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井藤的讲话顺序排在白郁非后面,轮到许井藤讲话时,他大概改了发言稿的内容,提了贫困生这一块,却没着重提,气得主任吹胡子瞪眼睛。

    但她知道,这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学生发言全部结束,许井藤要回班级,白郁非以送他回去的提议,想再跟他共走一截路。

    “今天怎么有兴致来给新生发言?”白郁非踢着路上一颗小石子。

    “小非作为年级第一代表全体学生发言,我当然要来听听。”许井藤轻柔地说,看得出来他很放松,能在紧张的学习氛围里逃出来一阵,也不虚此行。

    “那你以后听的机会还很多。”白郁非朝他眨眼,俏皮道,“我这第一的宝座,一时半会儿没人能替。”

    “哦?这么有信心?”

    “本市啊,就本市。如果有T市的转学生,还不好说,但是转学生一般会去三中吧。”

    “话虽这么说,可别掉以轻心哦。”许井藤轻轻地笑起来,他知道小非为了以后能给妈妈好的生活环境,高中前付出百分之亿的努力。其他小孩可以上补习班、少年宫,小非只有小出租屋里一张上个租客留下的木桌子;其他小孩有精致的一日三餐和各种零食礼物,小非只有日复一日差不多的三餐和剩饭,偶尔吃到廉价的几毛钱零食。

    现在她离开了巷子,终于能提前过上好日子,许井藤虽然为分离失落,但也打心眼里为她开心。

    可她却告诉他,这种改变,只是因为一个男人,那么她和妈妈能拥有的都不算真正拥有。

    那算什么?他还记得自己当时这样问。

    算借的。

    白郁非看着他,开玩笑地说。

    世上没有后悔药,这句话,貌似只对弱势群体管用。

    那个男人哪天后悔,厌烦疲倦后一声令下,没有后悔药的只有她们。

    所以白郁非不能停止向前,她无数次告诉自己,这都是借的,终究要还。而还的那天,至少不能被打回起点原地踏步。

    “不会的,就算没守住第一,能学到东西就行,当查漏补缺了。”白郁非想了想,还是别让许井藤担心的好,又宽松了说辞,“你上楼吧,周末,我会去图书馆借书,不见不散。”

    许井藤点头,短暂的偷闲后,他快步上楼,消失在楼梯拐角。

    回礼堂前,白郁非估摸时间,今天也没什么其他活动,同学们结束典礼便会回宿舍养精蓄锐,准备明天的军训。

    干脆不回去了,她又不需要回宿舍,不如出去逛逛。

    于是,她决定找个奶茶店,消磨这剩下的时间,顺便想想怎么跟妈妈和周叔叔说补办军训住校的事。

    防止被学校老师遇上,她坐公交打算去另一所学校附近。

    荣明八中的风评不太好,学生闯祸逃课打架一条龙动不动就上演,但商贩却都因此乐意在这里开店,学校旁边有一整条街的奶茶店、小吃店等店。下车后,白郁非走进最里面那家奶茶店。

    店里的装修很粉红,小小的一间门店装着各种花里胡哨的彩灯,两边墙壁上粘着密密麻麻不同颜色的便利贴纸。白郁非开门带进一阵风,吹掉两片,她急忙上前捡起来,用力重新拍回墙上。

    “同学,这里点单。”

    白郁非走上前,路过唯一坐人的一桌时闻见很刺鼻的香水味。她随意点了一单,坐到离那桌尽量远的位置。那桌坐了四个女生,发型各异,都是一中绝不会允许的轻微染烫,没有穿校服,但其中一个女生穿了八中的“西红柿炒鸡蛋”配色校服裤,校服外套挂在她身后椅背上。

    刚坐下没多久,服务员把奶茶送过来,毕竟是奶茶粉冲泡,不费事。

    奶茶边上,他还放了便利贴和笔。

    闲着没事,白郁非微微侧身,看墙上都贴了什么。

    「袁伟看到请我喝奶茶!」

    「圆心到圆的距离永远都是一样,就像我的心到你的距离TT」

    「大爱SJ!!同fans加我Q号 xxxxxxx」

    「北京奥运会过去一整年啦!09.08.08留」

    ……

    诸如此类不同笔迹的文字贴满墙。

    白郁非双眼失焦,她想起自己前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来没去过这些地方,看不懂墙上的流行语,或者现在大热的偶像团体,就连北京奥运会,她都是稀稀拉拉地听说,从没完整看过。

    喝一口糖精香精拉满的奶茶,甜得发齁,她也不懂那桌女生为何喝得津津有味。

    白郁非拿起笔,稍加思索后,写下一行字。

    「井底的藤蔓,不生长到井口,会以为井里就是全世界。」

    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完,白郁非离开奶茶店。正值八中放学,一大片番茄炒蛋向她涌过来,她一身白色显得格格不入。在人群中逆行,好像一小滩跟着炒熟的蛋清。

    走出这条街,白郁非到旁边的公交站台站着。一中也放学了,她偶尔看到穿着和自己一样校服的同学坐在爸爸的电瓶车后座,有说有笑的侧脸在她眼里出现两秒,又迅速消失。

    她想起小时候,和许井藤开玩笑说,他们都是没有爸爸的人,可许井藤的爸爸还活着。

    许井藤陪她蹲在路边吃黏黏糊糊的冰糖葫芦,半晌,才回一句“他不如死了”。

    那是白郁非第一次听一向温文尔雅的许井藤说这样严重的话,男生的语气轻描淡写,似乎也觉得说什么都不会奏效。

    童年缺失的父爱,白郁非无从索取,她叫妈妈“白女士”,也只是怕妈妈会伤心。

    “你怎么来这儿?”

    又是熟悉的声音。

    简直阴魂不散……白郁非在心里哀嚎。

    正因为林厘然从这趟公交车上下来,白郁非回他的话,又要再等下一班。

    “来逛逛。”白郁非干笑几声。

    “是来挑补习班的吗?”

    八中附近的小区很老,价格也便宜,很多爷爷奶奶辈儿的会选择在这里租房子,方便孩子上下学。

    除了房价低,这附近还有非常多的补习班,大多是创业团队租来开课,他们租不起一中或三中边上的房子,租在这里,好歹也算和学校沾边,即使是八中这种每年一本率不到百分之五的学校。

    “哪怕在八中,来了这儿,也能赶三中超一中!”是这些补习班的口号。[1]

    白郁非茫然地摇摇头,她以前家里没钱上补习班,对这些事都不了解。

    “那你呢?你家住在这里?”白郁非跳过这个话题,接着问道。

    “不是,我来这儿找朋友,有事。”

    白郁非想起今早在校门口看见林厘然自来熟和很多男生勾肩搭背的样子,也不觉奇怪。

    “那你去吧。”

    “没事,我不着急,她估计还得卸妆,我去了也没事干。”林厘然站到白郁非身边,“你等车回家吗?哪一路?”

    “……你刚刚下车的那一路。”

    “啊!我一下车看见你,比较激动,都忘了你当时在等车。”林厘然一脸懊恼。

    白郁非倒觉新奇,男生抱歉的神情持续挂脸,可她认为,这不过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犯不着搞得这么认真。

    为了缓和气氛,这次白郁非主动挑起话题:“你刚刚说卸妆?”

    也许是八中的女学生?白郁非回想起刚刚在奶茶店里,那桌女生多多少少都带了一点妆。

    “嗯,她这会儿一定很忙,我先等你上车。她忙完了见我没过来,说不定会直接来车站,我跟她约好了去超市买点东西。”

    面对林厘然的一长串说辞,白郁非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极少和男生单独待在一起,除了许井藤。

    但许井藤不会像他这样啰嗦,碰到什么事都着急忙慌地解释,生怕别人误会。她和许井藤之间,总是点到为止。

    “对了,你今天的新生代表发言讲得不错,平时听你声音挺低沉的,上了台倒很有力量。”

    白郁非笑了,她听得出来,林厘然在努力找话题。

    “只是念准备好的发言稿子罢了。公交车估计还有五六分钟就到,你不用冥思苦想要跟我聊什么,静静站一会儿也挺好。”

    林厘然的字典里貌似没有“静”这个字,他挠挠后脑勺,有些尴尬地点头。

    “现在说话怎么这么直接?”没安静过二十秒,林厘然还是憋不住,“今天早上,我的相机压着你,你的提醒挺委婉的。”

    白郁非低下头,轻轻地笑一声:“因为我们现在认识了,而且再委婉你也听得出来,不是吗?我不如有话直说。”

    “那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你为什么军训不住校?今天我和男同学们去领同学们的被套床单,登记表上没有你的份。”

    白郁非扭过脸看他,似笑非笑:“不重要了,因为我明后天一定会回来住校。”

    “小林同学!你在这儿啊。”

    林厘然还没来得及继续问下去,被叫他的声音打断。

    白郁非和他一同转过身去,不由得瞪大眼睛。

    这就是林厘然说的,卸了妆待会儿要一起去超市的朋友?

    白郁非的震惊无以言表,一来,面前的她非常漂亮,不化妆也影响不了她的美。

    二来。

    她是一位中年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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