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有脚步声。

    纷乱。

    一大群黑衣人围在了庙外,他们甚至都没有蒙面,或许更应该称之为歹徒。

    四个小护卫势单力薄,相差悬殊。

    庙内是一群弱女子和侥幸活下来的百姓,究竟是有多丧心病狂才能如此赶尽杀绝?

    林清瑞持剑堵门。

    小护卫们不敌,身受重伤,步步后退。

    歹徒们瞄上了庙内的年轻女子,表情淫邪起来,其他人也都纷纷露出了会意的表情,甚至开始讨论。

    林清弦怒了,暗暗发誓绝对不会放过这些人,但目前最紧急的是先想办法逃出生天。

    这份侮辱,她一定会讨回来。

    关键时刻,方才还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村民们站了起来,自发地堵住了门,将她们一群人护在了最后面。

    “保护夫人!”

    他们说。

    心口直发烫。

    然而普通的百姓不是对手,即便有心,也只能任人宰割。最外层是小护卫,本就有伤,根本守不住,凛冽的刀锋破开防守,鲜血喷涌出来,也染红了她的眼睛。

    处在高位的意义是什么?难道不是为了保护底下的人,而如今她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送死!

    住手!

    她想杀了这群畜生。

    心里的痛苦一层层累积,愤怒突破了屏障。她开始怨恨自己的无力,能说出的话能想的也是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

    不对,不行,不可以!即便是都要死,也应当是她们这些生来就平白占尽了荣华富贵的人先来!

    于是她大喊了一声:“本宫乃当今皇后,住手!”

    威严,冷冽。

    一时间,所有人都呆住了!

    林清弦走上前来,立于人前,抬手握住了刺来的刀尖:“尔等还不滚!”

    鲜血滴落下来。

    她看到了那些人眼里的震惊。

    可脑海里却只有两个字在不断盘旋,好疼好疼好疼!无论如何,皇后为民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她也知道,威胁根本没用,可能还会让这群歹徒更兴奋。

    果然……

    他们又逼近了,还在说着下流话。

    她不禁后退了一步,思索着下一步怎么办。

    “放肆!”

    “住手!”

    与此同时,人群外围传来了一个森冷的声音,两道声音合在一起,一股强烈的剑气袭来,将逼近的歹徒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回头便发现了一个冷面阎罗。

    在红色的残月下,他长发披散乱飞,黑色的衣服上有大片大片暗墨色的血污,像是刚从地狱爬出来,等待着一场大杀四方的盛宴的魔鬼。

    歹徒一愣,转头去攻击他。

    卫辙轻巧闪开,将一群人引入自己这边,给了庙中人喘息的机会,楚天娇一群人急忙点了烛火,把伤者抬进来救治。

    还好,有救。

    “过来帮忙!”林清瑞叫了她一声,“清儿!”

    她回神,忙来搭手。

    林清瑞将她的手敷了药缠上纱布,叹了一口气:“你说说你,大家都在保护着你,怎么就冲出来了,疼不疼!”

    “疼!”她呲溜了一声,“可是哥,你说我们这些人不保护他们,谁来保护他们?”

    林清瑞一时无语,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啊,还挺有理!我得好好想想怎么跟皇上交代才好,你可是他的命根子!没看好你,他会杀了我的!”

    “有我在,不怕!”

    庙外,卫辙游刃有余,已经毫不留情地解决掉了所有人。

    伤民者,伤她者,死。

    他看向庙内,正好她抬起了头,与她目光相对时,明显是松了一口气,逼人的气势放松了下来。

    若非情势万分危急,她绝不会自爆,而如果方才晚来一步……

    一阵后怕涌上来,不敢去想。

    林清弦跑出来,来到他面前。

    他的脸上都是血,几绺发丝甚至黏在了一起,想冲她笑,却又怕自己的模样吓了她,抬起手,手指缝里也满是血渍,一时间又想去抹脸又忙着擦手,狼狈不已。

    就像一只想要藏起爪子的狼,满肚子委屈,呜咽一声都不敢,生怕被遗弃。

    怎么会?是她的人呢!

    “不要紧!”眼泪冲出来,林清弦尝到了咸味,“依然好看!”

    她抬起没受伤的手给他擦脸,一边擦一边徐徐道:“我家阿辙最好看了!”

    眼泪划过下颌,像断线的珠子。

    卫辙沉默,却微微笑了。

    忽觉背后一人弹动,煞气袭来,下一刻林清弦就被一股力量包裹住,一柄钢刀砍在了卫辙肩头。他闷哼了一声,失去力量,整个人瞬间压在了林清弦身上,而身后那人竟然又拄着沾血的刀站了起来!

    怒气肆意升腾,林清弦拿过了卫辙手里的剑,将他放在一边,拎着剑走近。

    强弩之末而已,何惧?

    伤他者,伤民者,必死。

    歹徒似乎被她给吓到了,下一刻就笑了,等着看她能如何。

    皇后又如何,不过是个女人。

    林清弦想起了自己也是学过剑术的,只不过……

    体质差,没力气,不专心,女子本弱……

    谁说的!

    默念一句就是一剑,对方被她的几乎乱来的招数给惹笑了,眼睛里全都是蔑视和不屑,不禁微微仰头,放松了警惕。

    瞅准机会,她一剑过去,挑掉了对方的刀,又是一剑,直接穿胸!

    血液喷泉一样喷出。

    方才被辱的仇已经报了,林清弦一脚将尸体踹倒,扶起半昏迷的卫辙进入庙中治疗。

    拿刀割开上身的衣服,露出了后背,她再次泪流不止。

    他那天说没事,她想也不会真就没事,果然,那道伤几乎从肩头连到了腰腹,才刚刚结了痂,长出一点点粉色的新肉,还未拆线,崩开了,又挨了一刀,骨头都露出来了。

    血沾了她一身。

    他靠在一边,半闭着眼睛,脸白如纸,大概是真的没力气了,一动不动。

    失血太多,卫辙有些恍惚,只觉一片寂静,意识逐渐抽离,忽然耳边好像有水滴落的声音,他一怔,回过神来。

    心知肚明那是什么。

    “没事。”他吐出几个字,抬手抹去了她脸上挂的泪,“小伤而已,别哭了!”

    这是小伤?那什么是大伤?命没了才是吗?

    “闭嘴!”她冷声喝道,“再敢说一句我毒死你!”

    卫辙老实闭嘴。

    军医拿了针,过来缝合。

    每一针都像扎在她心上。

    他皱着眉头,闭着眼,额头有冷汗流下,手里忽然一热,睁开眼,是她将一只手放进了他的掌中。

    “疼吗?”

    “疼……”

    “忍着!把自己弄成这样,你当自己是什么?盾牌吗?铁打的?你有想过你爹娘你哥会有多心疼吗?”她没一点好气,语气也一点不收敛,凶狠里夹着暴怒,猛地对上他无辜的表情,软了口气,不再骂了,“忍不住就掐我,我没事,皮厚!”

    卫辙想说什么。

    她方才自爆的时候,不也是没把自己当回事么?

    他笑,弧度极浅。

    怎么舍得?只能咬牙忍。倒是她,每落下一针就掐他一下。

    还挺疼。

    疼痛让他保持了清醒,撑了下来。

    漫长的过程结束,卫辙的背上像爬了两条大蜈蚣。

    上了药,包扎。

    林清弦将破烂的外衣给他披上,虚拢住,擦擦自己的脸,又给他擦去汗,找了水喂他喝下,才有心情问他:“阿辙,你过来之前见到诸诸了吗?他在哪?”

    声音低哑,全是关切。

    应当的。

    卫辙多少攒了点力气,意识也清醒,虚弱道:“没事,这些人的目标是村民们……所以我先过来了!”

    燕诸他们抓了人,在审问。

    但他实在是眼皮沉重,开不了口。

    看来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林清弦安静地坐在一旁,让他休息养神:“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

    他便不再说了,闭上眼。

    不多时,燕诸就带着其他人赶来了。

    一个激灵,她起身飞了出去,直接扑进了燕诸怀里,上下摸过确认过他没有受伤,抱着他不舍得松手,眼泪又掉下来了。

    就在庙门口。

    所有人:……

    皇后身边的就是皇上,该不该上去请个安?呃,感情那么好,还是等一会儿吧!

    肖遥:都淡定些。

    燕诸轻声:“大家都看着呢!”注意到她擦泪的手,心口一紧,“怎么受伤了?”

    林清弦抬手:“没什么,一点小伤。就是觉得自己没什么本事,要不是卫辙及时赶到,你可能都见不到我了!”

    他看了一眼庙内:“是发生了什么?”

    她便拉他到一边,几句话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言语间只觉自己无力。

    眉眼低垂,十分懊丧。

    “你已经尽力了,清儿。你说,救人者自身都有损,自顾不暇,仍不顾自身安危欲救他人于水火,岂能因能力不够被谴责?这样子以后就不会有人再去做这些事了!勇气可嘉,明白吗?”燕诸抱住她,目光炯炯,“而且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你知道是谁干的了?”

    他道:“有点复杂,稍后说。”

    回到庙门口,所有人下了跪,齐声赞颂吾皇恩德。

    燕诸低声:“这又是怎么回事?”

    林清弦“唔”了一声:“自爆了!”

    旁边楚天娇淡然揭了林清弦老底:“为了保护大家,可不得亮明身份,根本不是剌个手那么简单,你的宝贝差点死了!”

    又差点失去她!

    多少次了?

    燕诸心里苦涩,心疼自责,她却仍一派明媚单纯。

    “我去帮忙!”

    几步之外,小橘比楚天扬更为淡定,也忍不住哽咽。楚天娇仍在里面救治伤者,卫拭的眼神却怎么也挪不开。

    林清瑞坐在卫辙身边,曲起一条腿,凉凉道:“有何感想?”

    “滚!”卫辙半靠在墙上,看着笑了笑,“满意!”

    林清瑞点了几下头,似是赞同:“我想你是真的!你们之间,恩,就这个结局,挺好!”而后话锋一转,“不过我不介意你来我家做我妹夫,别忘了我家还有一个!”

    卫辙:“……”

    他道:“滚蛋!”

    有气无力。

    “我这一会儿功夫滚两次了啊,统领大人留点情面!”林清瑞手指点着自己的膝盖,“你说我们这些人,可能就是命中注定的,这辈子就是自己过的命!”

    卫辙抬眸,眼神在庙里溜了一圈,终于落在了一个地方。

    她正笑着,冲他看过来。

    危机彻底解除后,村里残余的人已不足三分之一。尸体被摆在了河边,一排又一排,一眼过去看不到头。

    安静地等着焚烧干净。

    事情太大,上面州县的官员也来了,参拜了皇上皇后之后,抖抖索索地垂头立于一边听训。

    “东湖之地,与其他地方不同,易攻难守,所以此地驻防要特别当心,不仅是驻地统领,更是上面官员的责任,怎么,你们以为把此事交给卫辙,有了这个冤大头,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操心了吗?”

    “你们几个,全部降级,原位待命,好好安顿柳叶镇所有村民,再有闪失,提头来见!”

    “是!”

    大火再度燃起,吞噬死亡,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通红,明亮,染着泪光。

    无尽的痛苦中方能磨出新生。

    死者已矣。

    各归各位,楚天娇暂且留了下来,卫拭也跟着留下,而燕诸和林清弦终是要回到京城里去。林宛宛这边,打算考女官,秋时上京。

    “林姐姐,我一定会好好努力!”

    她信誓旦旦。

    柔弱的女孩子,仿佛一夜新生。

    林清弦含笑:“我在宫里等着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行程已经暴露,需尽早回去才是。

    州官预备了两辆马车,亲自护送他们回京。

    卫辙这边无事,林清弦也放下心来,可安心上路。

    “我们走啦!”她摆手,上了马车。

    车上,燕诸向林清弦讲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两年前,韩王府被抄,残余的部下四处逃窜,来到了东湖,偏巧遇到了心生不满的璃王部下,于是决定在东湖附近密谋,企图撕开东湖这边的口子,引兵入境。

    两年来,因为卫辙一直在,他们试过几次,始终寻不到机会,故而想使计拉卫辙下马,屠村企图嫁祸,没想到的是,卫辙再一次破了他们的计谋。

    元气大伤回去修养后,又卷土重来,放火烧村,重伤无辜村民,幸好这次几乎全歼,想必短时间不会再来了。

    而且已经吩咐下去,追击到底,绝不姑息。

    林清弦听完,一时没说话。

    很久之后,她才道:“我想替百姓们谢谢父皇,幸好选了你!”

    璃王的部下如此残暴,视人命如草,那么他们的上头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东西,很可能是一丘之貉。

    如果上位的不是燕诸,而是燕覃之流,这天下的百姓们只怕要遭罪。

    燕诸将她揽住:“还有你!”说着笑了,“这么说来,父皇倒真是慧眼如炬,挑了你,因为清儿也是爱民如子。”

    “应该的。”她说,“我总是在想,一个国家的根本,应该是那些最底层的人。”握住燕诸的手,“我们一起把这件事做好!”

    她想起了卫辙说的话。

    原来他一直以来都比她自己还要懂她。

    而她从昨晚开始,意识到了自己想做的事,不再只是为一人两人而活,要为了这个天下,为了那些善良而存在。

    幸运的是,她是皇后,有机会。

    走之前,两人见了一面。

    山茶架下,她鲜妍明亮,是皎皎明珠,他面色苍白,身形依然挺拔。

    她想带他回京城休养。

    他却摇了头:“不能走,边防重地还是需要有人坐镇。有我在,最起码可以震慑他们。而且我身边也有娇娇在,不用担心。”

    “放心吧,只要我还活着一日,便一日不会让贼人再猖狂!”他说。

    目光如炬,坚定不移。

    她便不再说了。

    正在出着神。

    燕诸“嗯”了一声,看她神情紧绷,不知道在想什么,就想让她轻松一些,便将手轻覆在了她的小腹处。

    他的手很大很暖,温度透过布料,渗入肌肤表层。

    啊这……虽然车上只有两人。

    林清弦脸一红:“干嘛呢?这可是在车上,你注意点!我是绝对不会答应在这里跟你那什么什么的!”

    他凝眸,收了手,认真道:“别瞎想,就是好奇,你是不是根本就还没有身孕。否则你这又是骑马,又是跑跳,还动武,感觉普通女子根本就承受不住。”

    “女子怀孕之后,不是应当谨慎小心吗?”

    之前有听太医讲过,记了一耳朵,没想到……没什么用。

    林清弦自己也迷了:“可能我们的孩子本来就很坚强,毕竟他可不是一般人!”

    这么一说,燕诸倒也觉得有理:“好像也是。”

    说到孩子,她又想起一事:“昨晚我走时,你是不是就已经醒了?”

    同是练武之人,肖遥能如此警觉,他一定也是如此。

    果然,他点了头。

    “你不怕吗?万一有什么闪失?”她趴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手指缓缓滑动,扣住他的手,缠绵悱恻。

    “当然怕,怕极了。”他承认,“其实比起怕失去这个孩子,更怕你有危险,但我也知道,你是一定要去这一趟的,我拦不住,也不想拦你!”

    “如果真的没了,那便是没有缘分,也不能强求。而且我很相信,你能顾好你自己。”

    “毕竟朕的皇后,可从来不是小白兔。”

    万分庆幸,她无恙。

    林清弦仰头,亲了他一下,缓声说道:“他来了,真的。”

    两辈子的母子连心,不会有错。

    打开窗,阳光透过菱形窗格进来,带着些炫目的色彩,已经有些灼热。

    夏天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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