赶快好起来,再跟你一起学骑马,你等我啊!”

    然后朝他伸出手。

    她坦诚而坚定地期待着。

    卫辙没有犹豫,勾住了那只小手。

    走到宫门口的时候,正好碰上了来寻人的大队伍。

    在被接走前,林清弦还没忘记回头看一眼。卫辙正站在皇城门口的灯影下,冲她微微笑着,脚下一条影子瘦长。

    眼睛一酸。

    她又跑了回来,表情极为认真:“阿辙哥哥,我们说好的,你要等我!”之后便被人给拉走了。

    卫辙慢慢走回侯府,脑海里回响着林清弦方才的话。

    掌控自己的命运么?

    谁能?

    他是个普通人,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全,实在不敢保证她每次有危险或者需要的时候自己都能感知,根本做不到。

    想保护她,怕力所不及。

    回到宫里,林清弦还未入屋门,就听到了一声河东狮吼:“给老娘过来!!!”

    她颤抖了一下,蹭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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