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

    承天城外某处,四条河水环绕三座蜿蜒的山峦,水间野草摇曳,山间炊烟袅袅,一派祥和。斜阳晚照,傍晚的风最是醉人。

    三山四水寨虽是匪寨,但寨子里的人生活与外界并无多大差别。他们有正经买卖、不过不交税、不服劳役、自给自足。还会定期出山采买,日子过的很是富足。在民不聊生的靖墟王朝下,三山四水寨有一番世外桃源的感觉。

    水面上零星散落一簇簇野草,野草聚集处,形成一座小小的绿洲,飘在水上。四条水域,被小绿洲分割、掩盖,不知不觉中,将河面变作一个长长的迷宫,不识路的人飘到深处,在水上打转几日出不去的也有。

    夕阳西下,一队小船从草荡深处飘摇而来,船只上满载货物,正是外出采买的兄弟归家。

    一只只竹排朝船队靠近,光着膀子的男人们互相吆喝。

    “今日出门好久,又偷跑到哪家酒楼里灌马尿去?仔细被家里的婆娘揭一层皮。”

    “官府管得严,街上人少了,几条鱼都卖不出去,我看下次,鱼还是留着自个儿吃,想别的法子赚钱。”

    “河里捞了新鲜的好大鱼,正好下酒。”

    汉子们的说话声中,一条小船加快速度靠了岸,最先上岸的男人身姿魁梧,手持一根长长的木棍。

    他看起来有心事,货都没帮忙卸,径直上山去了。

    紧随其后的船只们纷纷靠岸,竹排上的汉子们也下船,一个个拎了鱼篓下来,帮忙卸船上的货物。

    “二哥哥看着心情不佳,怎地,你们在外惹事了?”一身穿绿衣的汉子问,边问,边把酒缸从船上接下来。

    “莫非又像上次,你们抢了哪家员外被官府追杀?还是又去耍钱了?”这次问话的人名叫燕春,生的秀气,若非常年在水上飘着晒得黑,必是位俊俏的小郎君。

    “我可去你的,能不能念着点我们的好?二哥亲自带队,谁敢乱来?我们老老实实在城里摆摊卖鱼,又是采买,又是吆喝买卖,一天累的够呛。”回答他的是位面如锅底的汉子,一身腱子肉看着吓人,因在家中排行老七,人人叫他黑七郎。

    “那二哥的脸色怎黑的跟块碳似的?眼瞅着快赶上你了。”燕春问。

    黑七郎放下手上的货,大叹一口气,“害,还不是镇诡司那群皇帝的走狗害的?成天一点正事不干,尽在瞎折腾。段西北下了死令要清路,好些寨子被清干净了,二哥能不担心吗?”

    他递给燕春一筐菜,给他仔细背了,又道,“这次我们进城,听到藏云寨被灭的消息,一整日在城里提心吊胆的,别提多害怕。二哥哥还上了官府的贼册子,万一被认出来,就是一个死字。”

    说完,又给燕春递过去两扇猪肉,叫他提着。燕春没好气,又是背菜,又是提肉,真不放过一点劳动力。

    黑七郎道,“城里的管控更严了,以后采买和打探消息,还得换些生面孔才是。”

    说话间,他把酒坛子装进筐里,拿了根扁担。

    燕春道,“这回严查,估摸什么时候能结束?”每回官府有点大事,街面上巡逻便会增多,三山四水寨的人都习惯了,避开这一阵就好。

    说起这个,更是愁人,黑七郎挑起两大筐酒,上山,一路上和燕春边走边说,“什么时候结束?还不就等西北的税银送到承天城,才能结束?”

    燕春眉头一皱,“这可难办,当家的们不就在谋算这笔税银?”

    黑七郎道,“谁说不是?更糟的是,听说段西北派了段铓去押银,二哥哥一天愁的够呛。这不,一回来,话都不说一句,马上去找当家的商量。”

    二人一路往上,山路一侧的底下,便是水边,每隔几步就能见到一个在垂钓的人。三山四水寨爱钓鱼的人多,他们拿到城里卖的鱼,好多都是钓上来的。

    他们看见黑七郎,纷纷打招呼。

    “哟,黑七,踩着饭点回来呢。”

    “黑七,带了什么好酒来?先送一壶来我尝尝。”

    “黑七郎啊黑七郎,都知道你好酒,看看你,每次回来,挑酒担子的都是你。怎么着,怕别人抢了你的酒?”

    这话引来一阵哈哈笑声。

    黑七郎也笑,“我老黑辛苦些,为你们挑酒上山,你们倒是打趣起我来。下回我撂了挑子,让你们自己挑去。”

    迎面走来几个孩童,举着草编的蛐蛐一路玩,路过黑七郎身边时,差点把他撞倒。

    他笑骂,“小崽子们,当心着点!撒了酒,回家好一顿打!”

    他的威胁没作用,孩子们朝他做了个鬼脸,撒开丫子玩去了。

    山间屋舍错落,水渠边妇人们三三两两扎堆,洗菜的、淘米的,说笑着。一些妇人趁着太阳还没落山,赶紧收了衣裳,这样衣裳放进柜子里,还带着点暖烘烘的太阳的味道。

    走进寨子,黑七郎和燕春把酒菜送进厨房,此时厨房已经忙碌开,二人各拿了一把斧头,到院子里劈柴,没闲下来。

    寨子正堂内,易妗与阮家兄弟正说着话。除去在外押镖尚未归来的阮鱼,其他三兄弟都在。

    阮筏一脸郁色,告知此番他打探到的消息,“税银将有段铓押送,消息确凿无疑。城内外不少人亲眼见段铓带了一队人马出发,正朝着税银的路线去。过去半月,此时只怕段铓已经接到税银了。”

    他叹了口气,“押送人若是段铓,实是大麻烦,从他手上抢东西,难比登天。”

    议事时,阮斧惯常不参与讨论。他是命令的执行者,也不爱动脑子,只是几位哥哥爱拉着他,他只好作陪,听些无趣的闲话。

    听到阮筏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阮斧不满道,“二哥怎这么说话?段铓厉害,我们也不差。他再厉害,也不过一人,怎敌得过我三山四水寨若干兄弟?何况我阮斧也不是吃素的,当我山神的名头白来的不成?若是要打,和我说一声便是,打就打了。”

    闻言,阮筏骂他,“你个没脑子的憨货!段铓是何等人物?也是你打得过的?!和他单打独斗,你是打算被全天下嘲笑自不量力吗?”

    被说技不如人,阮斧闷头生气,不理阮筏,把头歪到一边。

    阮筏继续道,“前头探子传来消息,说半月前段铓出发时,伍家军也派了一队军马紧随。伍家军只到了南方的藏云寨,将其一具剿灭。”

    说起来,仍觉心有余悸,“那可是南方最大的地头蛇,和三山四水寨比,也不遑多让的地方。不过半月时间,该抓的抓,该杀的杀,清理的一干二净。只怕藏云寨之后,下一个就是我们了。”

    易妗道,“早猜到要对我们下手,不过段西北直到现在都没动作,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阮林嗤笑道,“想来是自信段铓无敌,懒得搭理我们这群水寇。三山四水寨易守难攻,别的暂且不提,只说水面上的草荡,靖墟王朝的水军都难进。连进寨的路都难找,还打算剿匪?与其浪费兵力找我们,不如找个地方埋伏,等我们去抢银子的时候,再一网打尽。”

    阮筏道,“还有件古怪的事,听说这次南下,伍家军里并未见到伍怀信。南下平乱这等大事,照理说,他不该缺席。”

    阮林冷哼一声,“这件事倒是好猜。伍怀信不止是伍家人,更是三皇子的人。从前只听说三皇子和太子兄友弟恭,没想到,这位三殿下也打定主意,要在背后捅兄长一刀。”

    阮筏道:“何以见得?”

    阮林道,“能叫得动伍怀信的只有两个,一是伍家,二是三皇子。伍家被派去南边剿匪,自然不会让伍怀信按兵不动。剩下的,不就是三皇子?此时若还有比清路更重要的事,唯有抢税银这一件。”

    阮筏眉头紧锁,“如此,更加难办。段铓已让我们头疼不已,再加上伍怀信,前有狼,后有虎,越发难办。”

    易妗道,“却不尽然。段铓是护送的人,伍怀信却是抢钱的人,要是能让他们二人对上,狗咬狗,我们来个黄雀在后,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这时,阮林摇头道,“还是不够。伍怀信对段铓,伍家对段家,实力相差太多。而且段铓同样出身军伍,伍怀信想办成此事,只能背地里搞点小动作,估计难成事。他若是小打小闹,没法子和段铓两败俱伤,咱们贸然出手,亦是损失惨重。”

    易妗笑了一声,“你猜错了。段铓出身军伍,进的是段家军,和伍家军半点不沾边。段家主内,伍家主外,其中,隐隐段家势大。王见王,各不相让,段家和伍家的关系没有外头所知的那么好。伍家讨厌压他们一头的段家,段家数代富贵,瞧不上底蕴不过几百年的暴发户伍家。两姓军马,虽同为靖墟王朝效命,说是从未遇见也不为过。”

    “我敢肯定,一旦伍怀信对段铓出手,必会使尽伍家军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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