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环境,喻晴打开手电筒,一束灯光照过去,几个黑乎乎的背影瞬间拼命往外逃窜,很快便消失在半人高的草垛之中,失去踪迹。

    “跑了?”喻晴纳闷了起来。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想起了一声低吼,“小心。”

    森寒刀光一闪而过,一个上半身穿着迷彩服,酷似工地民工的人从背后拿着小刀对准喻晴冲了过来。

    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伸出来,将刀刃握在掌心之中,江辞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握着刀刃,将盗贼一脚踹翻在地。

    锋利刀刃上的血从手掌顺着精干的胳膊往下滴答滴答地留着,喻晴看到这一幕简直都要吓傻了,小脸煞白。

    “报警。”

    喻晴掏出手机打电话。

    等电话打完,江辞已经抽出皮带把那人牢牢地捆绑在柱子上,正在处理伤口。

    看着他手上一道裂口往外卷边,喻晴心里那一点内疚达到顶峰。

    她低下头,脚尖在地上胡乱划拉,一句道歉弯弯绕绕地在嘴边兜了几圈,硬是没拉下脸去说。

    “怎么?愧疚地抬不起头?刚才不是挺勇敢的嘛。”江辞漫不经心地说着,懒懒依靠身后的墙。

    喻晴慢吞吞道:“对不起。”

    “你刚说什么?”

    轻软的声音重复一遍。

    “对不起。”她下意识局促地解释道,“我刚才没考虑到后果。”

    江辞微眯起眼,“如果我今天不在,你明天可以直接上新闻。”

    喻晴道,“今天谢谢你了。”

    “一句谢谢就想把我打发了,喻晴小同志,你有没有良心啊。”

    尾腔带着一点倦懒的哑声。

    江辞说完,便见面前粉团似的人拧巴起来,精致的巴掌脸上,长翘睫毛轻抖,眼里蓄泪,眼睛倏然惊讶地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金光寺文物造像修复员喻晴。”他把她工牌上的内容完整地背诵下来。“想好了吗?怎么补偿我。”

    “等会我送你去诊所吧。”

    “还有呢。”

    “我会赔你营养费。”

    江辞手上的伤和她躲不了关系,喻晴觉得于情于理都要赔偿,不过,她依旧还是想给自己可怜的生活费争取一下。

    “我还在上大三,我妈每个月只给我两千生活费,这个月花得只剩五百,我只能先赔你这么多。”

    江辞不相信她,摊出手,“钱包。”

    喻晴看着江辞,演技很拙劣地掏口袋,还十分做作地呀一声,“我的钱包……好像不见了。”

    灯光下,江辞的眉眼非常深刻,他笑了笑,拿出一个非常稚气的粉色凯蒂猫钱包。

    喻晴惊讶地睁大眼睛,不明白自己的钱包什么时候跑到他手里。

    “刚好我捡到个钱包。”江辞数了数道,“一千多。”

    喻晴面如死灰:“……”

    山里用钱的地方不多,但是有钱还是能消费,买点喜欢吃零食和水果解馋,苦日子也能有点盼头。

    这下钱全没了,她要彻底成了个穷光蛋,这日子简直就是苦上加苦,没法过了。

    喻晴已经笑不出来了,“你能不能给我留点,等我妈把钱转给……”

    “不对吧。”江辞嘴角含笑道,“这可不是你的钱,你钱包也没这么多钱。”

    喻晴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一样,“我还要留点钱买零食和牛奶,你把钱都拿走了,我会活不下去的,你给我留点吧。”

    江辞把钱包里的钱清点了一遍,收入囊中,平铺直叙,“我手受伤了,很多事情不方便,你下班过来帮我批改作业,干点杂活,按天收费。”

    停顿了几秒,看着喻晴不乐意表情。

    薄唇轻启,诱哄道,“当然,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一天100。”

    喻晴纠结得要命,眼神怀疑地看着江辞。

    “你想吃些什么,我可以托人去市里给你捎点。”

    “那好吧。”怂成一团的喻晴皱了皱鼻尖,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好利来的冰山熔岩,还有千里酥的核桃月饼,不要椒盐口味。”

    ……

    等了好一会,警察还没有来。

    江辞坐在台阶上,用白布条简单包扎处理伤口,目光看向身后一座无首大佛。

    “头呢?”

    “佛头是最具代表性的部位,黑市里价值极高,没有头的佛像就是被盗了。”

    喻晴举起手电筒的光对准那座佛像。

    那是一座高达三米的石雕大佛,庞大的佛身上佛头的位置空空如也,整个石雕历经岁月和时光的摧残,依旧能通过座莲,宝剑,手指的肌理看出精细程度。

    “这座石雕的佛首六年前疑似出现在苏富比拍卖行,标价70万,后来又被悄悄撤拍,至今下落不明,所以这座佛像只能永远不完整的摆在那里。”

    喻晴认真地解说完,轻轻叹口气,澄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无力感。

    “能修复吗?”江辞问。

    “我们没办法对丢失佛首的佛像进行修复。”喻晴道,“如果按上新的佛首,它也就不再是原来的它了。”

    江辞眉头轻蹙了下,有些理解喻晴刚才为什么要冲出去。

    四十多分钟后,村里派出所的警察将人拷走,又把喻晴和江辞一起带回去做笔录,等两个人从派出所出来后,天已经是蒙蒙亮。

    伤口只做了简单的包扎,并没有处理,于是他们来到村里的诊所。

    冰冷的卷闸门紧闭,江辞走过去用力一拉,卷闸门哗啦啦地往上蹿。

    “老刘,起来工作了。”

    靠着墙角支起的那张木板上躺着一人,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光溜溜的脑袋。被江辞叫醒后,才匆忙戴上眼镜,披上白色大褂。他是江辞的发小,年纪轻轻秃头,二十左右的人硬生生因为一个秃头看上去相识快要四十。

    江辞率先坐到他对面,自顾自解下侵染成暗红色的绷带,“赶快就消一下毒,我等会还要去学校。”

    伸出血肉模糊的掌心,喻晴躲在后面,吓得不太敢看,伤口程度是光看一眼,就会跟着肉疼起来。

    江辞侧脸骨相硬朗利落,咬着牙关,肌肉线条紧绷,酒精倒下去的时候,吭都没吭一声。

    将伤口包扎好,老刘慢悠悠地说,“这伤口再大点就得去县里给你缝针了。”

    “你想缝也行,正好给你练手。”

    “可别了,江大公子的手被我缝毁了,到时候找我赔不起。”

    “你缝得还少了吗?”

    老刘尴尬一笑,视线落在喻晴的身上。

    “从来没见你带过女孩,这位是……”

    喻晴刚要开口,江辞缓缓吐了三个字,“肇事者。”

    “姑娘好刀法。”

    “是被一个偷盗佛像的小偷捅了一刀,严格意义上,我不是肇事者,我是人证,到时候定罪或者索要医药费赔偿我可以作为直接证据。”

    江辞被她一板一眼为自己开脱的摸样,逗笑了,压着嗓音,“那我还得谢谢你。”

    喻晴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不用不用,其实你把钱……”

    “闭嘴。”

    闻言,喻晴只好老实地坐在长椅上,她看向窗外萧条的街道,一晚上没睡觉的她,很快,靠着长椅迷迷糊糊睡过去。

    等醒来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喻晴闻到那股干净的香皂味,睁开眼看见身上盖着的是江辞的外套,旁边的江辞懒洋洋地摊在座椅上,闭着眼,脸上那一股又冷又不好惹的劲倒是削弱几分。

    “他不是要去学校吗?”

    老刘正在给来看病的阿姨挂吊瓶,看到喻晴醒了,解释道,“他本来是要去学校的,看你睡着了,不忍心叫你,又觉得你一个人回寺庙不安全,只好跟学校请假。”

    “哦哦。”喻晴把外套叠好放在江辞的身边,朝着老刘道,“等他醒了,你就说我先走了。”

    “你不等他啊。”

    “这里凳子坐得腰疼,我要回宿舍睡。”

    ……

    喻晴起身离开,走了一段路,天色暗淡无光,下起了雨。

    她伸手遮雨,一路小跑,骨肉匀亭的小腿上沾上泥点,白皙的肌肤显得格外扎眼。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来电备注是妈妈,她找了颗枝繁叶茂的大树,躲着雨,接起电话。

    “妈。”她小声地问,“爷爷好点了吗。”

    那边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心力交猝,“昨天转进ICU,你爸交了四万,现在就只剩几百了。”

    喻晴原本是准备向妈妈要点生活费。

    尽管她一直好像没长大,不开窍,看不懂眼色,情商也不高,但在这个时候也知道自己该懂点事了。

    电话那端无奈叹了口气道:“前几年给爷爷治病就花光家里积蓄,你爸爸跟亲朋好友借了很多钱,你爷爷的医药费要是再不够,我们只能放弃治疗。”

    “妈妈,放弃治疗的话,爷爷只能等死。”

    “那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我们也要生活。”

    喻晴不知道回答什么,就没说话,她眼睛慢慢红了起来,再想说几句的时候,却发现电话已经挂断。

    _

    老刘在诊所拔完针闲来无事打扫卫生,一抬头,就看见刚才跑出去那姑娘又回来,坐回江辞的旁边,也不说话,眼圈红肿,低头肩膀一抖一抖很安静地在哭,像只很好rua的小兔子。

    江辞睡得正香,并没搭理她,两条长腿懒散地搭在长椅上,手臂正着脑袋,灯光下,睫毛在白皙的肌肤上拓出淡淡阴影。

    握着扫把棍的手使劲戳了下。

    江辞眉眼慢悠悠地掀起,漆黑眸子捎带戾气。老刘知道他起床气,但又见不得女孩在他面前哭,只好小声道,“你旁边那位在哭。”

    “我知道,我又不是没长耳朵。”

    “你不去问问啊。”

    江辞挑起眼尾,瞥了她一眼,“她又不是没长嘴。”

    喻晴知道这句话不是说给老刘听的,而是在点她,她擦了擦眼泪,鼻尖眼圈都是红的,声音软糯,又可怜又可爱。

    “如果你暂时不缺钱,能不能把昨天给你钱先还给我。”

    江辞笑,“小骗子,这么快就反悔了?”

    “我爷爷生了重病。”喻晴找出手机上的诊断书照片,拿给江辞看,“这钱就当是我跟你借的。”

    旁边的老刘好奇地凑过去,惊呼,“原来你就是喻老头的孙女呀,他以前来我这看过两次,我用药没效果就感觉不对劲,让他去市里好好检查一下……其实年纪大了,定期做化疗也延续不了几年,还不如接回家,让老人家好吃好喝,舒舒服服地走。”

    喻晴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她知道老刘说得都是实话,但实话在患者家属听来总是难以接受的。

    “喻老头是谁?”江辞问。

    “寺庙那个看门大爷。”

    喻晴哭得一抽一抽的,反驳:“是文保员,不是看门大爷。”

    江辞顿了顿,“还差多少医药费?”

    见喻晴没有反应,老刘开导道,“放心,大胆地说,我们江大公子有的是钱。”

    江辞明显不想搭理他,“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十万。”

    喻晴声音不大,但做了很久的心理预设才敢开口。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只有头顶的风扇呼呼地转着圈。

    江辞低声问,“我可以借,但你怎么还。”

    “卖身吗?”

    喻晴拿纸巾的手顿了顿,抬头看着江辞,眼睛睁得很大,一脸惊恐,很害怕他做错事。

    “我觉得刑法不允许,况且这也太不符合教师职业道德规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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