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都吓坏了,琴无厌赶紧抱起黑衣公子冲外面大喊:“来人哪,快叫郎中,快——”

    其时,黑衣公子并无大碍,只不过急火攻心昏了过去。

    当他醒来的时候,众人都围绕在他的身边,裴烁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神情焦愁不安。

    他的鬓边又添了许多白发,额头上勾勒着岁月的痕迹。

    将近二十年来,他含辛茹苦,用自己的血液精心的浇灌着一颗颗弱小的生命。

    他将全部的爱都给了这几个孩子,一点一滴,毫无保留,如今却已是风烛残年。

    “伯父!”黑衣公子感至深处,竟忍不住大喊一声,扑入裴烁的怀里如个孩子似的哭了。

    放声大哭!

    他此时就像儿子对父亲,哭尽满怀的辛酸,哭尽所有的伤与痛。

    其实他们就是父子,他们的心上本就不曾有过任何界限的——区于父与子的界限。

    往事历历,恰如昨日,至此一刻他依旧清晰的记得十七年前的那场血杀。

    当时父母已死,刀光剑影中就只剩了伯父一人,他为了救自己,竟不惜将亲生爱女抛弃。

    他忍受着刀剑的削割,怀里抱着秦峰,肩上背着两兄弟,是拼尽了浑身的力气方才从死神的手里将他仨夺回来的,在冲出重围的那一刻,他自己也累的昏了过去……

    此后他们浪迹天涯,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他老人家为了抚养三个孩子成人,更是苦累不说,直至建起齐天庄,依旧呕心沥血,无怨无悔的做着每件事……

    他能说什么呢?他黑衣公子无话可说,此时就唯有以泪来表达对自己伯父的感恩之情了。

    左玉从厨房端来参汤,裴烁亲眼看着黑衣公子喝下,这才放心的离开。

    婵媛女早就回来了,并且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她的怒火疯狂的燃烧着,她的仇恨指缝可钻,无孔不入。

    至今她对那场血杀依旧刻骨铭心,她誓死也难以忘记自己的亲生父亲为了别人的孩子竟不惜将自己的亲生骨肉无情的抛弃。

    因此她——裴婵媛,再不承认自己是他——裴烁的女儿。

    再不承认。

    夜已经很深,刮起了狂风。

    裴烁的房里还在亮着灯。

    黑衣公子悄悄起来,走近他的窗前。

    里面,琴无厌仍在。

    黑衣公子迟疑一下,停了下来,于是就站在外面,呆呆的如一尊石雕般一动不动的站着。

    他的心一如这夜色。

    他听到他们谈论的话题,仍是关于那件事的。

    “父亲,您老可曾见到他的人?”那是大哥的声音。他的声音低沉、稳重、波澜不惊。

    稍后,听到裴烁回答:“没有,当时我只看到迷雾和蓝光,听到很神秘的声音——绝非人的声音。”

    琴无厌:“您肯定他是笑面烟狐左连峰吗?”

    “他的声音一万年我都忘不了。”裴烁的声音里藏着愤怒,透着淫恨。

    琴无厌却笑了,口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浅浅的意味复杂的笑,“怪不得三老会同时惨死呢!原来,他是来复仇的。”

    裴烁突然问道:“假如他真的是左连峰,我儿会怎么做?”

    琴无厌一字一字答:“更要合作。”他深咬着唇瓣,遂将眸光透过窗子抛向外面遥远的天际,那里星光闪烁,苍穹无限。

    裴烁禁不住再次追问:“同你的灭门仇人?”

    琴无厌断然表示:“不错,敌暗我明,唯有合作方能保全自己,寻得复仇之良机。”

    “好!”裴烁笑了,快步走近琴无厌身边,轻轻握紧他的手,满含深情道:“要干大事就必须有海一样广阔的胸襟。我儿是个出类拔萃的人,将来定能够施展你的抱负,将世界踏在脚下。”

    琴无厌却没有笑,只是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窗外,缓缓冲父亲说道:“其实,霸业对我来说永远不及亲情重要,因为我知道,早在左连峰血洗碧玉岛的那一刻起这个世上就注定了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宿命吧!宿命难违啊!”

    黑衣公子向回走去,当年的那场血杀又浮现眼前,一幕一幕,惨不忍睹。

    这一夜,他失眠了。

    人生,为什么会这样?永远也摆脱不了利与利的争逐,摆脱不了仇恨、争夺、残杀和死亡?

    天还没亮他就收拾好了一切,当秦峰进来探望他的时候,他早已和这个美丽的山庄挥泪告别,驰马踏上了向往自由与和平的生命之路。

    琴无厌得到消息,即刻差人去追,但没能追上。

    他走进父亲的房间,裴烁刚刚冷静下来,见到他忍不住又焦急的追问道:“星儿,我的黑衣儿怎么样?他回来没有哇?他为什么要走?他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走了?”

    美少年摇摇头,只把信递过去,然后扶着父亲坐下,倒了盏茶给他。

    昨天晚上那个站在窗外的身影他早就看到了,他之所以没有惊动他是希望他能继续听下去,他希望黑衣公子能够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身为裴家的男儿,他们就应该替死去的亲人报仇雪恨。

    他原以为他会理解自己,并支持自己,没想到……他还是选择了逃避。

    他太单纯了,要知道那个人是一个魔鬼,天使和魔鬼是不能够同时在这个世上生存的……

    婵媛女在一旁站着,早就恨的咬牙切齿,这会儿终于逮准机会,忍不住连讽带刺发泄了出来,“人大了,飞就飞了呗!人家又不是当年那个吃屎的小毛孩子了,还用得着您老继续操那份儿闲心?其实您老疼着护着养了他那么多年,能够换得他一声伯父就算不错了。他又不是您亲生的,您还指望他防老吗?哼,您要真有那份鬼心思,普天下恐怕唯您老糊涂了呢!”

    红红的小嘴唇儿往两边扯的老长老长,脸上荡起一抹邪笑。

    琴无厌立刻火冒三丈,忍不住发怒道:“贤妹,你少说两句行不行?你从来不想父亲怎样,都这种时候了还在伤口上撒盐,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情味?”

    婵媛女也翻脸了,按捺不住咆哮起来,“我没有,我从来就没有人情味,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我的父亲。不错,他只属于你,他的心,他全部的爱也只属于你们。他把我当什么?不过是和他的女人在床上玩乐后结下的孽种。”

    她冷笑着向外冲去,左玉刚巧端着盘碟走到门口,一声“大小姐”没等喊出来便被桑了个趔趄,盘碟摔碎了,糕点撒了一地,香汤也溅到了手上。

    “玉儿——”秦峰赶紧从屋里冲出来,心疼的不得了。

    左玉反而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因为她不想屋子里的人再火上浇油。

    但是,裴烁还是忍不住喷出大口的鲜血,身子猛向前一扑,险些栽倒在地上,“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真的错了吗?我一生之中最最痛悔的就是丢下她不管,可那时她是飘在湖上的呀!我已经没有气力再去救她。身后敌兵猛追,天云身陷重围,为了裴家,为了秦氏有后,我也只好忍痛割爱。我知道我欠她的最多,这些年来我加倍补偿,可怎么就再也暖不活她的心了呢?她不叫父亲,我无话可说,我只希望她能明白,我并不是不爱她呀!”

    他把头深深地埋入儿子的怀里,颤抖的身躯宛如一株失了根系的苍松绵软的瘫在地上,这一刻他苍老了许多。

    门外,秦峰拥着左玉躲在一边,两人的眼里也满是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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