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洛洛没有阻止奥罗拉。

    流星街自有法则,既不拒绝施予,也不允许夺取,任何人只要认为自己遭到侵害就可以仇恨,理所当然也能为此实施任何形式的复仇,谁都无权加以干涉。

    直到奥罗拉抢过他手中的烛灯打算扔进石台中时,库洛洛才出手按住她。

    经过念力强化的手掌比铁钳更为有力,立刻就在奥罗拉苍白而纤细的手腕上留下痕迹,奥罗拉眼前一片迷茫,暴虐与仇恨占据她全部身心,念能力者的本能在这一刻触发,原本平稳的「气」像海浪一样翻涌奔流,迅速向两人相触的部位汇集。

    天生念能力者生来就与念力相伴,纵使毫无实战经验,长年累月拓宽的「气」容量也不可小觑,有一瞬间竟然能与库洛洛势均力敌。

    库洛洛露出一点笑意,毫不客气地释放出更多「气」。

    足以碾碎手骨的重压让奥罗拉在剧痛中清醒,她听到一个声音在她耳边问道:“只是毁掉这具尸体你就心满意足了吗?”

    那声音就像从流星街最深的井底抽上来的水,教人冷彻骨髓,利剑般刺入混沌脑海,将所有怨愤与诅咒击碎。

    奥罗拉干涩地眨了眨眼,转过头,逐渐清晰的视野里她看清库洛洛的脸,他额间黑色的刺青让她想起苦等两年终于来到此处的目的。

    毁掉这具尸体或许可以得到一时快意,却也会将全部退路堵死,它是乐园的核心,也是乐园存续的全部意义,比亚图斯绝无可能轻饶伤害他珍视至宝的罪人,就算是血缘之亲也未必能够幸免。

    而她并不想陪着比亚图斯共赴黄泉。

    凝结的「气」缓慢散开,奥罗拉活动了一下手腕,平静地说:“松手,你弄疼我了。”

    库洛洛审视地看着她,确认她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之后才松开手,从她手中拿回烛灯。

    奥罗拉转开眼睛,目光滑过手腕间开始浮现的淤青,落在石台边青黑的地砖上,不再与尸体和神字接触。

    但石台中被打回原形的红颜枯骨却没有因此而复原,重新变为血肉饱满的鲜活模样,库洛洛等待了一会儿,它仍是森森白骨。

    这和烧毁尸体似乎也并无区别。

    作为国王最为重视的存在,这具尸体身上必然倾注了他最多的心血,照理不该如此轻易就被完全清除。

    这说明奥罗拉的能力并非不可控,那一瞬间她心中“毁掉它”的强烈欲望使能力效果在不恰当的时机大幅增强,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

    身边之人久久没有进一步举动,让周遭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

    奥罗拉忍了又忍,还是试着抬起头,飞快地往石台内部扫了一眼。

    映入眼中的却不是那张与她相像至极因而教她憎恶的脸孔,而是毫无变化的死人骨架。

    她愣了一下,露出一丝悔意。

    这是她的过失,是她无法自控的情绪让他们的一切努力都付诸流水。

    曾有过的短暂挣扎在此时此刻终于尘埃落定,奥罗拉平静地说:“这一次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送你离开乐园,你头上的刺青,我也会想办法让比亚图斯解除。”

    这于她而言是难得的真挚,库洛洛却没有放在心上,他选择袖手旁观时就已经接受所有不测,理所应当也该背负相应的责任。

    “真到那一步,你自己都将自身难保,这种承诺毫无意义,何况你也没有足以和国王交易或威胁他的资本,只要他发现这些就不可能放过我,也许在你开口之前他就会‘引爆’这个印记。”

    库洛洛指了指额间刺青,他不认为这只是简单的身份标记和操控媒介,国王恩典乐园之民新生,当然也能随时降下裁决。

    他掌控着所有人的生死。

    “所以不必自责,任何人像你一样被关了两年精神都不会太正常,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与其浪费时间纠结无法改变的事情,不如想想怎么解决。”

    说完之后库洛洛弯下腰,继续观察石台,转瞬就把那些“浪费时间的事”抛诸脑后。

    奥罗拉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再多说。

    石台表层受到清除的“神字”只有奥罗拉能够看到的两个侧面,因此还有一些鸢尾花幸存,库洛洛探手摸了摸花瓣,触感十分真实,可见其本身确实是真花无疑,在“神字”的作用下得以长存,也可能直接脱离“枯萎”与“腐败”阶段,是一种与时间相关的能力。

    国王手下不乏能人异士。

    库洛洛漫不经心地想着,又开始检查尸骨。

    失去血肉支撑之后尸体的黑裙略有散开,库洛洛注意到它的小腿似乎有一些不自然。

    拨开裙摆,两条畸形的腿骨暴露而出,有这样一双腿,可想而知它即便活着,终其一生也都不可能正常行走。

    库洛洛偏头看向奥罗拉的脚,原本洁净嫩白的双足脏污不堪,仔细看去还有细小的划伤纵横交错,唯有金色的链条纤尘不染,让她即使身无残疾,也依然不良于行。

    只有如此,她与那具尸骨才能完全一致。

    奥罗拉注视着那两条奇形怪状的腿骨,一度让她烦躁的纠葛情感死寂成灰,平静到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注意到库洛洛的视线,她笑了一下。

    “刚来乐园时,他也想打断我的腿,我以为只是因为我想逃,看来我还是高估自己了。”

    库洛洛知道她不需要回答,因此没有理会,石台中再无其他有用之物,他最后看了一眼尸体头上的金色叶冠,记下其间纹路,转身走下台阶,留下不知名的遗骨暴露在空气中与时间共同腐朽。

    国王迟早都会发现他设下重防的宝物遭到不可逆转的毁坏,与其白费功夫还原现场,不如尽快找到更多有用之物增加与国王对抗的筹码。

    奥罗拉还站在原地发呆,库洛洛经过她时拉了一下她的手臂。

    如今两人的处境一样岌岌可危,但库洛洛依然面色如常,语气也像闲聊般悠然。

    “我们之前的猜测大概是错了,你和国王未必是父女,她可能才是国王真正的女儿。”他边走边说。

    那具遗骨生前无论年龄还是长相都与奥罗拉高度相似,而奥罗拉与国王是血亲,那么它必然也是国王的血缘亲人,考虑到国王对它近乎病态的执著,这种亲缘关系也必定非常接近。

    奥罗拉闻言冷笑一声,几欲口出恶言,一个空灵的声音却在此时幽幽响起,让她浑身一僵,瞬间如坠冰窟——

    “她是我一母同胞的姐姐,也是我今生命定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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