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妗挪挪身子,侧坐,抬脸问道,“这位兄弟倒是个生面孔,以前未曾在城内见过面。”

    农人见城内的人问话,弯了一点身子,笑的一脸和气,“家里农务繁杂,等闲不会出现,只是家里的母狗生了许多狗崽,实在养不起,便进城打算给它找个人家。”

    易妗“撮撮撮”喊小狗,小狗歪歪脑袋,困的懒得理她。

    她手上抛着三枚钱,笑问,“难得进城,不知想求个什么?”

    农人一愣,紧接着讨好道,“先生说笑,只想卖了狗崽,得些银钱,立刻归家去了。”

    易妗收起铜钱,“我看狗崽与我颇有缘分,不若将它给我,我送您一卦如何?”

    “这……”农人脸上肉眼可见的不舍得。

    旁边卖菜的大爷笑骂,“你个算命的,平日骗些富贵人家钱财也罢了,今日怎连狗都骗?城外日子不好过,你空手套白狼,白得人家一条狗崽子,只送人家几句话,算盘倒是打的响。”

    见大爷骂人,农人像是被吓到,连连摆手,不好叫身边两位吵起来,“能和先生结个善缘,也是极好。”

    “一路走来,听说先生算命算的极准,不如替我算一算富贵?”

    易妗大笑,“我看您有好一场大富贵。”

    卖菜大爷这回真笑了,“早说你个算命的能忽悠,卖狗的,赶紧把你的狗带走吧,整个外城的骗子加起来,都没她能骗人。”

    狗崽龇牙,冲易妗嗷嗷叫。

    农人连忙紧了紧锁链,“狗崽子认生,我给您送回家,先在家里关几天,它认家了,就不往外跑了。”

    卖菜的大爷不满,“嘿,你这个卖狗的,不听劝啊。她说了句废话,你还真把狗崽子送她了?她说你有富贵,你还真信?少了几个卖狗的铜板,保不齐今日家里的饭都不够吃了。快快带着你的狗崽走开,到别处做买卖去吧。”

    易妗笑着喊他,“大爷,劳烦受累帮我看下摊子,一会儿我就回来。”

    她揪住狗崽的脑袋,狠狠揉揉,把农人带回鸡尾巷。

    临走时,卖菜的大爷还在摇头叹气。

    易妗把人带到宅子堆放杂货的角落里,那里正好有根柱子,还有绳,能栓狗。

    她蹲下去,摆弄小狗,“你来作甚?你可是上了官府贼册子的人,进承天城,不怕被抓?”

    “实在是好大一场买卖,兄弟们做不了主,才让我来问你。”卖狗的农人名唤阮鱼,正是三山四水寨的头领之一。

    “何等买卖,你们兄弟四个都做不了主?说来我听听,看看到底值不值。”

    阮鱼蹲下,作出拆铁索的样子,对易妗道,“西北近日押送了一批税银,如今已然上路。我们若要动手,还得抓紧时间才是。”

    “太子的税银?”

    “正是。款项甚大,如今江湖上,无人不动心,闻风而动之人不在少数。”

    易妗好奇,段西北未大张旗鼓的应对,说明此事不宜宣扬,说不定还是秘密,江湖上的人,如何闻风而动?

    “你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阮鱼道,“朝廷想藏,但这消息是藏不住的。西北被狠狠搜刮一波,地皮都被刮薄了三层,这笔税银尽是民脂民膏。西北突然跑出来那么多流民,稍微一打听,江湖上还有谁不知道?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根本藏不了。我们已经派人跟着押送的队伍,一旦确定要干,寨子里立刻能安排起来。等他们一来,咱们就在路上劫了。”

    易妗道:“看你们的意思,还是打算动手。”

    阮鱼道:“本就是民脂民膏,我们抢了归还百姓,才是正理。”

    易妗:“既如此,你们还来问我作甚?劫道的事,你们都安排多少回了。”

    阮鱼叹了口气,“唉,税银虽多,风险也大,一着不慎,便有全军覆没的可能,因此才来问你。”

    略一思忖,易妗便明白了,“你是说段西北?”

    阮鱼道,“不错。镇诡司清理一路山贼盗匪,等同把押送税钱的路线告诉了全天下,可他的手段,委实令人骇然。”

    “要入承天城,必定会经过三山四水寨的地界,段西北又在清路,无论我们劫不劫道,都是一个死字。既然如此,不如劫了它!”易妗说。

    阮鱼点头,“兄弟们也是这么说的。我看其他几方势力,想必打的也是这个主意。段西北手段狠辣,在税银到达之前,便会清路。死了那么多人,谁不想搏一把?不过也有好几家寨子暂时搬了地方,想等这阵风头过去再出山。”

    易妗冷哼道,“山头岂是说搬就搬的?今日你搬走了,他日再想回来,可就难了。何况谁又能保证段西北只这一次清路?难道将来再遇上段西北,又搬走?活的如此窝囊,还当什么贼寇?不如趁早从良的好。”

    打定主意,易妗对阮鱼说,“我们现在得逃了,承天城待不下去。”

    她抛起三枚铜钱,“看看,大凶,得快点走。”卦象上显示,段西北会来抓她。

    阮鱼解开小狗脖子上的锁链,问道,“今夜就走?”

    易妗道,“现在就走。段西北在我身边没少安插探子,既然决定要逃,便不再与他掰扯。”

    “走!”

    她抱起小狗,大门都没关。邻居见她和一陌生人从家里出来,不由问了几句。易妗余光扫视到角落里的人影,笑着回复,“这家的狗崽养的挺好,我想着养一只太孤单,再去他家里挑一只,凑成一对,将来也好下崽。”

    “原是这样,既要出门,家里大门怎也不关?”

    “走不了多远,来回不过半柱香功夫,邻居们都在家,我省的麻烦。”易妗脸上挂着老好人的笑,看着像是对邻里全然信任。

    镇诡司。

    段铓被请到段西北处。

    他来时,段西北正埋在一堆案卷中,从卷册的顶端,露出一团黑色的发髻尖尖。

    段西北听到声音,脑袋从卷册后闪现,好似猫儿般伸伸懒腰,“来啦。”

    “坐吧,随便坐。”

    段铓点头,四下找了一番,没有找到能坐的地方。

    段西北这时从案几后出现,随机挑选一把椅子,把椅子上的文件胡乱摆在地上,摞得高高的,给段铓腾出个位置。

    刚一落座,便听见哗啦啦一阵响,却见方才被段西北胡乱摞起来的书卷,尽数坍塌,散乱在地。

    段铓下意识站起来,打算收拾一番。

    段西北摆手,拦住他的动作,“别管,放在椅子上和地上的都是无用的文件,阿寻派人来收拾的时候,会顺带分类好的。”

    看着满室凌乱,段铓硬着头皮坐下,如坐针毡。

    “不知兄长寻我何事?”

    段西北在案几上扒拉出一本册子,扔给段铓,“你看看,这就是镇诡司能找到的所有消息了。太子要我清路,江湖上的势力,你比我熟悉,帮我瞧瞧,还有没有其他要注意的。”

    段铓仔细翻阅册子,末了,对段西北道,“唯有两处,记录不够详细,需要注意。”

    “哦?你仔细说来我听。”

    段铓道:“第一处是隐阁,隐阁是江湖上最大的杀手组织。隐阁神秘,行踪诡异,难以探查。饶是我在天下行走多年,也并未查到关于隐阁的消息。只知杀手榜每三年一换,每一次,杀手榜前十都被隐阁包揽。”

    “隐阁地盘不大,等闲不主动找麻烦。就怕有人去隐阁买下整个押送队伍的命,届时,隐阁的杀手把人杀干净,他们将财物夺走。”

    段西北沉吟道,“我们可否先行去隐阁买命?把试图围追堵截的人的命,都给买了。”

    段铓错愕,没想到段西北竟动了这般念头,“倒是可以,只是花费巨大,段家何苦为太子出钱。再来,江湖上对税银觊觎的势力不少,朝廷可以光明正大的动手,隐阁却不行。若是如此杀过去,腥风血雨,怕会被武林盟打为魔教,引得全江湖追杀。这个单子,他们恐怕不会接。”

    段西北哈哈一笑,“是啊,我也是病急乱投医。得趁着消息还没完全走漏,赶紧把路上这些乱七八糟的势力,给清理干净了。”

    段铓微愣,“兄长,税银的消息,早已泄露。”

    段西北一顿,不可置信,“早已泄露?”

    段铓道,“西北流民纷沓而至,税银的消息,江湖早已人尽皆知。”

    人尽皆知……

    “那倒是难办……”段西北缓缓坐了回去。

    沉默片刻,段铓继续道,“各大山匪盘踞之地,清理起来只是繁琐,其实不难。一群乌合之众,难挡府衙兵势。唯有一座山寨,位于承天城入城的必经之路,委实难缠。”

    “三山四水寨四水环三山,自成一道天堑,易守难攻。寨子里的山贼水性极佳,饶是水军对上,也讨不得便宜。一旦入水,税银势必落入他们手中,再难追回。”

    “这伙山贼明面上的头领有四个,江湖并称四大天王,便是官府记录在册的阮家四兄弟。”

    “老大名唤阮鱼,生的一双暴起的突眼,骨瘦如柴,又黑又干,远远看了,像一条泥鳅。他水下功夫好生了得,兵器乃是一条铁索,在水里舞的虎虎生风,好似长蛇,能将人困死在水下,人送外号铁索龙王。”

    “老二正是人称水中太岁的阮筏。身姿魁梧,善使棍法。他驾一叶扁舟,千军万马于水上也奈何他不得,只好看他飘然而去。”

    “老三叫做阮林,他生的一双细长眼,尖下巴,头发不多,脸上光滑无须,貌似毒蛇。此人轻功十分厉害,便是我苦心追他,也难追上。他于林间穿梭,等闲人全然捕捉不到他的身影。加之他善使鞭法,常于林间从天而降,是以号作飞天蟒。”

    “老四叫做阮斧,貌似钟馗,体态勇猛不似人形,大小是常人两倍,手持开山斧,他若杀起人,如伐木一般,一砍一个倒。江湖称之为:山神。”

    “这伙山贼的贼头无人见过,这位从未露过面的大当家要特别注意,三山四水寨行踪诡异,每每剿匪都人去巢空,背后,都是这位大当家的主意。”

    “可有些蛛丝马迹?”段西北转着大拇指上的戒指,缓缓问道。

    段铓说,“倒是有听闻他面貌斯文,看起来像个白面书生。他有个外号,唤作判官,意为他可断人生死。”

    段西北笑了,带着他与生俱来的嚣张与狂妄,“断人生死?那这一回,让我断一断他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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