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的那一刻,易茗后背冒了些冷汗。

    她明白,这样瞒着白郁非不好,可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白郁非倒是很担心她,说李宸乔就那样,如果发生什么事不知道怎么解决,可以告诉她。

    看起来她和李宸乔很熟。易茗这么想着。

    那么刚刚没惹毛他,还算庆幸。

    好像有一套自我防御机制,易茗习惯性地把所有人先当作“危险人物”来看待,她害怕事情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所以总会给自己两个结局,给自己退路。

    比如当不当上护旗手,在结果出来之前,她都早早地想好无论如何都要转学。

    面对新同学,她也以最坏的发展趋势去想象,好像这样,就不会有难以收场的局面。

    心理医生跟她说,你就是总把自己圈在特定的地方,就算不停换环境也没用的,因为你自己并没有变化,你本身还在同一轨迹上。

    那时的易茗还不懂什么意思,直到愚人节那天,被白郁非邀请去乔姨的照相馆开欢送会,心里好像的确有什么松动了,像坚硬的外壳剥落,发出“嘶嘶”的剥离声。

    欢送会结束后,男生们主动送还未成年的女生们回去,李宸乔默默地站到易茗的身边,走出去之后自动分成三波。

    唐姐学校就在附近,陈旧有人来接,许井藤送白郁非回家,林厘然和秦语苏一起回租的房子,李宸乔跟在易茗身边,其实不确定她的态度。

    “你是回宿舍吧?东西都有收拾好吗?”去学校的路上,李宸乔还是忍不住先说话。

    “嗯。”

    “以后,我们是不是再也不会见面了?”李宸乔听着和往常一样的单字简单回复,落寞的感受重上心头。

    “大概吧。”易茗见李宸乔低着头,想着反正明天就离开了,接着说,“我一直想问你,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这会不会,只是你的错觉?”

    “错觉?”李宸乔抬头。

    喜欢也会是错觉吗?他不知道。

    “青春期,有时候一些突然冒出来的感觉,或许并不是真的,只是它会慢慢地成为执念。你对我,究竟是真有什么感情,还是因为所思所想没达成,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突然说这么多,李宸乔还没习惯,他愣着回想易茗说的每一个字,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这些话,易茗对李宸乔说,也是对自己说。

    在这个彩带与欢笑齐飞的晚上,易茗隔着人群再看向许井藤时,心里出奇地不再有任何起伏的情绪。

    白郁非说得对,她追求的,或许只是自己的幻想,那份神秘感,那种被他人的希望填满的安全感。她最快乐的时候不是来到这个城市,不是和许井藤认识,也不是和许井藤去游乐场单独在一起。

    而是没转学之前,某个下雨的周末,花很长时间坐车去图书馆只为找一本许井藤在采访里提到的书时,看着车窗上的雨滴一点一点滑落的时候。

    那一刻内心宁静无比,好像这是辆即将开往世界末日和宇宙尽头的车,此时的她没有生病,没有伤痛,没有目的,时间像这场雨一样朝她砸来,却只落在窗户上。

    是这样的安全感。

    “是吗?那我可能得再想想。”李宸乔一根筋脑袋,还是不懂什么意思。

    “那你慢慢想吧,也不一定要想出个结果来,我随便说说。”易茗笑了,她的笑脸随着路灯之间的距离忽明忽暗。

    这是她第一次对李宸乔笑,对他一个人笑。

    李宸乔抿着嘴,头扭到一边暗爽。

    是执念还是喜欢,在明天的离别面前,早就不再重要。

    飞虫撞击路灯光源,映出阴影,我知道这是一场没有任何结果的相识,就当我飞蛾扑火。

    易茗父母开的连锁品牌小店逐渐扩大也逐渐稳定,他们见易茗上大学了也几乎不再有搬家的念头,问她想不想去N市定居。

    原因是她是从离开N市后开始好转的,在N市时,也是她看起来最轻松的半年。

    易茗却摇头拒绝,她觉得现在很好。

    就待在小时候生活的这所城市,一切都熟悉,她才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变化。

    她按时吃药,和心理医生混成老熟人,却不觉得难捱。

    和白郁非他们没再联络,所有关系都在高中最后一学期的开始,在她寄走最后一份历史立体书时,彻底失去连接。

    唯一一次,只和陈旧再遇见。

    大四毕业那年夏天,学校办毕业典礼,准备了一整天的节目,试妆团队人手不够,请了外援。

    正好在北京出差的陈旧就这样拎着工具包匆匆忙忙地从打的车上下来,冲进学校找到礼堂之前,和易茗撞了个满怀。

    一开始,陈旧根本没认出易茗,但易茗一眼就认出了她,哪怕她染了一头齐腰红直发,不再是高中时期的短卷发,但一双狐狸眼和右眼下方的痣没有改变。

    易茗看到那颗痣时,瞬间被拉回到乔姨的照相馆,欢送会那天大家玩游戏,乔姨给到一个特定场景,大家要依次说出这个场景里面有什么。乔姨说脸,在五官都被大家说了一遍后轮到陈旧时,她指着自己脸上的那颗痣说,痣。

    大家笑作一团,放她过关。

    原来已经过去七年了。

    “是陈旧吗?”易茗说没关系之前,先问道。

    “你是……”陈旧也觉得对方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手指划了半天,也没说出名字来。

    “我是易茗,高中时候我们见得不多。”

    “哦,对,后来转学的那个女生是吧?”陈旧抬手将脸颊边的头发拨到耳后,“真巧,我来你们学校帮忙的。”

    怕陈旧不认识路,易茗带着她去。她们之间没什么共同话题,所以寒暄几句后,还是讲起高中生活。

    “对了,你转学后应该还有跟白郁非联系吧?好像会送她东西?我有次见她去拿快递,说是你寄的。”

    “嗯,但是高中毕业后就没了联系,她现在……”

    “她在N市念大学。”陈旧接上她的话,“大学放假你回老家的吧?有空出来聚聚,我们也可以去你老家城市。”

    易茗笑着点头,这一部分话题过去,也走到礼堂门口。

    “你进去吧,应该都在后台呢。”易茗和她挥手告别,陈旧的一头红发在她转身后被风吹起,像一团火焰,生于盛夏。

    这次短暂的偶遇,让易茗又想到白郁非。

    曾经作为交换,白郁非也跟她讲过自己家里的事,包括搬家前的艰苦生活,包括搬家后的风吹草动。

    把小时候的困难当乐事讲出来,小时候的白郁非和易茗一样,永远是一个人,没有目的地为一个不确定的未来努力。

    “你上次跟我说,我这次转学也许是为了追求某种神秘。”在一中的最后一天,易茗正在宿舍里盘点行李是否齐全,白郁非坐在已经空了的床板上,头靠着床的铁栏杆听她说,“后来我又想过,最神秘的,其实是我自己。”

    为了找寻渊源而开辟的道路,终究还是人为的既定轨迹,谁也不能说就是正确的方向。

    与其将这种动力放在某个新环境、某个新的人身上,不如放在自己身上。

    白郁非说她小时候有时候会迷茫自己努力的方向究竟是什么,一条路走到黑,什么都看不见。那时候她就逼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付出的所有只要是为了自己,总不会吃亏的。

    当你不寄希望在别人身上,获得的安全感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别人是不可控的。

    “如果,我自己也是不可控的呢?”易茗笑着说,“我一直觉得,自己是最靠不住的,所以才会不停换新环境、换新计划吧。”

    “是吗?可是成为护旗手完成计划,就是靠你自己才做到的。”白郁非也看着她笑,“你不是靠不住,你只是不相信。”

    因为你总是预想好最坏的结局,归揽到自己身上。

    易茗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白郁非。

    原来自己为了改变的所有找寻,恰恰是给自己布下的轨迹,真正要解除的轨迹源头,是不相信自己的自己。

    她们上大学后,新的聊天软件逐渐兴起,之前的聊天软件多是初高中生还在用。

    易茗上大学前换了新的触屏手机,她打开旧手机之前的聊天软件,和白郁非的对话还停留在高考前夕的那句“高考加油”,再往上,便是每年学期初的一个笑脸。

    一晃这么多年。

    站在礼堂门口的易茗拿出手机,点开很久不用的之前的软件,略过花里胡哨的界面,找到白郁非亮着的头像。

    她点开对话框,在键盘上删删打打,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写下。

    操场的老师同学正在排练挥旗,万年不变的进行曲一响起,易茗想起做护旗手的那天,走路时紧张的间隙看见白郁非站在队伍里对着她笑。

    她的笑容像日光般落进眼眸,刺得人想要流泪。

    易茗的目光从操场上收回,她调出表情界面,选择白郁非之前用的同样的笑脸表情,轻轻按下发送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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