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意见。”前一秒还喊打喊杀的村民,立刻露出一张笑盈盈的脸,变脸比翻书还快。

    他手一伸,取过银锭,放进嘴里一咬。

    哟,真的。

    想买猪嘛,只要是主顾,啥时候他们都有时间。

    见着钱,村民们的脸上逐渐热情起来,“要不要再看看?我家猪的品相都不错,十里八乡大家伙都知道猪养得好。公猪母猪都有,您要是喜欢猪仔,我家也有刚下的猪仔,保证肉嫩,吃还是养,都随您。”

    折腾了一番,送走村民,还花钱从他们手里买了个火把,周围才安静下来。

    转头发现,易妗看他的眼神跟看个傻子似的,时不时还“啧”一声,摇头长叹。

    段西北嘴角一抽,“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刚才救了你。”他提醒道。

    易妗拖着她没了脑袋的猪头走过来,“你傻不傻啊?一头猪值多少钱?你给的也太多了点,还有你这火把,花一两银子买,有钱烧的慌啊你?”

    段西北深吸一口气,“刚才如果不买猪,我们就要被剁了喂猪,你是觉得买命钱花的太冤枉了吗?”

    易妗道,“没说不让你给钱,是让你省着点花。谁家猪值那么大一个银锭?你买下整个猪圈都够了。再说了,你看看。”

    她抬手把没了脑袋的二师兄送到段西北眼前,这一瞬间,猪屎味血腥味和猪膻味扑面而来,给他彻底洗了个脸。

    “连猪头都没拿,钱还得再少算点。”

    “他们都要砍人了,你还计较这点做什么?”段西北简直无语。

    易妗给他翻了个白眼,“切,反正又不是花我的钱,你爱咋花咋花,我走了。”

    “慢着!你跟我一起走。”段西北心累。

    经此一役,他认为段圣寻的提议很好,早日把易妗抓拿归案,关进牢里。天晓得下次他会在哪里被召唤出来?

    “你跟着我作甚?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万一你对我图谋不轨,这里到处都是草地,随便找个地方滚进去,我亏大发了。”她一脸警惕。

    段西北顺顺胸口,不气,不气。

    “凭你一脚踹塌猪圈,再徒手提着一头猪跑二里地的架势,我敢对你图谋不轨?”

    说完,嫌弃的上下扫视她一圈,“你再看看你的模样,脸上、身上,全是血,脚上还踩了一脚猪屎,手上提的猪肉,说不定在屎里滚过几圈,脏成这样,我对你能有什么想法?我除了想吐,还能想点别的什么?”

    易妗没搭理他,把猪扛在肩头,“谁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世上癖好古怪的人多了去了,多你一个不多。”

    “你放心,我对你绝对没有任何想法。”段西北太阳穴突突的跳,气的上头。

    易妗道,“既然彼此都没想法,我又和你不熟,就此分道扬镳吧。”

    段西北拦在她面前,再次以一种嫌弃到极致的语气道,“你可以把我召唤出来,我们的关系还不够深厚吗?”

    要是可以,他真不想被这样一个邋遢的女人召唤。

    谁年少的时候没读过几本志怪话本?

    谁还没幻想过某位神女妖女和自己千丝万缕,命中注定?

    他能被一名女子召唤,听起来是一件多么梦幻的故事?

    可惜召唤他的女子,一不温婉柔顺,二不娇艳欲滴,三不妖娆魅惑,甚至,她看起来都不像个女人。

    脚踩一双黑布鞋,其他姑娘家穿的绣鞋,鞋面上每个角落都绣着精致的花纹,讲究些的,脚下还留了个镂空的底,里面装满香粉,每走一步,留下一朵鲜花,和满室余香。

    哪像她啊?每走一步,留下一阵猪屎猪膻味。

    风一吹,熏的人头昏眼花,味道别提多销魂。

    蓝色粗布裤子,连裙都不穿一条,连他一个男人都知道穿罩衫。

    上头是一件蓝色粗布衫,袖子挽起来一点,随时可以上街当泼妇和人对骂三百来回。

    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装饰。

    再穷人家的姑娘,哪怕木簪也会给自己收拾一根,哪里像她,扎头发用的都是麻绳。

    还是很长的麻绳,看情况,随时可以拆下来,捆猪捆人都很好使。

    他的目光放肆无礼,毫不掩饰,惹怒了易妗。

    “看我不顺眼?看不惯就滚远点!”

    她冷笑不已,顺带抬脚给段西北来了一下,把他踹翻在地。

    “你!”

    段西北揉揉小腿,他有一件想要确认的事,忍了下来。

    他问道,“你是人是鬼?在我的梦里,你和我家祠堂里的牌位长的一样。”

    “你现在在做梦吗?”

    易妗正对着段西北,肩膀上扛着的猪,猪颈处也正对着他,现在那里血还没流干净,还在一滴滴往下滴,加上夜晚小风一吹,看起来更渗人了。

    段西北默默往后退了半步,“我在,但这里又是现实。”

    易妗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嗤笑道,“说明你不在做梦,你也说了,我把你召唤过来了。你的整个人都被我召唤过来了。行了,现在我不需要你了,你自己搁这儿待会,等召唤的时效过去,估摸着就能回家。”

    她很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段西北离她远点。易妗头都没回,压根儿不愿意多看段西北一眼。

    段西北停顿片刻,易妗的背影越来越远,月光下,一个孤单的背影,肩膀上扛着一头沉重的猪,浑身狼狈,显出几分寂寥与可怜,让人不忍心。

    很多时候,人的不幸就是从一次小小的不忍心开始,但段西北还是小跑几步,追了上去,“我背你回去吧。”

    他在易妗面前蹲了下去。

    “你有病?”易妗一脸莫名其妙,她在计算按照段西北蹲下去的姿势,给他一脚的话,他大概可以被踹出多远。

    “你脚受伤了,你自己没发现吗?”

    她当然发现了,刚才跑那么急,路上那么多大石头,脚能不被扭到?

    不过区区扭到脚的小伤而已,还要人背?

    太矫情了吧?

    别说她只扭到一只脚,信不信她两只脚加上两只手全部扭伤,她都能扛着她的大猪,健步如飞的回城。

    “我不需要,你离我远点,我动作能快点。还有,刚才你跟我一起逃跑的时候我观察过你,动作很慢。与其让你背着我走,不如我自己走回去,也许更快。”这一回,易妗说的很嫌弃。

    呵,提不起速度的男人。

    “就这点小伤,放从前,不,放现在,我也是根本不需要医治的。”

    哪像你们,穷矫情。

    段西北闻言一愣,她从前受伤没得医治吗?

    他的声音下意识柔软了一些,“你可以稍微依靠别人一下,比如现在,我背你回去,对你的脚更好。”

    “那我的猪怎么办?你背着我,我背着猪?”猪肉被易妗拍的啪啪响。

    段西北脸色一僵,“你可以把猪肉扔了,回城之后,我送一头到你家。”

    “大少爷,这年头,吃不起饭的人还很多呢,我扔掉一头猪,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你把猪肉扔掉,会有真正吃不起饭的人把它捡走,你还是做善事了,这样不是更好?”段西北睁着眼说瞎话。

    没成想,易妗点点头,认为他说得对,十分言之有理,于是反手把猪扔到路边,麻利地爬上段西北背上。

    “走吧,稳妥点。要是把我摔了,当心我收拾你。我可是能召唤你的人,得罪了我,当心我以后日日在茅厕把你叫出来。”

    明明他在做好事,怎么这么窝火呢?

    “看在我背你回家的份上,互通一下姓名不过分吧?”段西北道。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易妗冷笑,最烦这种明知故问的人。

    “难道你知道我的名字?”段西北反问。

    易妗答,“段西北嘛,我的逮捕文书和你有点关系。你要是不知道我是谁,抓我作甚?别小看别人,从镇诡司的人头一回追我开始,我就把你们查清楚了。”

    今夜月色很美,月光照耀下的小路,也显得格外动人。

    如果走在路上的一男一女没有满身猪血的话,该是一副多么浪漫的画面。可惜,血淋淋的两人,加上还未被风吹散的猪味,委实将浪漫摧毁的一点不剩。

    易妗忽然想到什么,又道,“段西北,你不是段家的少主?怎起一个如此草率的名字?”

    段西北缓缓解释道,“西北,是段家兴起之地。”

    他也问易妗,“易妗,你名字里的这个妗字,是因为你家里人不识字吗?”

    易妗手上用力,把段西北勒的一口气没上来,“易妗,是说易家今日终于遇见了我,我爹娘表示喜悦。一个字而已,看你怎么理解咯。再说了,谁见了我都得尊称妗,我占大便宜了。”

    段西北把易妗一路背到内城。

    来到异界近两年,易妗头一回来到承天城的内城。

    时至深夜,街面上依然热闹非凡,灯火通明,往来行人数不胜数。

    “不愧是高门显贵居住的内城啊,就是比外城繁华。”她由衷感叹,“看看这车水马龙的,什么店都没打烊,连小摊贩都不舍得回家。也是,贵人们这么多,多在外头呆会儿还能多挣点钱。”

    段西北告诉她,“承天城无宵禁,等到夜里,下值的大人们才有空闲。有些景色,唯有等到夜间才好看。其实白天也不差,你可以好好逛逛。”

    易妗阴阳怪气道,“我可没内城的黄金牌,走街上溜达不了一百步,立刻会被抓起来的。”

    她很好奇一件事,“你们内城的人去到外城,看外头那些忙忙碌碌讨生活的人会不会觉得特别可笑?刚才你也经过外城和中城了,越靠近外边,越清冷。外城这时候,除了要干活没回家的,街面上很难找到其他人。要么因为明天要干活得早早睡觉,要么因为夜间盗匪多不敢出门。”

    段西北沉默片刻,对她说,“大部分内城的人,其实很少会知道外城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懂了,一墙之隔,已是另一方世界。

    “不过,你把我带到内城作甚?我家在承天城外,连城都不用进。”

    二人没有注意的角落,有一道身影于暗处追踪了他们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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