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留了许繁音吃午饭,她也不做作,埋头如饕餮。

    晴岚姑姑知她胃口,大长公主却是第一次见,看着那娇娇小小的人儿吃起来仿佛不知疲倦似的,神情惊讶。

    最后一口玫瑰露下肚,见大长公主和崔嬷嬷愣愣瞧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是不是吃得太多了?”

    大长公主咳嗽几声,抿唇道:“不多,好饭菜不如好胃口,你倒是难得。”

    孩子们都惧于她大长公主的威严,来了慈安堂恭敬有余,却没什么活泼之气,反而最该怕她的这个,最是伶俐自在。

    盛京一贯时兴以瘦为美,比起好些贵女为了身姿纤细每餐只食小猫量,冷不丁还在别家宴上虚弱晕倒,大长公主更喜欢许繁音这样大方饮食而不苛责自己的身子。

    许繁音得了肯定,那点与讨厌自己的长辈同桌用餐的拘束消失,意欲未尽道:“那我可以再吃一碗玫瑰露吗?祖母屋里的玫瑰露花香味淡些,甜味也刚刚好,吃着一点也不腻人。”

    大长公主笑意愈深,吩咐旁边再去端一碗送过来。

    不消片刻,许繁音一勺一勺品鉴起了美味。

    大长公主拨着手中佛珠,冷不丁道:“你与二郎,还未圆房吧?”

    “咳咳咳……”许繁音被呛到,侧过脸狂咳起来,又偷偷去看晴岚姑姑。

    她和沈微演得挺好,不应该露馅呀。

    “不是晴岚耳报神,”大长公主淡道,“那日你们虽在我面前表现得十分‘情真’,可真正有了肌肤之亲的新婚夫妻,不敢说都是蜜里调油,相互间的眼神流转即便是厌恶反感,也绝不会是疏离,甚至于陌生的。”

    “大抵是二郎担忧我身体抱恙,联合了你来骗我说已经圆房,好让我安心。”

    许繁音一惊,心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不过是看见表面功夫便把实际情况猜了个七七八八。

    又听得大长公主道:“两个人硬凑在一起又不冲着过日子去还不如分开,我本是要拆穿了让你走的,可你说心悦二郎,我便想看看真假。”

    许繁音立即道:“是真的,祖母,说我们已经圆房的事是我不对,”她面颊浮起羞涩,“我对夫君一见倾心,是真心喜欢,又怕祖母赶我走以后再也见不到他,所以才出此下策的。”

    她说着,过去拉住大长公主的手轻摇,可怜巴巴:“祖母,求你原谅我,求你不要让我离开夫君身边。”

    她急急举起手:“我发誓,我定与夫君举案齐眉,谁要是敢欺负他,我,我就打……”

    大长公主被许繁音逗的忍俊不禁,垂眸瞧着抱自己胳膊的鬼灵精。

    眉眼温软,即便不施粉黛,蝶翅一样的睫是美的,认错撒娇的神态是美的,笑起来唇边的酒窝更是美的。

    大长公主幽幽一叹,的确,她一开始的确很讨厌这个孙媳,讨厌她的娇弱样儿,讨厌她的举止,更讨厌她的美而不实。

    可今日许繁音态度和举止实在出乎意料,先前讨厌的一切,一下子都变成了加分项。

    这样美的女子,与二郎正是相配。

    她拍拍许繁音的手,慈爱道:“说什么原谅,你的心真不真,祖母今日都看到了。”

    许繁音大松一口气,大长公主摊了牌不是要赶她走就行,她和沈微的合约条件是大长公主身体康健再和离,眼下老人家吃药如吃饭,她若走了估计只能是净身出户了,那与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好在平安无事。

    崔嬷嬷又端来刚出炉的糕点,酥甜味弥漫屋内。大长公主看许繁音一点点吃着玫瑰露,心中升起怜爱。

    这些天她连里间也不曾让她进,也不委屈叫苦,日日早早便来,站够了时辰才走,再一想到晴岚前几日报回来的,这姑娘被候府寻回来后也没过得多好,待许繁音走后,大长公主冲崔嬷嬷招手。

    “府里不是要裁过年的新衣,叫人去给锦绣坊说一声,二少夫人的衣裙钗环,一切按最好的走,花费从我的私账上出。”

    崔嬷嬷笑:“大长公主公主这是要给二少夫人撑腰?”

    大长公主道:“生得粉腮桃面,性子也讨喜。府里那些见人下菜碟的,以为我不喜二少夫人,少不得怠慢,远的不说,三夫人今日行径,不正是瞅准了这点?这事搁到别的新妇身上只怕要泪水涟涟地求我做主,她坐了半天却一个不满的字眼也未提起,可见不是那等小家子气的。只要她真心待二郎,我又何必揪着喜房自尽的事不放。”

    罢了,又深深叹息:“二郎太苦了,他的妻,我不求有多么知书达礼,处世圆滑,只要她的心向着二郎,护着二郎,我就都满意了。”

    -

    也不晓得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许繁音见个布庄掌柜的功夫,娘家永宁候府来了人,请二公子和二少夫人回候府过腊八节。

    见许繁音皱眉不语,刘掌柜还以为自己给二少夫人添了麻烦,主动道:“不若少夫人先会客,待改日空闲了小人再来?”

    “不必,”许繁音对晴岚姑姑道:“先来后到,先让赵管家稍等片刻,我随后便来。”

    晴岚姑姑点点头去了。

    许繁音复又看向刘掌柜:“方才被打断没听清,烦掌柜重新将布庄的情况说一遍。”

    “是,”刘掌柜行礼道,“小人是在布庄添为少夫人嫁妆时接手的,刚去便觉布庄位置较偏,且久未打理好些囤货都受了鼠咬虫蛀,重新整理下来,虽然勉强可开张,但布匹因花样老旧只能低价售卖,重新请工人绣娘鞍钱倒比马钱贵,依小人之见,不如将铺子盘出去,每月还能收定量的房租。”

    许繁音粉白指尖在桌边轻点两下,这布庄是她的好妹妹假千金贺她新婚之礼,原是永宁候夫人从自己手里转给她的,没想到假千金经营不善弄成这个样子。

    难怪记忆里她送来地契时一副甩了烫手山芋的样子,原身还以为妹妹终于认可自己千恩万谢。

    如果是为了看她才打理嫁妆便把铺子盘出去的笑话,假千金的愿望只怕要落空了。

    许繁音不由感慨,爸妈从小让她上美术班真乃高瞻远瞩,不光让她从大三起就靠着兴趣爱好在网上接一些汉服店铺服装设计稿,养活自己的同时还小小的存了一点钱,没想到居然穿越后也能用上。

    虽然毕业时她脑子傻掉找了别的工作,很久没有画过了,但积累的东西都在,说把一个店铺做大做强有些夸张,盘活了应该还是问题不大的。

    到往后与沈微和离了,她也不能捧着嫁妆坐吃山空,总得要有些能长久的进项,从布庄试试水攒攒经验正好。

    打定主意,许繁音对掌柜道:“不用把铺子盘出去,稍后我让人拿些银票过来,掌柜带回去便多多上心,将布庄重新装饰修缮,织机一应器物损坏的也重新购买,再请些老实可靠的工人,还有技艺出色的绣娘。”

    刘掌柜很是惊讶:“少夫人的意思是,要把这布庄重新做起来?”

    许繁音点点头:“掌柜是布庄营生的老人了,经营方面比我有门道,也定比我会挖掘人才,便辛苦些把这些在十日之内都安置好。至于布匹花样与成衣款式的设计图,我会赶开工前送过来,咱们争取一下,本月十五开张。”

    刘掌柜大概估计一下,日程有些紧巴巴,但也不是赶不出来,年前家家户户都要裁新衣过年,若是经营好了,说不准真能起死回生。

    但这一通折腾下来费的银子可不少,二少夫人在闺中时的名声他大约也知道些,书念得不好,画画这等靠天分的长处更是一塌糊涂,看她似乎是要自己设计花样的意思,犹豫着没应。

    许繁音知道刘掌柜不信她,道:“掌柜放心,设计图绘好你自估量,若是有眉目便照着做,若是不成咱们便把铺子盘出去,及时止损。”

    这么大的决定权交到手上,刘掌柜深感被委以重任的同时也觉得这方法可行,对这位少夫人多了几分信服,行了礼,随着素容去取银票。

    许繁音起身望略有些疲惫地活动几下身子,身旁婢女对外面道:“给客堂说一声,少夫人这便过来了。”

    -

    日渐西斜,橘红色的夕阳打落门廊。

    堂下,大腹便便的管家一脸恭敬请许繁音与沈微回门。

    许繁音对永宁侯府没半点好感,也没打算和离后回去,如果不是他们先差了人来,她一点也不想和那边儿打交道。

    即使眼下管管家把侯爷与夫人如何如何怕打扰她养好身子,如何如何想念她说得天花乱坠,她也不想去见所谓的亲生父母。

    于是也不客套,径直道:“二公子忙于公务一直未能归家,第一次回府只我一人怕是会让父亲母亲面子上不好看,不若先不回了,待二公子忙完这一阵,年前停了朝,抑或拜年,我们夫妻二人再一起过去。”

    “这……”管家面色为难,因为婚前替换新娘的事侯爷被陛下停了一个月的早朝,还罚了半年的俸禄,加之嫁的又是盛京有名的煞星,且新婚夫妇迟迟不回门,外面已经有不少人说三道四。

    侯爷与夫人下了死命令必须要把姑爷小姐请回去,不然让他也不必回了,否则他堂堂永宁候府有头有脸的大管家,怎会被晾半天还点头哈腰的。

    “不光侯爷与夫人,老夫人也想念少夫人得紧,日日盼着能见见孙女和孙女婿呢。距腊八也还有几日,二公子约摸能忙完官署事务,陪着少夫人回娘家。”

    一去请安就恨不得从头到脚挑刺的老夫人会想念她?

    许繁音半点不信,也大概猜到候府是被人说了闲话,这才不得不自打脸,说了不让她回门,完了又死皮赖脸来请。

    许繁音共情不了,任管家再怎么感天动地,只一句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一切都听二公子的,夫君不在,我做不了主。”

    这话几乎出嫁前日日都有人给原身洗脑,许繁音一点不留情面地说出来,饶是管家脸皮再厚,也有些难为情地擦了擦额头的汗。

    瞅着许繁音半点没有答应的意思,还悠悠端起了茶盏,管家硬着头皮站着,急得快要撞墙。

    是以在瞧见院外不疾不徐走进的沈微,他拿袖角揉揉眼确认没看错之后,猛地扑了过去。

    “小人永宁侯府管家赵诚拜见二公子。”

    他说着,抬头谄媚笑道:“二公子,侯爷与夫人请您和少夫人腊八到候府过节呢。”

    沈微侧身避过他的跪拜,首先看向堂内的许繁音。

    他身后的回廊,婢女正拿长竿取了灯笼,放入点好的蜡烛,再一盏一盏挂上去,远远望着,好像一条颗颗星辰次第绽放的星河。

    星河下的年轻郎君着一身绯袍,长身玉立,补子上绣着仙鹤,肃正的绯色更衬他眉眼中的清冷凛冽,又被暖色的光影增添几分柔和。

    好几日未见,沈微美貌更甚。

    许繁音放下茶盏站起来,呆呆看了半晌,回过神来拼命冲他使眼色。

    沈微一愣,会意地点头。

    “好,到时我会同少夫人一起回候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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