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台班子
小时候的黎路很怕赵女士生气，低气压盘旋笼罩着家里，内脏仿佛争先恐后地要逃离身体，那种感觉很窒息。
但现在顾不上了。她的工作岌岌可危，她快没有容身之地。
半小时之后，门铃响了起来。
黎路某个句子写到一半，眼神尚有些迷离，半秒钟后反应过来，应该是赵女士杀过来了。
可视门铃对面，赵女士优雅从容，看不出丝毫生气的样子。
“路路，开门。不然我拿钥匙进来了。”
猹猹歪着头：“喵呜？”
以前黎路不在家的时候，赵女士也没少进来啊。
黎路看向猹猹，眼神里有某种破碎的东西。
这让猹猹没有立刻跑开，站在原地忍受黎路撸脑袋。
非常罕见的母慈女孝。
柔软的毛发挠了挠掌心。
黎路低声：“你去躲一下，她又要来骂你了。”
说完，去开了门。
猹猹没躲，黎路刚试探过她，她不能露出喵脚了。
于是赵女士进门的第一眼，就看见挡在路中间的猹猹。
赵女士皱着眉头，手捂着鼻子，说：“家里多久没打扫过了？猫毛这么多，我要过敏了。”
黎路说：“找保洁弄过了。”
赵女士又看见沙发上的毛毯，那是黎路写报告时批在身上的。
赵女士走过去，把毛毯叠好，放在沙发一角，道：“你对自己的生活没有半点儿规划。保洁要定时做，不要看起来没脏就偷懒不管，猫毛、细菌，好多脏东西都看不见，要定时清理的。”
黎路有几天没请保洁了。
她被特许居家办公，实则就是变相发卖。她不喜欢家里有人，干脆没叫保洁过来。
乱是乱了点，但也不至于脏。
黎路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
猹猹打着哈欠，走到叠好的毛毯上，盘成一团。然后舔了舔毛。
赵女士呵斥了几声，挥舞着手把猹猹从毛毯上赶走，说：“这玩意有什么好养的，看见皮肤上长这么多毛就慎得慌，还占你子女宫。”
猹猹被迫站在沙发上，弓着身体，伸了个懒腰。
猹猹不喜欢赵女士。
她上辈子仅认识两位母亲。一个是仪态万千的太后，每日在寝宫中接受众嫔妃的拜见，喜怒无声，活得好似一尊佛像，猹猹现在已经不记得她什么模样，只记得袅袅升起的佛香，要将人完全浸透的佛香。
还有一个便是她的母亲。
爹有7个妻妾，猹猹的生母是原配，入府最早，年纪却不是其中最大的，只是家世更为显赫，是先帝指的婚。
记忆中，母亲温柔体贴，一人操持着全家。按现代社会来看，偌大的相国府更像是一个“公司”，而母亲就是公司里的执行总裁兼人事总监兼财务总监兼公关部长。父亲自然是董事长。
母亲一人操持，管理着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大到修缮建筑，小到本月例汤，都需要她拿主意。有新进的妾或是婢女，也由母亲先教养一个月。朝中大臣婚丧嫁娶，母亲便体面端庄地出席宴会，谁都知道她曾经京城第一的才女，貌美无双。
母亲是最完美的主母，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家中所有人都依赖她、信任她，宠妾们闹了矛盾，也会找母亲来说理，母亲总能让所有人心服口服，府内和谐美满。
母亲从没对任何人红过脸，总是温温柔柔地笑着，问大家：如何了？
赵女士她，真的是一个母亲吗？
猹猹不开心，她现在已经是一只小猫咪，小猫咪是可以随意表达不高兴的。
于是猹猹重新坐回毛毯上。
赵女士这次有些恼怒了，拿手机轻拍猹猹的背。猹猹呲牙咧嘴，哈了一声，又被赶跑。
赵女士再次叠好毛毯。
猹猹盯了赵女士两秒，在对方眼中察觉出某种厌恶与恐惧。
——原来你怕我？
重生成猫，猹猹不复贵妇的稳重，许多时候都能体会到身体里的陌生的野性，这让猹猹隐隐兴奋。
猹猹跃跃欲试，重新坐回毛毯上。
赵女士终于抓狂：“啊——！”
黎路诧异。
赵女士在女儿面前，一向强势，不容反驳。这还是赵女士的面具第一次出现裂痕。
猹猹坐在原地，用最不雅观的姿势挠痒痒。猫毛乱飞，在光里纷飞。
黎路忽然想起来。
猹猹从来不睡那条毯子。
赵女士尖叫：“猫！这猫竟然挠痒痒！这多不雅观！”
还有更不雅观的。
猹猹一只后脚直直地指向天空，开始发射信号。
这样低俗的场景令赵女士再难以忍受，似乎空气中都弥漫出了奇怪的味道。
赵女士拎着包，居然什么也没有说，就这样匆匆离去。
临走之前丢下一句恶狠狠的话：“你赶紧把这破猫丢掉！”
大门“砰”地一声关上。
黎路还没反应过来，跟猹猹面面相觑。
赵女士居然。
没有教训自己挂断电话的事情。
此时再看向猹猹，黎路的眼神里就带上了欣赏——养猫真好。
作为赵女士的女儿，黎路也不喜欢猫，基本没有撸过猹猹。
如果猹猹是粘人的性格，黎路或许早就把猹猹送养了。
黎路心情颇佳，哼着歌给猹猹开了个罐头。
猹猹傲娇极了，甩着小尾巴，轻盈地跳到餐桌上，叼走了黎路给自己准备的牛排。
……行吧。猹猹是功臣。
不计较～
黎路轻快了，猹猹望着窗外，侧脸深沉。
赵女士要是知道黎路被开除，恐怕要天天来这里闹。
到那一天，她就决定离开。
-------------------------------------
送别赵女士之后，黎路的思路一泻千里。
报告完成的那一刻，她完全没有想起即将被辞退的现状，只是有一种简单的满足感。
类似于拼图严丝合缝、黑头被拔出、驴蹄子切得干脆利落。
那样简单的满足。
她最后检查一遍，发了一封邮件给研发部，同时抄送给几个相关的项目组。
做完这些，她喝了杯水，才注意到夜幕低沉，已然到了凌晨。
今天过得真快。
猹猹望着窗外的黄浦江，想到上辈子其实她从没见过江。家中园林内有一条人工小溪，她曾失足掉下去，水淹没了膝盖，那时候她以为自己要死了。
灵魂藏在猫的身体里，才知道世界如此广阔。
投错了时代，高门贵女活得连猫也不如。
黎路拿着手机，倚靠在沙发上，距离猹猹一臂之隔。她平常不会主动靠猹猹这么近，但今天不太一样。
“喜欢看风景？改天带你去邮轮上玩，你敢不敢？”黎路问猹猹。
猹猹耳聋，猹猹听不懂人话。
项目组的群里跳出一条消息：【周末还这么卷啊，@Amy 某人又在你面前刷存在感了。】
仅三秒钟之后，信息被撤回了。
群里静寂如冬。
黎路笑了下。
同事们背着自己有个小群，用脚趾头都知道。于是蛐蛐到本尊所在的群，这种事情就这样自然地发生了。
黎路无所谓这个，被蛐蛐是每个领导的宿命。
但这是她手里的项目群，虽说捅娄子之后工作由Amy暂代，但人事任免都没下来，他们是以为自己已经不在群里了么。
黎路没给人蒙混过去的机会，直接拍了拍Amy。
Road·L：【明天李怡然拍广告，一块儿去么。】
李怡然是娱乐圈当红小花，一年前跟集团达成全线合作，半个月前才代言了集团的珠宝。是黎路谈下来的，平常也只跟黎路的团队单线联系。
Amy：【上午开集团例会，下午我去打个招呼。】
Road·L：【成。周末好好休息，晚安。】
Amy：【OK】
群里重新安静下来，但谁都知道私底下波涛汹涌。
一想到某些人应该在小群里疯狂打字，黎路就忍不住恶趣味地笑了出来。
像她这样尖酸功利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女领导，就是靠着被咒骂来放松取乐的。
黎路敷了张面膜，拨通李怡然的视频电话。
李怡然穿着睡衣，素颜无妆，“喂，路姐。”
黎路：“明天上午九点，你还记得吧。”
李怡然：“放心，经纪人会帮我记着的。哎，我最近听小道消息，讲你要被开除了？”
“……”黎路：“没到这个程度。还在挣扎呢。”
李怡然：“反正你要是走的话，合同到期我也跑。”
黎路：“那行，我明天也去。你得给我撑撑场子。”
李怡然：“那肯定，咱这么多年的冷圈情谊，不是盖的。我困，睡去了。”
李怡然态度随意地结束了对话。
黎路跟她是漫展上认识的，程贝贝当漫展嘉宾，李怡然在台下全副武装，鬼鬼祟祟，被黎路认出来了。
从那之后，李怡然跟黎路关系突飞猛进，是其他人怎样也无法挖走的资源。
确认李怡然这边按流程推进之后，黎路终于暂时放了心，躺进浴缸。
现在微博上全是集团负面热搜，还有#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的热门话题。
草台班子？或许。
即便她犯了这种低级错误，甚至影响到了集团股价。但她若是想保留职位甚至高升，也不是全无办法。
这样一想，集团高层不好说是哪些人在当哩。
但现在顾不上了。她的工作岌岌可危，她快没有容身之地。
半小时之后，门铃响了起来。
黎路某个句子写到一半，眼神尚有些迷离，半秒钟后反应过来，应该是赵女士杀过来了。
可视门铃对面，赵女士优雅从容，看不出丝毫生气的样子。
“路路，开门。不然我拿钥匙进来了。”
猹猹歪着头：“喵呜？”
以前黎路不在家的时候，赵女士也没少进来啊。
黎路看向猹猹，眼神里有某种破碎的东西。
这让猹猹没有立刻跑开，站在原地忍受黎路撸脑袋。
非常罕见的母慈女孝。
柔软的毛发挠了挠掌心。
黎路低声：“你去躲一下，她又要来骂你了。”
说完，去开了门。
猹猹没躲，黎路刚试探过她，她不能露出喵脚了。
于是赵女士进门的第一眼，就看见挡在路中间的猹猹。
赵女士皱着眉头，手捂着鼻子，说：“家里多久没打扫过了？猫毛这么多，我要过敏了。”
黎路说：“找保洁弄过了。”
赵女士又看见沙发上的毛毯，那是黎路写报告时批在身上的。
赵女士走过去，把毛毯叠好，放在沙发一角，道：“你对自己的生活没有半点儿规划。保洁要定时做，不要看起来没脏就偷懒不管，猫毛、细菌，好多脏东西都看不见，要定时清理的。”
黎路有几天没请保洁了。
她被特许居家办公，实则就是变相发卖。她不喜欢家里有人，干脆没叫保洁过来。
乱是乱了点，但也不至于脏。
黎路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
猹猹打着哈欠，走到叠好的毛毯上，盘成一团。然后舔了舔毛。
赵女士呵斥了几声，挥舞着手把猹猹从毛毯上赶走，说：“这玩意有什么好养的，看见皮肤上长这么多毛就慎得慌，还占你子女宫。”
猹猹被迫站在沙发上，弓着身体，伸了个懒腰。
猹猹不喜欢赵女士。
她上辈子仅认识两位母亲。一个是仪态万千的太后，每日在寝宫中接受众嫔妃的拜见，喜怒无声，活得好似一尊佛像，猹猹现在已经不记得她什么模样，只记得袅袅升起的佛香，要将人完全浸透的佛香。
还有一个便是她的母亲。
爹有7个妻妾，猹猹的生母是原配，入府最早，年纪却不是其中最大的，只是家世更为显赫，是先帝指的婚。
记忆中，母亲温柔体贴，一人操持着全家。按现代社会来看，偌大的相国府更像是一个“公司”，而母亲就是公司里的执行总裁兼人事总监兼财务总监兼公关部长。父亲自然是董事长。
母亲一人操持，管理着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大到修缮建筑，小到本月例汤，都需要她拿主意。有新进的妾或是婢女，也由母亲先教养一个月。朝中大臣婚丧嫁娶，母亲便体面端庄地出席宴会，谁都知道她曾经京城第一的才女，貌美无双。
母亲是最完美的主母，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家中所有人都依赖她、信任她，宠妾们闹了矛盾，也会找母亲来说理，母亲总能让所有人心服口服，府内和谐美满。
母亲从没对任何人红过脸，总是温温柔柔地笑着，问大家：如何了？
赵女士她，真的是一个母亲吗？
猹猹不开心，她现在已经是一只小猫咪，小猫咪是可以随意表达不高兴的。
于是猹猹重新坐回毛毯上。
赵女士这次有些恼怒了，拿手机轻拍猹猹的背。猹猹呲牙咧嘴，哈了一声，又被赶跑。
赵女士再次叠好毛毯。
猹猹盯了赵女士两秒，在对方眼中察觉出某种厌恶与恐惧。
——原来你怕我？
重生成猫，猹猹不复贵妇的稳重，许多时候都能体会到身体里的陌生的野性，这让猹猹隐隐兴奋。
猹猹跃跃欲试，重新坐回毛毯上。
赵女士终于抓狂：“啊——！”
黎路诧异。
赵女士在女儿面前，一向强势，不容反驳。这还是赵女士的面具第一次出现裂痕。
猹猹坐在原地，用最不雅观的姿势挠痒痒。猫毛乱飞，在光里纷飞。
黎路忽然想起来。
猹猹从来不睡那条毯子。
赵女士尖叫：“猫！这猫竟然挠痒痒！这多不雅观！”
还有更不雅观的。
猹猹一只后脚直直地指向天空，开始发射信号。
这样低俗的场景令赵女士再难以忍受，似乎空气中都弥漫出了奇怪的味道。
赵女士拎着包，居然什么也没有说，就这样匆匆离去。
临走之前丢下一句恶狠狠的话：“你赶紧把这破猫丢掉！”
大门“砰”地一声关上。
黎路还没反应过来，跟猹猹面面相觑。
赵女士居然。
没有教训自己挂断电话的事情。
此时再看向猹猹，黎路的眼神里就带上了欣赏——养猫真好。
作为赵女士的女儿，黎路也不喜欢猫，基本没有撸过猹猹。
如果猹猹是粘人的性格，黎路或许早就把猹猹送养了。
黎路心情颇佳，哼着歌给猹猹开了个罐头。
猹猹傲娇极了，甩着小尾巴，轻盈地跳到餐桌上，叼走了黎路给自己准备的牛排。
……行吧。猹猹是功臣。
不计较～
黎路轻快了，猹猹望着窗外，侧脸深沉。
赵女士要是知道黎路被开除，恐怕要天天来这里闹。
到那一天，她就决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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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赵女士之后，黎路的思路一泻千里。
报告完成的那一刻，她完全没有想起即将被辞退的现状，只是有一种简单的满足感。
类似于拼图严丝合缝、黑头被拔出、驴蹄子切得干脆利落。
那样简单的满足。
她最后检查一遍，发了一封邮件给研发部，同时抄送给几个相关的项目组。
做完这些，她喝了杯水，才注意到夜幕低沉，已然到了凌晨。
今天过得真快。
猹猹望着窗外的黄浦江，想到上辈子其实她从没见过江。家中园林内有一条人工小溪，她曾失足掉下去，水淹没了膝盖，那时候她以为自己要死了。
灵魂藏在猫的身体里，才知道世界如此广阔。
投错了时代，高门贵女活得连猫也不如。
黎路拿着手机，倚靠在沙发上，距离猹猹一臂之隔。她平常不会主动靠猹猹这么近，但今天不太一样。
“喜欢看风景？改天带你去邮轮上玩，你敢不敢？”黎路问猹猹。
猹猹耳聋，猹猹听不懂人话。
项目组的群里跳出一条消息：【周末还这么卷啊，@Amy 某人又在你面前刷存在感了。】
仅三秒钟之后，信息被撤回了。
群里静寂如冬。
黎路笑了下。
同事们背着自己有个小群，用脚趾头都知道。于是蛐蛐到本尊所在的群，这种事情就这样自然地发生了。
黎路无所谓这个，被蛐蛐是每个领导的宿命。
但这是她手里的项目群，虽说捅娄子之后工作由Amy暂代，但人事任免都没下来，他们是以为自己已经不在群里了么。
黎路没给人蒙混过去的机会，直接拍了拍Amy。
Road·L：【明天李怡然拍广告，一块儿去么。】
李怡然是娱乐圈当红小花，一年前跟集团达成全线合作，半个月前才代言了集团的珠宝。是黎路谈下来的，平常也只跟黎路的团队单线联系。
Amy：【上午开集团例会，下午我去打个招呼。】
Road·L：【成。周末好好休息，晚安。】
Amy：【OK】
群里重新安静下来，但谁都知道私底下波涛汹涌。
一想到某些人应该在小群里疯狂打字，黎路就忍不住恶趣味地笑了出来。
像她这样尖酸功利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女领导，就是靠着被咒骂来放松取乐的。
黎路敷了张面膜，拨通李怡然的视频电话。
李怡然穿着睡衣，素颜无妆，“喂，路姐。”
黎路：“明天上午九点，你还记得吧。”
李怡然：“放心，经纪人会帮我记着的。哎，我最近听小道消息，讲你要被开除了？”
“……”黎路：“没到这个程度。还在挣扎呢。”
李怡然：“反正你要是走的话，合同到期我也跑。”
黎路：“那行，我明天也去。你得给我撑撑场子。”
李怡然：“那肯定，咱这么多年的冷圈情谊，不是盖的。我困，睡去了。”
李怡然态度随意地结束了对话。
黎路跟她是漫展上认识的，程贝贝当漫展嘉宾，李怡然在台下全副武装，鬼鬼祟祟，被黎路认出来了。
从那之后，李怡然跟黎路关系突飞猛进，是其他人怎样也无法挖走的资源。
确认李怡然这边按流程推进之后，黎路终于暂时放了心，躺进浴缸。
现在微博上全是集团负面热搜，还有#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的热门话题。
草台班子？或许。
即便她犯了这种低级错误，甚至影响到了集团股价。但她若是想保留职位甚至高升，也不是全无办法。
这样一想，集团高层不好说是哪些人在当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