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阿姨又住了两天的院,这两天里,她从没问过白女士有关许井藤的事,只是对着窗外被晒得发黄的树叶发呆。

    时间一点点过去,黄健成被抢救回来,他只是大出血,并未伤到要害。

    连医生都感慨刺的位置巧妙,可以让他绝对痛苦,又不致命。

    白郁非他们回去后,许井藤也被押往看守所,再无法探视。阴暗潮湿的看守所内,似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许井藤能听到的,只有其他犯人在床上翻身的动静,和此起彼伏的磨牙声。

    他睡不着,却并不紧张。

    甚至有种期待已久尘埃落定的错觉。

    离许井藤的十八岁生日还有十天,周叔叔已经找好律师,在事发一周后请他再次前往S市探视许井藤,只为能争取从轻判刑。

    律师姓郑,他仔细研究过这个案子,由于案发时许井藤还未满十八岁,且黄健成有前科,其实还是有很大的操作空间的。

    只是现在没人知道许井藤的想法究竟是什么,他的态度,或许能决定事情的最终走向。

    “听说黄健成恢复得挺好的。”周叔叔在书房里和郑律师谈话,白女士坐在一边听着。

    “嗯,他作为受害人,如果能为许井藤说几句话,也是有利于从轻判决的,但是他们只是生理意义上的父子,他的态度存疑。”

    “也许小井选择在高考后做这件事,也是因为知道自己还没成年,看黄健成的伤势,不像是要下死手,还是留有余地。”

    “对,他立刻报警自首,也绝不是仅仅想伤黄健成这么简单。”

    三人在书房谈了一下午,算是将纷乱的毛线球扯出一个头来,但要继续解下去,还要细细地来。

    白郁非在房间里做作业,她听见书房的门开了,又听见外面大门开了,再关上。

    几分钟后,传来周叔叔和白女士的脚步声。

    白郁非在心里默数三二一,果然响起敲门声。

    “小非,现在打扰你吗?”

    一定是要问许井藤的事,白郁非看着白女士恳求的目光,只好摇摇头,示意他们可以进来。

    “那个,我和周叔叔的婚礼,可能会在你高考结束后再举办。”

    竟然不是。

    白郁非抬起头,转过身去:“我都行啊,你们商量就行。”

    “还有……”白女士吞吞吐吐的,“我们想……”

    白郁非看着都着急,她轻笑一声。

    “有这么说不出口的事?那我猜猜吧。”白郁非并不想猜,但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把今日的学习任务做完,他们再这样墨迹下去,只是浪费时间,“你们想再生一个小孩?”

    白郁非是那么地了解白女士,从她闪躲的神态里,轻而易举地读出她的意思。

    “我们觉得,应该跟你说一下的,敏敏我们都说过了。”周叔叔看她就这样猜出来,也挺惊讶。

    “不用跟我说呀。”白郁非笑了,“那是我妈妈的身体,她决定。”

    知道这一刻终究是会来的白郁非内心毫无波澜,之前想要补办婚礼,也是想安心备孕吧。

    只是许井藤这件事打乱了所有人的节奏,所有的计划都要改变,而再生一个小孩这件事,却像被钉在板子上,必须执行。

    而白女士愣住了,她以为白郁非会劝她别生,毕竟要做高龄产妇,有一定风险。

    她不知道的是,许井藤这件事同样悄然地改变了白郁非对待事物的态度。她不再去试图插手别人的人生,至少这段时间是这样的。

    那种徒劳无功只能看着命运轨迹往前不断延伸触角的滋味,短时间内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白女士有想再生小孩的想法就没断过,白郁非也不必假惺惺地劝解。

    “那你接着看书吧,待会儿叫你出来吃饭。”周叔叔有些尴尬,也不再多说,搂着白女士离开了白郁非的房间。

    在他眼里,只要白郁非没有露出特别抗拒的表情或姿态,便是接受。

    周叔叔从不多想,别人模棱两可的态度从不会影响到他的心情。

    白郁非转回书桌前,刚拿起笔,敲门声又响起。

    她说了一句“进来吧”,周忌敏探着头走进房间。

    看来晚饭前是写不进去作业了。白郁非把大试卷册合上,又将身体转过去,看着坐到她床上的周忌敏。

    是来说周叔叔和白阿姨打算再生一个小孩的事的吧?白郁非这样想着,脑海中已经出现一排排句子,作为劝慰她的官方废话。

    “小非姐,许井藤的事是不是很严重?”

    白郁非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今天怎么回事,该问许井藤的人问了生小孩,而该问生小孩的人,现在在问许井藤。

    “我不知道,可能吧。”

    白郁非是真的不知道,她对法律的概念,只存在于政治书里。只模糊地知道,未成年犯法,有从轻处理的可能。

    可是她不知道许井藤身上是否还埋有什么定时炸弹。从S市回来的这一个星期里,她想到曾经与许井藤的点点滴滴,竟然找不到这一切变化的源头。

    她之前一直以为是从她搬走开始的,可是在那之前,似乎也有她想不通、看不透许井藤的地方。

    以前,白郁非在他身上能看见无数可能性,没想到先到来的,是末日。

    “他之前没跟你说过什么吗?或者有什么奇怪的表现?”周忌敏好奇极了。

    “可能有吧。”

    连续给出两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周忌敏仿佛能看到白郁非身边无形的叹息环绕。

    她从没见过小非姐这样空洞地表达。

    “婚礼延后了,剩下来的十多天就好好休息吧。”周忌敏站起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敏敏,婚礼延期后,你开心吗?”白郁非抬头看她。

    “说不上来,也许是因为就算延期也总有一天会举办,早或晚而已,所以我爸跟我说的时候,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周忌敏笑着,“他看起来有点失落,但是本来就领证了,婚礼有那么重要?”

    “你觉得婚礼不重要?”白郁非有些惊讶,周忌敏喜欢看童话,喜欢一切浪漫的元素,追求粉红氛围,好像有用不完的热情,但她现在居然说,婚礼不重要。

    “对我来说不重要,结婚的又不是我。”周忌敏笑笑,白郁非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是与她平时不相符的成熟,“你不知道,我爸和我妈当年结婚的时候,听说办得很隆重,我看那些照片,能体会到当时有多幸福。可是现在妈妈不在了,一切都没用了。”

    “我以为你会觉得是美好的回忆,至少。”白郁非因她的态度而感兴趣起来,周忌敏又坐回床上。

    “美好的回忆是建立在这份回忆里的人都还在的情况下,如果不在,那么只会变成伤疤。”周忌敏提到妈妈时声音不再像日常生活里那么尖锐,像换了个人,“小非姐,生命是最重要的,只要活着就都还有希望。”

    白郁非怔住,反应过来后笑起来:“你是想安慰我?”

    “一开始没想,既然说到这儿了,就顺便说了呗。”周忌敏吐了吐舌头,本来因为生小孩、许井藤、婚礼而沉重的氛围,瞬间明朗起来。

    “敏敏,谢谢你。”

    许井藤的十八岁生日,终究还是在法庭上度过了。

    他静静地站着,许阿姨就坐在后面,时隔这么多天,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黄健成恢复得很快,能下地行走,他本可以不出庭,但他坚持要过来。

    他被众警员围着,站在另一侧,看不清脸。

    一家三口,第一次聚到一起,竟然是这样的条件下。

    许阿姨没有情绪失控,也没有在意黄健成与他们同处于一片屋檐下,她只是看着许井藤的背影出神,像看一堵遮住所有视线的墙。

    未成年法庭不公开,没有旁听人员,白郁非他们无法入场,只能在外头找家店坐着,等待结束。

    再一次来S市,林厘然依旧跟了过来,这次乔姨也来了。

    从轻判决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但一审结果没出来之前大家仍然紧张得不得了,白郁非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脏鼓动声,在店里轻缓的音乐里上蹿下跳。

    法庭内的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中,黄健成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他只是安静地听许井藤回答些什么,一直低着头。

    胸口的伤稍一动还是非常疼痛,可听见许井藤沉稳的声音时,对比之下,好像不那么痛了。

    在医院走鬼门关的那几天,他梦见小时候的许井藤拿起一把刀刺入他的心脏,这次不偏不倚。强烈的冲击感和真实感使他瞬间惊醒,满头大汗。

    呼吸稍微平稳后,他又想起看到许井藤护旗手采访的那个晚上。杂乱的房间里,啤酒罐扔了一地,他本来只是随便找个新闻看着打发时间,打发掉自己的生日。他早就不记得儿子长什么样了,更何况许井藤也已经长大。

    直到最后,他快烂在沙发上睡着,突然听见电视里这个文质彬彬的男生说了他的名字。

    他祝他生日快乐,他说他们总有重逢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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