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熙三年,暮春。

    封后大典,同时也是帝后大婚之日,举国欢庆。

    林清弦自家里上轿,从皇城正门而进,过昭和广场,踏上红毯。

    一身黑红凤袍,头戴累丝金凤冠,她缓缓走来。

    燕诸一身同色吉服,冠冕垂珠,立在红毯尽头的高台,面带微笑,仿佛看到了十岁的她,十四岁的她,十七岁的她,一步步走到十九岁,从活泼奔跑到步步生莲,从靥生两涡到沉着稳重,来到他身边。

    时空交错,两个人影都在对着她笑,最终重叠。

    林清弦双眼湿润,搭上他的手。

    她与他并肩而立,一同看向百官,之后一步步祭拜、行礼,接受朝拜,携手走完,被簇拥着送进洞房。

    坤仪殿。

    燕诸进得门来时,林清弦已换了红色便服,手执却扇,坐在喜床上,安静地等待着。

    周围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

    她忙用扇子遮脸。

    巧笑嫣然的一张脸被挡住一大半,只露出弯成了月牙的一双眼睛,即便是看不到全脸,光是这一双漾着水光的含情目,也足够让他心动不已。

    他走上前,拿过了她手里的扇子,看到了新娘子的全貌。

    四年前,她刚嫁过来时,面目俏丽却青涩,还是个小孩子的模样,如今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长成了大人。

    莹润的鹅蛋脸,细长浓黑的柳叶眉,大而明媚的双眼,还有嫣红的嘴,嘴角正轻轻扬起。

    这是他看着一点点长大,一点点放在心口捂热,历经艰辛才终于娶到手的宝贝。

    第一次见她,她只留了个背影,那也是暮春。

    整九年了。

    正想着该怎么夸她,她就开口了:“诸诸,你可真好看!”

    他很适合红色,衬得整个人温和儒雅又贵气,站在她面前,她便想笑,仿佛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只知道冲他扬起嘴角。

    燕诸坐下来,倾身轻吻她额头。

    “晕吗?”

    她不解其意,摇了摇头。

    屋内到处都是红色,大红的宫灯,大红的喜字,大红的花瓶,大红的帷帐,还有一床大红色的锦被,这么多的红色,他看着都晕,更何况她一个不喜欢红色的人?

    “太红了。”他说。

    其实还好,她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他身上,根本没去注意屋内的陈设如何,此刻才开始看,桌上有一对龙凤烛,有淡青色的长颈酒壶,还有一盏书页,有笔墨,有一个金丝木盒,后两者应当是他拿来的。

    “这是?”

    “婚书。”他走过来拿起笔,“需要你来写。”

    她还是不太明白:“礼部不是都已经呈送了吗?为什么还要写?”

    燕诸便走过去拉她起身,重新回到桌边,将笔塞进她手里,于身后抱住了她的腰,缓声道:“那是皇家的,这是朕给你的,没有规制,你想怎么写都可以。”

    “真的?”她欣喜。

    他蹭着她的额点了下头:“是,写什么都行,写好了就和我们剪下的头发一起收起来,等到很久很久以后,随我们一起入土。”

    她慌地忙去堵他的嘴:“胡说什么?”

    燕诸顺势在她手上啄了一下,探身把她扔掉的笔捡了回来放在白瓷笔架上,又揽住了她,对上她清亮的的眼:“没事,清儿忘了?朕答应过你,不会食言。”

    林清弦便靠着桌,勾住他的脖子:“你在想什么?”

    “想你。”他刮她鼻子,“想我们这一路走来,有多少次差点失去你,大概就是上天的惩罚。可还好,你还在!”

    她没说话。

    “朕对不住你,总觉得怎么给怎么做都不够弥补对你的伤害,也觉得犯了那么大的错……”

    她微微靠近,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是一个很轻的吻。

    稍微退后些,她才道:“这是我自己选的。”转身写了一句话:林间人成行,微雨燕双飞。收了笔,颇为得意道,“你说可以乱写的!”

    “又胡乱篡改诗句,幸亏傅先生看不到,否则还不得气过去!”他笑的无奈,看她还在想,  接过了她的笔,续写道:卿心似吾心,不负相思意。

    写完欲将书页收起来:“写不下了!”

    她不依,追着他说自己还有一句,才刚想起来,非要写。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落名:小木头。

    燕诸提笔,在其后加了一个名:小燕子。

    紧靠着她。

    心甘情愿,一起幼稚。

    写完又看了一眼,十分满意,将书页郑重地卷起来,各自剪下了一缕发丝,用红绳绑在一起,随书页一起放进了木盒里封存起来,束之高阁。

    “朕向你许诺,此生不疑。”燕诸握住她的手。

    “有什么就问,我一定会告诉你,绝不隐瞒!”林清弦莞尔,行了一礼,“妾身答应皇上。”

    拆了沉重的凤冠,长发便垂了下来,瀑布一样洒下。燕诸拿了簪子,在她身后,将她的头发挽了起来,给她按脖子。

    坐在镜前,她还在想他什么时候手变得这么灵巧,明明不久以前都还直剌她头皮。

    嗯,可能是偷偷练了。

    桌上龙凤双烛亮着,照的人眼睛也亮的发红。

    燕诸将她抱进了红帐,放下帐子,她便躺在他身边,枕着他的手臂,静静地依着他,时光一时安谧下来。

    “该做些什么呢?”林清弦喃喃自语,“诸诸,你会唱歌吗?”

    燕诸一愣。

    歌……从来没唱过。

    “你会吗?”他反问她。

    林清弦想了想,唱了一首幼时的儿歌,歌词已经不记得,只是在哼曲调,她声音清脆,低吟起来,倒也好听。

    她在乱唱,他居然给她打拍子,手指一下一下敲在她的手背上,还打的十分认真。唱到最后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好不容易唱完,林清弦捂着脸。

    “还不错。”燕诸认真评道,“虽然听不出唱的是什么!”

    他开始尝试去修复,低沉的男性嗓音哼唱起来也好听。好听是好听,像催眠曲一样,她上下眼皮直打架,打了个呵欠。

    “困了就睡吧!”他说。

    “可是……”她犹豫,“今晚可是洞房呢,就这么睡过去有点不好!”

    “所以不睡了吗?”看她困得跟猫一样,他想笑,“做点什么吧!有助于睡眠!”说着便覆了上来。

    ?

    这哪里有助于睡眠?分明更睡不着。

    她从唇齿之间挤出几个字:“那酒,你喝了?”

    他一边慢悠悠地脱她衣服,一边倒还有心思回答她:“没有,若是喝了,你今晚就不用睡觉了!”

    一想也是,便随他去了。

    洞房花烛夜,实在不能虚度,不然怪可惜的……

    如果算上前世的封后大典,她已经嫁了他四次。

    “怎么就逃不出你的手心?”她想笑,“你说,你到底给我下了什么符?”

    燕诸道:“追命符。”

    “这样就能让你追着我一辈子……”

    国丧之后林清瑞就命人把父母的灵位移回了祠堂,好生供奉着。传统婚礼里的归宁日,燕诸抽了个空,带林清弦回了家。

    清儿如今是皇后,应该让他们知道。

    他说。

    立于祠堂外,林清弦心中有着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又是甜,又是苦,一步步走了进来,烛火摇曳。

    她是皇后,若父母还活着,该是要向她行礼。

    “爹娘,清儿回来了!”

    她屈膝跪下,身旁燕诸也一同跪了下来。

    烛火一晃差点灭掉,直接变成了黄豆大小的光点。

    “……”

    林清瑞惊慌失措,林清弦也忙去拉他:“皇上不可以!”

    燕诸含笑,示意林清瑞点香:“朕要感谢岳父岳母将清儿教的这么好,并将她好好地送到朕的身边,如此大恩,不过一跪而已!”

    她不准他再胡来,他便恭敬地鞠了三个躬,起身立于一边,安静地等她祭拜结束。

    从祠堂出来,便要回宫去了。

    林清瑞挥手告别。

    墙后两个小脑袋钻了出来,是林清越带着杜蘅。

    “好羡慕三姐姐,越儿将来也想寻个三姐夫那样的夫君,温柔体贴,长得又好看!”林清越双手合十,虔诚许愿,“老天爷请赐我一个吧!”

    这个愿望可不好实现。

    “怎么,不要你的阿辙哥哥了?”林清瑞笑她。

    “切,他那么笨,还痴,不要了!”

    丢下一句话,她便追着杜蘅玩去了,在院里跑来跑去。

    林清瑞笑的无奈,不由想起卫辙,一转眼两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有没有放下这些……

    一同骑马回去。

    林清弦薄纱覆面,倚在燕诸怀中,还在介意着方才的事:“你要做些什么怎么都不跟我商量?你怎么可以跪?”

    她要是知道,定然不会让他进祠堂。

    皇帝身份那么尊贵,那一跪,她的爹娘可不一定能承受得起,在天之灵不知道还好不好,但这话她不想跟他说,不想让他不舒服。

    “可那是你爹娘,你最在乎的人,不是吗?”

    “那也不行!”林清弦还是不能消气,“不可以!”

    燕诸便道:“只此一次。”

    她才好些。

    “我不想让你委屈。”

    他笑道:“若是别人,那是委屈了。可那是你的爹娘,我曾无数次感谢他们生了你,没有他们便没有你,所以算不得委屈,是应该的。”

    林清弦不语,半天才憋出了一句:“你……哪有这样的?”

    “朕乐意!”他扬起嘴角,“坐好了,回宫!”

    白马撒开蹄子飞跑起来,随着马的跑动,春风骤然刮来浓烈的花香,翻滚着送进鼻子里,刺激的有点狠,眼泪直窜。

    林清弦握住他紧抓着缰绳的手,低声说了一句话。

    “大傻子,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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