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阳村通往金乡县的公路上,急促的马蹄声和车轮碾地声划破了深夜的宁静,一辆马车在漆黑的夜色中飞奔,前后左右围着手持大刀骑着高头大马的卫士,一排排熊熊燃烧的火把把周围的道路照得异常敞亮。

    车厢里,泛黄的烛光落在傅云璞惨白的脸上,他半阖着眼,歪歪扭扭躺在软垫上,一旁的傅安一个劲儿地抹着泪。

    “公子,你有没有受伤?伤在哪儿?伤得重不重?”傅安满心满眼焦急不已,眼眶的泪已然决堤,“都怪我,要是我能坚持陪在你身边,出了事,好歹能替你挡一挡……”

    “不是跟你说了嘛我没事,傅安,我真的没事,你看我浑身上下哪有伤?”傅云璞拢紧绒毯,嗓音沙哑,“快别哭了,马上就到家了,你再这么哭下去,待会爹见了指不定要怎么样呢。”

    傅安抹掉泪,哑着声道:“咱们就这么走了吗?先前老爷不是嘱咐您忙完租子再回府的么。”

    “神医说柳青的病等不得,庄里毕竟偏远,有些稀有药材还得去县城才配得齐全。再说庄子里有柳华和周瑞操持,我放心得下。”

    傅云璞替怀中人润湿了唇,又为她抹去额角的汗珠,他视线黏在柳青脸上,这回他心无杂念,任性地固执地执意将柳青带回府,他实在等不及看那伙强盗落网,只一心想早点让她恢复过来。

    子夜,灯火通明的傅宅迎回了少主人。

    傅云璞不顾外人眼光罔顾礼法明目张胆地抱着柳青回了东厢房下榻,傅玄和姜湛赶到时人已经躺在偏房正接受府医治疗。

    一连串意外打得人猝不及防,夫妻俩心里直犯嘀咕,叫来大郎身旁的扈从问话具是一问三不知,近身伺候的暮云暮风暮雪三人连个影儿也没有,傅安更是锯嘴的葫芦,什么也问不出来,二人又急又气,“一群废物,去!找个知事儿的过来!!!”

    那头府医把过脉后看过张蔷神医写的方子大加赞叹,“此方极妙,就按这个抓药调理,不出三月便卓有成效。”

    “好!我这就命人去取药。”傅云璞总算松了口气,“请府医下去休息。”

    傅云璞出了偏房便见候在房里震怒的双亲,他当即跪下请罪:“孩儿不孝,请爹娘责罚。”

    姜湛快步扶住他臂膀,“儿,快告诉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底下人嘴笨,半天说不明白,可急死我和你娘了!”

    傅云璞吐出一口浊气,顿了片刻,哽咽道:“……孩儿今日进山游猎,先前玩得正起兴儿,可后头突然遇到一群野猪,它们像是发了疯病,一个劲儿地追着我们跑,那动静不亚于天崩地裂,地动山摇,它们排山倒海而来,连那碗口大的树都被撞翻了去……孩儿被那场面吓坏了,一时六神无主,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傅云璞埋在姜湛怀里,一股后怕涌上心头,他身子忍不住地颤抖,“关键时候要不是柳青把我带到树上逃过一劫,我……我恐怕就葬身在那畜生的铁蹄之下……爹!孩儿差点儿就见不到您和娘亲了……”

    姜湛听罢两眼一黑,脑袋嗡嗡,“好孩子,别哭,别哭,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机械地拍着傅云璞的肩背安慰他,他恨不得将云璞翻来过去检查一遍,“儿子,让我看看,有没有伤到哪儿?千万别骗爹爹,告诉爹你哪儿难受?”

    “我没伤着。爹,我真没事,是柳青受了伤……她伤得很重,又是旧病复发,情况很危险……她是孩儿的救命恩人,如今她命悬一线,孩儿不能见死不救,我一时心急,这才做了错事……爹,您罚我吧。”

    姜湛紧紧搂着儿子,大惊之下大喜,大郎劫后余生他又怎么能再罚他,“我儿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爹不怪你,放心,哪个奴才要是敢嚼舌根,爹就狠狠地收拾她们!我儿别怕,有爹在,有爹保护你,谁也伤害不了你。”

    傅云璞躲在父亲羽翼之下,只听得几声啜泣声。傅玄见状也不好多问,“你身边那些护卫呢?主子遭灾,她们一个个都躲清闲去了吗?!真是岂有此理,养着她们倒把胆儿给养肥了!一个个都越过主子,这是要翻天了不成!”

    云璞抬头,豆大的泪珠挂在脸颊上,“娘,暮云她们是奉孩儿之命捉人去了。儿子这一遭恐怕是有心人在背后指使。”

    “——什么?!谁敢算计我儿子?!”

    傅云璞拉住暴怒的傅玄,“娘亲莫急,过两日此事自有分晓。”

    “此话当真?!”傅玄表情严肃起来,“你有什么眉目?告诉娘,娘替你教训她!”

    傅云璞缓缓摇头,“爹娘只装作不知,免得打草惊蛇。孩儿保证,不出三日,那幕后之人一定会跳出来。”

    傅玄神情凝重地盯着傅云璞看了许久,她张嘴想再问些什么,可看到云璞那副面无表情的脸,她又悻悻闭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傅玄呆坐在椅子上,一瞬间,她似乎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她再抬眼,面前的大郎又成熟了许多,他真的长大了。

    姜湛扶起云璞,“大难之后必有大福,我儿福泽深厚,一定不会有事的。”他转头看向偏房,“救你的那人如何了?这回你安然无恙多亏了她,爹要好好地奖赏她。”

    姜湛话锋一转,“不过,男女有别,方才事出突然,我不跟你计较,但现在必须把人安置在客房,总待在你这儿像什么话?”

    “——爹!”傅云璞猛地抓住姜湛手臂,末了又松了力道,他满眼希冀:“……前儿孩儿给您递了书信,信中所言,爹娘可允?”

    傅玄姜湛对视一眼,“大郎,你是认真的?”

    迎着两道炽热的目光,傅云璋郑重点头,“是。孩儿心悦她,此生非她不娶,非她不嫁。求爹娘成全!”

    傅云璞的回答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夫妻俩一时无言。

    最终,傅玄大手一挥,“好了,你今日受了惊,快些回房休息去,此事容后再议。”

    傅云璞满脸不可置信,“娘……您答应过孩儿自主择妻,您可不能食言。”

    “不必多说。”傅玄摆摆手,“傅安,立刻扶公子回房!”

    “是。”傅安扯着傅云璞往卧房走,“公子累了,咱们回房安歇吧。”

    傅云璞含泪望了二人一眼,“孩儿告退。”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姜湛扯着傅玄的胳膊心痛不已,“你说怎么办?这孩子中邪了不成?怎么出去一趟像变了人儿似的,不由分说地要同那……不提也罢,婚姻大事怎可儿戏,他,他怎么能这般草率,那人究竟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怪我,都怪我,说什么自主择妻,他竟是一声不响一意孤行地选了这样的人进来,我……我真是悔不当初!”

    傅玄拍拍他的背,“冷静点儿,别自乱阵脚。云璞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唉,再看吧。”

    ……

    “闪开——都闪开!”

    两排十来个手持棍棒凶神恶煞的家丁模样的人闯进禾庄,团团围住门口,为首的妇人趾高气扬,她清了清嗓子,高声喝道——

    “听着!按例,今个儿是东家收租的日子,让你们管事的出来,庄子里的庄客、佃户、佃农也都赶紧准备准备,把钱数数清楚,挨家挨户挨个地在这儿排队。每个人动作都麻利些,误了吉时,当心加罚你们一倍租子!”

    柳华被推搡着挤到那家丁面前,“哟,什么风把您给刮来了?老姐姐里面请坐——”

    卓阳斜着嘴角冷哼,“少跟我来这套!今天奉我家大奶奶令来收租,识相的,就赶紧配合着把账簿拿出来,只要乖乖交了租子,咱们再叙不迟。”

    “老姐姐说什么胡话,少东家这会儿在还庄里修养呢,您这是奉了哪门子的差啊?当心叫人捉了你的把柄,你吃不了兜着走!”

    柳华点点她手臂,“到时候出了事儿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

    卓阳冷嗤一声,“还搁这儿装呐?狐假虎威这一套你使得顺溜得很嘛。”她压低声音,“别以为我不知道,少东家昨儿个受了惊,吓得连夜打道回府逃命去了。这租子的事嘛……”

    她掸了掸被柳华碰过的衣角,神色傲倨,“自有我们这群奴才替主子分忧咯。”

    柳华拽住卓阳,“哼,你就不怕这是局?就这么横冲直撞地一头撞进来,当心成了瓮中之鳖呀。”

    “滚一边去!历年来都是东府收租,这可是不成文的规矩,你个奴才还敢管主子的事儿?反了天了你!”

    柳华被推得一个趔趄,卓阳越发不将她放在眼里,“少假意惺惺扭捏作态,我老实告诉你,别说今天少东家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得收这租!”

    “去,把账簿拿来一家一户对着收租!有谁胆敢不交,哼哼,先揍他一顿再带他去见官!叫他知道奶奶我的厉害!”卓阳大手一挥,“动手!”

    “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伺候笔墨。”卓阳啐了一口,“废物一个,连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

    柳华暗暗撇嘴,怒目瞪向一旁看热闹的庄客,“还不快将佃户们都喊出来,还等我一个个去请吗?!”

    围观的庄客顿时作鸟兽散,柳华扭头深深望了一眼卓阳的背影,“呸,狗仗人势的东西。”

    “诶,不对呀,怎么今年要交六成的粮啊?去年不是还五成吗?”一佃户问道。

    “啰嗦!”卓阳坐起身,指着账簿说,“你是叫王翠吧,这簿子上写的清清楚楚,你们一家六口租种的那五亩田可都是上等的肥水田,租金当然高了,才收你六成租都便宜你了。再敢叨叨,再加一成!”

    王翠哆嗦着嘴,卓阳嫌弃地挥手,“不交?好哇,明年你家可别想再租这么肥的水田,去野坡地里开荒去吧,保管饿不死你一家老小。”

    王翠敢怒不敢言,“我交我交,我交还不成吗?”

    “贱皮子!”卓阳轻蔑一笑,“滚开,下一个。”

    “嘿嘿,奶奶,这是小人专门孝敬给奶奶的,您千万收好咯。”

    泛白的布包打开,露出白花花的几粒银髁子,卓阳微微勾唇,“你这妇人还算懂事。”

    “我家租了八亩水田、两亩旱地,虽说数量多,可都是中田,自然比不过上等田的肥力。咳,您看我家的租是不是……”那人伸出一掌五根手指,“请姑奶奶发发慈悲,行行好吧,我家十来口人就靠着这点儿年成活口呢。”

    谄媚的脸上挂着卑微的讨好,卓阳将布包揣进内襟口袋,“别套近乎,老实点!说好了六成就是六成,给你开了口子,后头人有样学样,那不得乱了套儿?!”

    “欸你这人怎么这样,你都收了我……”

    “我收了你什么?!这分明是你给大伙儿的茶水钱嘛,怎么,我逼着你给啦?不是你自愿的么?”卓阳揉揉手腕,提醒道:“要交就赶紧交,这会儿不交,等一下就是另一个价格了。”

    卓阳惬意地抿了口茶,一个削瘦老头佝偻着上前来,“姑奶奶,我老伴病在榻上起不来身,叫老头子来送钱。”

    他抖着手从皱巴巴的布包取出两串钱,“我家就租了山脚边两亩旱地,今年收成不好,家里就剩这点儿余钱了,您看能不能宽限一年,等明儿年成好了我再补交。”

    卓阳捏着鼻子,“滚远点,一身臭味儿,别把人熏死了。”她指着两个人,“快把他拉远点!”

    “个死老东西,还想欠租不交,等着吧,你今天不把租子交够了,我就派人到你家里去搜。你家要是没有余粮,那你就给我白白做一年工抵债,别想在姑奶奶面前耍滑头!”

    “什么姑奶奶,不过是人家养的一条狗,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人群中冷不丁冒出一句嘀咕。

    卓阳咬牙暗自环顾一圈,“哪个狗东西敢乱说话,别叫我逮到你,否则给你一顿好打!”

    卓阳示意两个家丁动手,“还不赶紧搜身,看看他身上是不是还藏着钱呢?身上要是没有就到他家里去搜,要是搜不出来……就掘地三尺,我就不信真搜不出来!”

    “你!”削瘦老头被家丁粗鲁地推倒在地,听着那些糟践人的话他羞愤欲死,紧紧拢住破衣衫,“你……你欺人太甚!你这是,你这是想要逼死我——”

    “哟呵!”卓阳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不服气?就欺负你怎么了?有本事你也来欺负我呀?”

    “——什么杂碎也敢在这里放肆?!”

    一声中气十足的高喝自门外传来,一阵紧凑的脚步响彻在卓阳耳畔,她收敛起面上的趾高气扬,神情凝重地左右环顾一圈,两旁被手持大刀的护卫团团包围,众人让开一条口子,谭黎缓缓从中现身。

    卓阳眯着眼睛,死死瞪着谭黎,气势仍不减半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这帮打家劫舍的强盗赶出庄去!”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明目张胆顶着傅家的名头跑来招摇撞骗。”谭黎一挥掌,“将这群弄虚作假的东西绑起来送官!动手——!”

    见对方要动真格,卓阳当时急了,“真真是岂有此理!你还敢倒打一耙!你知道我是谁么?我乃傅氏族长一脉近亲,傅氏卓阳。你是什么东西,还敢绑我见官?你可知道,瑕丘青天县令可是我们奶奶的座上之宾,你敢对我不敬,小心你吃不了兜着走!”

    谭黎不屑与她对话,“将这些簿子都收拾起来,一并带走!”

    “诶!你这人怎么蛮不讲理,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也不看看我背后是什么人,就敢这么横冲直撞地招惹,以卵击石,当心你踢到铁板!”

    “聒噪!堵住她们的嘴,蒙住她们的眼,将人连着绑成一团,要是少了一个,我唯你们是问!”

    “是!”

    看谭黎成功将卓阳制服,柳华这才弓着身冒出来,“谭管事。”

    柳华劫后余生般惊惶地抹着汗,“哎呦幸亏您来得及时,不然咱们庄子又得被她们嚯嚯了。”

    谭黎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兹事体大,柳管事随我走一趟吧。”

    “这是?”柳华面露不解。

    “自然是去见官。”谭黎随手翻了翻账簿,“单独拿个箱子来,把所有账簿都装进去,由我单独看押。”

    柳华后知后觉,恍然大悟后忙一个劲儿点头,“哎哎,是是是,我这就准备,咱们什么时候上路?”

    “不急,仔细收拾,千万别落下什么。”谭黎余光瞥向卓阳,她仍不死心地胡乱挣扎,嘴里不止地发出呜呜声,“等她们安静些了再上路。”

    “是是是,一切听谭管事安排。”

    ……

    “大公子,族长来了,主母请您过去。”一丫鬟立在门口传话。

    傅安正伺候傅云璞喝药,“她们又来做什么?”

    “听说是为了表公子而来。”

    “知道了,我们马上就过去。”傅安收起药盅,低声嘀咕:“不知道这回她们又打什么幌子来找您的麻烦……要我说反正您也受了惊,总归身体不适,不去见也是应当。”

    傅云璞嗔他,“胡说什么,要是不见客,免不了又一顿礼数数落。对了,柳青那儿怎么样?早上可换过药了?”

    “说是昨夜药浴后又发了高热,卯时才喝了药,这会儿正昏睡着呢。”傅安吃味地撇嘴,“您别担心,有那么多人候着呢,她能出什么事儿。”

    “你待会儿去我私库里取两只山参,一只煲了汤给她喝,另一只交给府医做成丸子,以备不时之需。那边吃的用的都算我账上,不要吝惜。”

    “我看你是迷昏了头,对她那么好干嘛?她分明就是居心不良……”傅安嘟囔。

    “好啦,让你去你就去,啰嗦什么。”傅云璞麻利地换了件月华白的袍子,“我去去就回,你安心守着她。”

    傅安不情不愿地从嬷公那儿取来钥匙,“知道知道,我做还不行嘛。”

    正厅,族长傅凝、长女傅筠一行带着一拨儿族亲前来兴师问罪,“傅玄,我孙儿云逸被你们弄到哪儿去了?”

    “我丑话说在前头,你别想着包庇谁,云逸和琰娘一去七八日,怎么只有云璞回来了,他们俩人呢?”

    傅玄一头雾水,“姑母,这……这从何说起呀?我着实不知啊。”

    嘭——“你还敢狡辩?!”傅筠指着她的鼻子一通破骂,“我儿子不远万里去乡下庄子找云璞为他作伴,算上今天一连十日杳无音讯,昨天又传闻云璞在山里遭了畜生冲撞,险些丢了性命,现在你儿子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我儿子却人间蒸发了一样,要不是他傅云璞做了什么手脚,我儿怎会凭空消失?今天你不给我个说法,就别想出这道门!”

    茶杯哐当一声摔在小几上,“这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嘛!大表姐,你不要血口喷人,这跟云璞有什么关系?简直荒唐,荒唐至极!”

    姜湛冷冷盯着傅筠:“我来告诉你,十八那日小儿云璋同云逸侄儿一道坐着马车离开庄子,至于云逸离开庄子后又去了哪儿,这可不是云璞能管得了的。你要找人,似乎找错地儿了!”

    “你!”傅筠气极反笑,“哼,好哇,好哇,你们一家都是好样儿的,全家上下齐心协力地蒙骗我们!可这都是你一人之言,不足为信。”

    “我只知道云逸是去了你们庄子才不见的,我不找你们找谁?云逸失踪你们要负全责!尤其是傅云璞,他作为长兄不思友悌,还手足相残,简直令人发指,闻所未闻!”

    “傅筠——休要满口胡言!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傅玄狠狠地敲桌警示,“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云逸失踪是云璞所为?红口白牙信口开河,这不是污蔑是什么?你再这般无礼,就请你出去——!”

    “够了!”傅凝厉声喝止,“你们吵也吵不出个是非曲直来,云璞呢?叫云璞出来跟我们当堂对证!”

    丫鬟通禀,“大公子来了。”

    “云璞见过姑祖母、姑母。”傅云璞垂眸行礼,“孩儿给娘亲、爹爹请安。”

    傅凝品着茶一言不发,姜湛看不过眼,两三步走过去扶着云璞的胳膊起身,“姑母,我儿遭畜生冲撞心神不宁,亟需静养,您有什么要紧话要问,当着众人的面,问吧。”

    傅凝狠狠砸了几下拐杖,“姜氏放肆,这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退下!”

    姜湛紧挨着傅云璞,半步不让。傅玄挡在姜湛面前,“姑母,阿湛说得不错,您有什么话就赶紧问吧。”

    一声冷哼,傅凝直接对准傅云璞厉声问责,“孽障,你给我老实交代,你对云逸和白琰做了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傅云璞冷冷抬眼,“姑祖母何以断定是云璞对他们做了什么,而不是他们对云璞做了什么?”

    傅筠一个箭步冲到傅云璞面前,“瞧瞧,瞧瞧,这不是承认了嘛,说,你究竟对云逸做了什么?!”

    “云璞也想知道,几日前云逸表弟分明同云璋一道乘车离开禾庄,怎么冷不丁地去而复返,山猎之时云逸从天而降凭空冒出,云璞也着实大吃一惊呢。”

    “令云璞更想不到的是,我前脚刚同表弟分道扬镳,后脚就遭野猪群起而攻,若非云璞有贵人相助,恐怕早就葬身在那畜生铁蹄之下,死无全尸了。”

    “不过还有更巧的,云璞劫后余生下山之时一路命人搜寻表弟踪迹,竟是一无所获。试问什么情况下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呢?云璞不才,还请姑祖母指教。”

    傅云璞侃侃道来,傅凝与傅筠脸色铁青,拐杖敲得震天响,“你!你好歹毒的心思,夹枪带棒话里话外无不指责云逸,我看分明是你借畜生之故残害手足,反倒倒打一耙冤枉云逸,你居心何在?目的何在?”

    傅玄护在云璞身前,“您这是什么意思?云璞至情至性之人,最是善良不过,怎么到您嘴里反倒成了十恶不赦、手足相残之徒?”

    “哼,姑母扯得这一张虎皮借机发作,究竟是来寻人还是来寻仇?您一口一个居心不良,依我看这居心不良的恐怕另有其人吧!”

    笔直的拐杖直挺挺地指着傅玄的脸,“好你个傅玄,总算露出你的真面目了吧。真是翅膀硬了,如今也敢跟我叫板了!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你还没资格越过我来做我的主!”

    “傅玄不敢,傅玄只是让姑母知道,我傅玄夫小容不得旁人欺辱!”

    姜湛紧紧拉着傅玄的手立在她身后,“姑母红口白牙凭空捏造,公然败坏我儿名声,竟不觉得羞愧吗?若云璞所言属实,您是否会像对待云璞一样严惩真凶呢?”

    傅筠眼神凌厉:“姜氏住口,你好大的胆子,竟罔顾人伦对母亲不敬!你这样行径放肆的宗夫,阖该跪在祠堂反省个三天三夜!好叫你知道什么叫伦常!”

    “表姐情绪如此激动,莫不是妹婿说中了什么?还是谋害云璞一事你们根本就是参与其中!你们才是真正幕后真凶!而傅云逸失踪只不过是你们自导自演,拿来构陷我儿的筏子!”

    “爹!快躲开!”傅云璞一把推开姜湛,哐当一声,茶盏四分五裂,发出尖锐刺耳撕裂声,滴答滴答,血一滴一滴打在傅玄脚边。

    “傅玄——!”姜湛登时惊慌失措,“来人呐,快传府医——!”

    傅凝不满地瞪了一眼傅筠,暗道她沉不住气。

    姜湛和傅云璞一左一右地扶着傅玄落座,傅玄抹了一把脸上的茶叶水渍,额角的血水顺着下颌低落在衣襟上,她拉着姜湛的胳膊,“你别慌,我没事。”

    丫鬟端着温水,姜湛柔柔地替她净面,待府医上了药包扎好伤口,傅玄这才有气无力地开口:“既然云逸失踪在三阳村,那就报官处理吧,谁是谁非,官府自有论断。”

    话音方落,门房便传话过来,“暮云护送表公子回府了!”

    傅凝面上惊喜交加,“什么?!快,快将人接进来——”

    傅云逸和白琰一瘸一拐地相继进了正堂,暮云远远跟在后头。傅云璞转头望去,二人视线交汇,暮云向他缓缓点头。

    “娘——!”

    傅筠赶忙起身扶住傅云逸,“我儿,你怎么成了这样?昨夜你……”傅筠止了口,“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傅凝威严的声音响起,“你们这是怎么回事?看看你们的模样,成何体统!”

    白琰率先哭起惨来,“祖母,舅母,昨日琰儿听闻云璞哥出事就赶忙前去相救,不想一时不慎,先是被蜜蜂蛰得满头包,后面马儿又跑错了道儿,那畜生左拐右拐反倒把我扳倒在地,自个儿逃命去了……琰儿独自一人迷失在密林深处,硬生生挨了一夜,您不知道,那林中蛇鼠虫蚁众多,我吓都要被它们吓死了,幸亏今早有人来寻我,否则我就要变成一具尸骸了……呜呜呜。”

    傅云逸靠在母亲身侧,对白琰的话不屑一顾,这个怂货连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还能指望她什么……

    “奶奶,娘亲,孩儿不孝,孩儿差点就见不到您俩,再也不能在您跟前尽孝了……”傅云逸顺势跪在傅筠面前,抽抽搭搭地哭。

    泪水决堤一般洗面,傅云逸一字一句娓娓道来:“……孩儿昨日与表哥分开不久便听到表哥的呼救声,我不做他想,当即便要回头救他,不想行至半路,天上忽然掉下来一个巨大的蜂窝,密密麻麻的蜜蜂铺天盖地冲着我们而来,两个奴才为救我誓死挡在我面前,我这才有机会逃脱,继续向前去救表哥……”

    “我驾着马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可不等与表哥汇合,林子里突然窜出一只野猪,马受了惊,已经不听我使唤,我被疯马甩到地上,缰绳死死缠着我的手,那畜生拖着我足足狂奔了三四十米,直到岩石磨断了绳子,我才得以解脱……我的后背上有一条深深的长长的伤口,那是因为撞到岩石脱了一层皮,我疼得晕厥过去,意识全无。”

    “等我迷迷糊糊醒来时才发现自己窝在一道深沟里,上面厚厚的枯叶险些将我闷死,我耗尽了全部力气才爬出深坑,一步一步地往山下爬,连爬带滚,狼狈至极……就在我精疲力尽想要放弃时,暮云突然从天而降救我下山,要不是她出手相救,孩儿恐怕早就命悬一线,魂葬荒野了。”

    “孩子——”傅筠抱着傅云逸痛哭,“我的儿,你受委屈了。你要是回不来,我怎么跟你爹交代……你说你逞什么强,什么东西那么金贵要你拿命去救,你傻呀你……”

    傅凝脸色铁青,特别是看到傅玄一家事不关己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老三,云逸和白琰都是为你儿子奔走才落得这般田地,你就一声不吭一点儿也不表示?你还有没有良心?”

    “且慢!”傅云璞直视傅凝,“族长,云璞有话要说。”

    “你要说什么?你红口白牙口齿伶俐,白的都能说成黑的,我这老婆子可说不过你。哼,现在事实都摆在面前,你还有何话说?”

    “云逸表弟方才说他两个仆从为救他甘愿赴死,云璞想这等忠仆阖该褒奖,万不能让其曝尸荒野,否则,岂不是寒了他们一片忠诚之心。”傅云璞看向暮云,“将二人带上来,全了他们一番主仆之情。”

    暮云霸气拱手,“是!”

    傅云逸瞳孔一缩,他暗自蜷曲指节,“娘,他们二人若能幸存,咱们一定要好好地报答他们。”

    “报答什么?有什么好报答的,你就是滥好心,好心当成驴肝肺,区区一个奴才生来就该给主子差使,他们有心护你逃脱那是他们的造化,若敢不服,他娘老子还在我手上,敢不听话,就叫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不多久,暮雪押着两个肿成猪头一样的人进了厅堂,一旁的暮云在二人背后推了一把,两人一眼就锁定傅云逸,当即跪着爬过去,“……公子。”

    傅云逸捂着心口,看着二人毁容的脸他眼中划过一丝不忍,“你们没事实在是太好了……对不起,当时我不是故意不管你们,实在是救人心切,时不我待,你们要怪就怪我吧,终究是我对不住你们……”

    二人当即哭作一团,傅筠听得不耐烦,“哭什么哭,你们两个废物连主子都护不住,还有脸哭!我儿子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几个都别想落着好!”

    暮雪取出怀中供词交给傅云璞,“他们已经招供,此事系他二人所为。与旁人无关。”

    傅云璞翻开供状草草一览,他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视线落在那低声哽咽的二人身上辨不清喜怒。

    “你们在哪儿嘀嘀咕咕什么呢?”傅凝一向看不惯傅云璞矫揉造作,“又在密谋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傅云璞将供词摊开,命丫鬟呈给傅凝,“族长,兹事体大,您若做不了主,还是请县官裁决吧。”

    “这两个仆婢招供,是他二人对我心怀不满,这才与村民勾结在山猎之时陷我于险境,置我于死地。”傅云璞冷冷盯着傅凝,“族长一向自诩公正,试问此番说辞,您信吗?”

    傅凝眉头紧锁,来来回回仔仔细细看过供状,“你怎么证明这不是你凭空捏造之物?你看看他们那个样子,是能说出完整的话还是能写出字?你擅动私刑,严刑逼供,拿出这样的说辞,真是用心歹毒。傅云璞,你非要嫁祸给云逸才肯罢休吗?”

    姜湛一把拉过云璞护在身后,“勾结村民意欲谋杀傅氏粮行少主,这样的罪名可不是区区两个奴才就能顶得了的!谁要杀我儿子,我就跟谁拼命!”

    “——傅文,即刻押着这两人报官!”

    “你敢!”傅筠一脚踹开两奴才,“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是猪吗?我看这两个狗奴才早就被你们策反了吧,你们想利用他攀咬我儿,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分明就是里应外合,自导自演,还想嫁祸给我儿子,你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们云逸可不背这个锅!”

    “不要说了!”傅玄一锤定音,“云璞不仅仅是我的儿子,还是我选定的未来的当家人!我活着,都有人如此处心积虑地算计我夫小,我死了那还得了?不管谁出于什么目的谋害他,只要牵连其中,谁都别想置身事外!”

    “——傅文,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报官!请金乡县令裁决。”

    “是!”

    傅玄冷眼看着满屋的人,“来人,请客人们去三院西厢下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得离开傅府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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