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市，一座道观的厢房内。
“你的意思是，我是你老攻？它是咱俩的亲儿子？”
一名梳着丸子头的妙龄女道士低头看着眼前自己三年前捡来的两只小猫，努力控制着自己抽搐的表情。
姜莱的面前蹲着她的两只猫，一只体型大一些的是只长毛银渐层，另外一只体型小一些，是只短毛金渐层。金渐层的体型虽小，可是圆滚滚地，一看就是一只实心小胖子，肚子绝对好rua。
长毛银渐层虽然体型大，但是明显体态轻盈。听见姜莱的问题，它优雅地点了点头。
姜莱觉得她一定是还没睡醒出现了幻觉，她不死心地追问道：“真的吗？“
银渐层突然开口说话了：“不是。”
是清澈又好听的人夫嗓音，一听就是个大帅哥的那种。
姜莱连连抚胸：不是就好，不是就好，擦？！等一下？这是我的安安在跟我说话？说的还是……人话？
眉毛纠成了个倒八字，姜莱决定放弃治疗晕了过去。
晕倒状态只持续了三秒，她“鹅”地一下又坐了起来，既然安安都说不是了，可能是个误会，那再给这个荒谬的世界一次重开的机会也无妨。
“不是的意思是说…”姜莱停顿了一秒，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邪恶银渐层。毕竟养了三年的安安究竟是猫是鬼她都不知道，确实邪恶。
“你的意思是，咱俩不是那种关系，对吧？”
邪恶银渐层撇了一眼旁边还在四肢着地仰躺着的金渐层。
金渐层挠了挠肚皮，抬眸用无辜的圆眼回望着它。
两只猫大眼瞪小眼，似乎用眼神交流了一下某些信息，
然后姜莱就看着金渐层爬了起来，乖坐在她面前，奶声奶气地解释：“对，不是的，嗯…涂涂是母亲和父亲的养子，不算是亲儿子。”
两眼一翻，姜莱彻底晕了过去。
一觉醒来，日上三竿。
“小姜！小姜！”门外传来一阵呼喊声将她叫醒。
姜莱换好道服出门一看，果然是回家探完亲的师兄回来了。
“师兄！你终于回来了！你再不回来地上的树叶都黄了！”
黄槐序，也就是姜莱的师兄，闻言举手指着门外大树一板一眼纠正起她。
“小姜，你又胡说八道啥呢？十月份的树叶，就连树上的，也是黄的。“
姜莱无语，她这个师兄一直是个较真的秉性，但是待人真诚，虽然处事有些稳妥保守，倒也憨的可爱。
两人几天没见，都对彼此这几天发生的种种事情感到好奇，站着互相关怀了几句，姜莱连忙招呼着师兄去前院中的圆桌上歇息喝茶。
黄槐序被姜莱劝着坐下，趁着她去后院打水泡茶的时间，抬头细细打量着几天未见的太和观。
太和观坐落在石门市东南一角，幽静雅致，道观的山下北侧有一康庄公路，通往市区。整体建筑建于清中叶，坐东面面西。由门厅，厢房，正厅，后院组合成合院式布局。
两个厢房现下她俩一人一间，隔着前院，属于是对门。自从师父去年羽化仙去后，他就一个人住。
她们这个道观规模很小，眼下已经没落了许久。师父只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小姜。
和他依旧有着俗世家人不同，小姜是个孤儿，十几年前她破破烂烂地出现在道观外，说自己无父无母想让师父赏口饭吃，师父为她卜了一卦，算出她修道天赋过人，又六亲缘浅，干脆收她为徒。
师父去世后他成为道观的道长，继续带领姜莱修道。
这次回家探亲是因为家里说家母生病，结果是骗他相亲，按理说他属于正一派道士，不需要出家修行，也可以结婚生子，可他不愿，家里只好作罢。
黄槐序看着荒凉的道观，由于很久没有香火，显得格外破败，清中建筑风格古香古色，又添了几分旧意。
不论如何，他都会把师父留下来的道观发扬光大，迟早这里要被信徒们挤满的。
站起来定了定神，黄槐序吆喝着姜莱过来晨练。
姜莱端着茶壶拿着俩茶杯跌跌撞撞跑来，赶来地匆忙，头上的丸子头都有些松散，几绺碎发散在她脸两侧。
看着她毛毛躁躁的样子，黄槐序刚想要开口规训，突然想起师父羽化前几天拉着他的手说的那番话。
“小姜这个人，做事粗中有细。她八字与祖师极其有缘，日主旺相，比劫帮身，命理注定有贵人相伴，虽然幼年坎坷，可否极泰来，后势行运吉利。”
“道观振兴就靠你俩了，一动一静。崛起就在眼前。槐序啊，能收你们二人为徒，我也无愧于祖师了。”
还没等他找机会问具体怎么崛，说完之后没多久师父就羽化了。
回忆结束，规训姜莱的话被黄槐序哽在喉中，换成了普通的催促。
姜莱被师兄带到正厅中，正厅中供奉的主神正是她们的祖师临水圣母，世人称为妇幼保护神，神像作悲天悯人状，直视前方，眼神刚毅果敢，姿态从容。
左侧供奉着太乙救苦天尊，右侧则供奉慈航仙姑真人，也是女真神仙。
姜莱陪着师兄一前一后上香，早课颂《功课经》，打扫院子。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由于观里最近没什么香客，所以下午时候可以空出给二人来写符修咒，多加修行。
午饭时间一到，姜莱就对黄槐序大声喊：“师兄！今天我不在观里吃了！我下山吃！”
正准备去厨房做斋饭的黄槐序点点头，其实他也管不住这个跳脱的小姜，院中两只猫咪一银白一金黄，在台阶上肆意地玩耍。
黄槐序轻声劝架：“安安，涂涂，不要打啦，一会吃饭。“
长毛银渐层还在呆楞着看向大门口姜莱的背影，矮胖金渐层找准机会扑了过去，被银渐层一把踩在脚下，动弹不得。
“父亲，你猜母亲为什么还是没记起来你啊？是不是就是因为你打架太凶了？”金渐层喵喵惨叫，实则在阴阳怪气地挑拨离间。
闻言银渐层低呜一声，挑眉训斥着，不过变成猫的他也没有眉毛，所以表情并没有威慑力。
脚踩金色小胖子的长毛银渐层眼线长长的，银白毛发，深绿瞳色，体态修长。
来上过香客的信徒们都对这只小猫的美貌念念不忘，伸手要撸的时候总会被姜莱拦下：“您小心啊，这只会咬人的，摸不得。可以摸金色那只小胖子，那是个治好了也流口水的好孩子。”
……
别人都摸不得，只有自己能摸的安安会说话了，还说是自己老婆。一边下山一边想着今早发生的事情，姜莱相信那不是幻觉。
虽然自己的性取向确实是个四爱党，但是那不管是几爱也得特么两个“人”谈啊？现在安安是人是鬼是猫是狗——她都还没弄清楚。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常年锻炼，姜莱的步脚快得很，几分钟的时间已经到了山脚下马路边。正所谓百米成山，太和观就建在一个小山头上，海拔不足六百米。山脚下康庄公路上去年迁来一所大学，附近也跟着多了一些人气。
大学城外有两排给大学生卖饭的美食大棚。
姜莱轻车熟路走了进去，找到一家门头，随机寻到一个空位坐下：“老板，大碗板面不加牛肉。”
没有牛肉的牛肉板面被老板端上了来，其实姜莱就算不嘱托，这碗面里也不会加太多肉。这家正宗安徽牛肉板面馆是个小本买卖，两年时间屹立不倒靠的得是面条足够劲道和老板自己熬的特制辣椒。
“道长，板面来啦，宽的，少面多菜，三勺辣椒，您慢用哈。”面馆老板姓冯，他认出了姜莱，特地加个”您“字。
他认识姜道长很久了，那时候面馆还没有店面，就一个摊位。来大学城第一天出摊，他就碰见了这个长得好看的小道长下山吃面，他开口张罗着招呼，喊了声道姑，却被姜莱义正言辞地纠正，说是遇见道士不论男女，不喊道姑，都喊道长即可。
好在姜道长并没生气，反在吃完面后，笑容可掬递给他一张赵帅招财符。姜莱当时从怀里掏出符，眼含热泪对冯老板说，老板，面太好吃了，这辣椒绝了，送您一张招财符，希望年年能吃上这手艺。
他看姜莱长相清秀，额间隐隐透着一丝正气，笑起来一双酒窝更是沁人。一双眼中满含诚恳甚至有些水光，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自不量力舀了四勺辣椒辣出的眼泪，于是就收下了那张符，压在了收银台下。
两年来，周围摊贩倒闭的不少，可他的牛肉板面一直蒸蒸日上，来吃面的学生争着抢着给他介绍回头客，总说着什么要吃到正宗安徽牛肉板面还得是咱石门市太和啊！
他虽然没懂什么意思，但是也能从语气里听出来是极大的夸奖，乐呵呵地给这些学生送鸡蛋送豆皮吃。
……
听不到冯老板心声的姜莱大口地吃着面，这家的板面一如既往咸香爽辣，满满三勺辣椒吃得她满头大汗，不枉她当初把练了三天才练好的招财符送给他。
正一派得道士虽然能吃肉，但不可食牛肉，不过，这劲道的宽面条和肉也差不多香了。
呼噜呼噜几口就吃完了板面，她拿出纸巾擦了擦汗，明明是有些粗鲁的动作被她做出来却很丝滑有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服上并没有沾上一滴辣油，她满意地点点头。
今天姜莱下山，没穿道服，因为她个重要的活要干，不好给祖师丢脸。
“老板？这桌上的空瓶你还要吗？”
她掏完面钱，看着一旁桌上被上一桌客人剩下的两个空水瓶，在裤兜里的食指搓了搓。
“不要了，你拿走吧，姜道长！”冯老板一边擦桌子一边爽快答道。
姜莱闻声立马从裤兜里掏出来一个超大编织袋，编织袋是最普通的军绿色那款，一看就很能装又极结实。
周围的食客看着收银台旁穿橙色卫衣的女孩，她熟练地拿起空桌上的两个塑料水瓶，走到面馆门口，拧开瓶盖，把瓶里剩下的水倒在马路牙子上，最后用脚“哐哐”踩扁，扔进编织袋里。
少女装完了瓶子，把编织袋一甩抗在肩上，扬长而去。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捡过十年破烂的功底压根做不出这套招式。
满头黑色线条的食客简直看傻了，纷纷看向冯老板，小小的眼中有着大大的疑惑。看出他们眼里的问号，冯老板解释道：“姜道——小姜一直这样，每周下来捡三天瓶子卖钱。”
没说出来她是个道士，憨厚老实的面馆冯老板善意地给姜莱挽了个尊。
说话间姜莱已经走到大学城了，一路上边走边捡瓶子，编织袋也逐渐有了些分量，抗在肩上有些费力，又怕攥不好袋口瓶子掉出来，她干脆提在了手上，这下更像专业捡破烂的了。
这家大学是对游客开放的，所以她大咧咧地走了进去，学校大门执勤的保安大叔看她长得好看不像坏人，也没管她。至于她手上提的那个编织袋——
“那个女学生！手上提着编织袋的那个！”姜莱闻声回头，一脸警惕，听着声音是个年迈的大叔，她以为是有同行要抢她的塑料水瓶儿。
回头一看是个保安大叔推了个小推车：“学生！你刚返校吧？你那行李看起来挺沉，你借走这个车推回宿舍吧，出来吃饭的时候还我就行！”
原来是一场乌龙。
婉拒了大叔的热情安利，姜莱继续往学校里面走，她并没有直言告诉大叔她是来捡废品的，因为她还是担心大叔也是同行。
太和大学室外蓝球场内，一群男大学生正在打篮球友谊赛，场馆上充斥着男性荷尔蒙。场外面容清丽的丸子头女生穿着橙色卫衣焦急地等待。
场内号码牌上写着3：2，比赛马上结束。
一阵欢呼后，计算机学院的队员取得了胜利，比完赛的双方篮球队球员互相握手示意，和赶来现场看比赛的学妹学姐们随着人流一齐往外走。
连续拒绝了八个路过的男大学生加微信的请求，姜莱隔着敞篷外围，死死盯着场内散落了一地的塑料水瓶。
情这一字太虚无飘渺了，哪有捡几袋子塑料瓶去卖钱来的实在？有情不能饮水饱，废品站才是本道长的终点！
二十岁开始收废品，直接少走四十年弯路。
馆内的学生们终于走得差不多了，姜莱提起袋子，选择了一个对角路线就开始弯腰捡起水瓶子，重复的动作做了有半小时，编织袋终于快要盛满了。
抬眸巡视间，馆内休息区的两个帅哥引起了她的注意，两个男生就坐在一起，发色一银一金，长得实在惹眼，跟拍海报的明星似的。
姜莱站立定了定，直直奔着两个人的方向走了过去。
午后阳光刺眼得很，好在刚入秋风中含着几丝凉意，胡屿安看着直冲冲向着他小跑来的少女，目光闪烁。
“父亲你看！我就说咱们变回人形，母亲就能认出来我们了吧？”
胡涂涂叽叽喳喳地邀功，他却无暇顾及。
太久没有用人形和自己情人见面了。这些年光是为了找到她就耗费了诸多精力与修为。不过对于他而言，任何代价都值得。眼下马上能与情人重逢，他吃过的苦简直不值一提。
少女走得越来越近，胡屿安敏锐地闻出秋风中裹挟着绿茶味皂香，是他和涂涂每天都能在她厢房里闻到的味道。
在妖界以杀伐决断著称的他竟然也紧张了起来，一会姜莱过来会说些什么呢。胡屿安修长手指不由地攥紧手中的汽水瓶，发出咔咔的声响。
胡涂涂继续补充：“咱俩要是还变成猫猫样子，母亲得什么时候才能认出来咱俩呀？要我说这样——”
“同学！你们好呀？”姜莱开口打着招呼伸出自己的手。
一时间愣住，胡屿安脑中思绪乱作一团，胡涂涂在旁边用眼神疯狂暗示，他会意，站起来一把握住了姜莱伸出的手。
“噢——哈哈，同学你误会了，我是想问你俩的水瓶还要吗？”姜莱干笑着握住银发帅哥的手，晃了晃，做了个握手礼。心下腹诽：好好的帅哥，可惜是个傻的，而且什么年代了，头发非染得这么杀马特。
“不要了。”胡屿安听见自己冷冷回答。
“那我拿走了哈。”
姜莱头也不抬，快速回了他一句，拿上瓶子扔进编织袋，头都没回地跑出了篮球场。
——她急着卖完瓶子赶回山上，约好跟师兄练习画符说咒，回去晚了又得听他一阵唠叨。
秋风带走了姜莱身上的皂香，剩下一片萧瑟，偌大的蓝球场只剩下胡屿安和胡涂涂两个人。
胡屿安站在中央，微微片头，目光从大张着嘴呆愣状的胡涂涂的脸上划过，声音低沉，一字一顿，听起来没有起伏：“胡涂涂？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胡图图欲哭无泪：“我、我刚才是说……要我说这样母亲才能认出来咱俩。”
“你觉得她认出来了吗？”
“没、没有。”
“。”
“父亲，你一会能不能不打我的脸，母亲说过最喜欢捏我的脸了——”
“——嗷！”
一声小猫的惨叫响彻上空。
路过的一位学生看着球场上打闹着的两只小猫，金色那只被银色那只把脸蛋按在地上狠狠摩擦，学生正要上前细看，两只猫却突然原地消失不见了。
学生揉了揉眼，心想最近是不是毒外卖吃多了，眼神不好，看劈叉了。也没继续在意往前赶着路。
一阵冷风吹过，他抖了抖，明明是大中午的，怎么有种阴凉潮湿的阴暗感？怎么回事？最近降温这么突然？
他摸了摸兜，想从兜里掏出手机看看到底几点，“啪嗒”一声，是板面馆今天给他找的零钱掉到了地上，冷意瞬间消散了。
“你的意思是，我是你老攻？它是咱俩的亲儿子？”
一名梳着丸子头的妙龄女道士低头看着眼前自己三年前捡来的两只小猫，努力控制着自己抽搐的表情。
姜莱的面前蹲着她的两只猫，一只体型大一些的是只长毛银渐层，另外一只体型小一些，是只短毛金渐层。金渐层的体型虽小，可是圆滚滚地，一看就是一只实心小胖子，肚子绝对好rua。
长毛银渐层虽然体型大，但是明显体态轻盈。听见姜莱的问题，它优雅地点了点头。
姜莱觉得她一定是还没睡醒出现了幻觉，她不死心地追问道：“真的吗？“
银渐层突然开口说话了：“不是。”
是清澈又好听的人夫嗓音，一听就是个大帅哥的那种。
姜莱连连抚胸：不是就好，不是就好，擦？！等一下？这是我的安安在跟我说话？说的还是……人话？
眉毛纠成了个倒八字，姜莱决定放弃治疗晕了过去。
晕倒状态只持续了三秒，她“鹅”地一下又坐了起来，既然安安都说不是了，可能是个误会，那再给这个荒谬的世界一次重开的机会也无妨。
“不是的意思是说…”姜莱停顿了一秒，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邪恶银渐层。毕竟养了三年的安安究竟是猫是鬼她都不知道，确实邪恶。
“你的意思是，咱俩不是那种关系，对吧？”
邪恶银渐层撇了一眼旁边还在四肢着地仰躺着的金渐层。
金渐层挠了挠肚皮，抬眸用无辜的圆眼回望着它。
两只猫大眼瞪小眼，似乎用眼神交流了一下某些信息，
然后姜莱就看着金渐层爬了起来，乖坐在她面前，奶声奶气地解释：“对，不是的，嗯…涂涂是母亲和父亲的养子，不算是亲儿子。”
两眼一翻，姜莱彻底晕了过去。
一觉醒来，日上三竿。
“小姜！小姜！”门外传来一阵呼喊声将她叫醒。
姜莱换好道服出门一看，果然是回家探完亲的师兄回来了。
“师兄！你终于回来了！你再不回来地上的树叶都黄了！”
黄槐序，也就是姜莱的师兄，闻言举手指着门外大树一板一眼纠正起她。
“小姜，你又胡说八道啥呢？十月份的树叶，就连树上的，也是黄的。“
姜莱无语，她这个师兄一直是个较真的秉性，但是待人真诚，虽然处事有些稳妥保守，倒也憨的可爱。
两人几天没见，都对彼此这几天发生的种种事情感到好奇，站着互相关怀了几句，姜莱连忙招呼着师兄去前院中的圆桌上歇息喝茶。
黄槐序被姜莱劝着坐下，趁着她去后院打水泡茶的时间，抬头细细打量着几天未见的太和观。
太和观坐落在石门市东南一角，幽静雅致，道观的山下北侧有一康庄公路，通往市区。整体建筑建于清中叶，坐东面面西。由门厅，厢房，正厅，后院组合成合院式布局。
两个厢房现下她俩一人一间，隔着前院，属于是对门。自从师父去年羽化仙去后，他就一个人住。
她们这个道观规模很小，眼下已经没落了许久。师父只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小姜。
和他依旧有着俗世家人不同，小姜是个孤儿，十几年前她破破烂烂地出现在道观外，说自己无父无母想让师父赏口饭吃，师父为她卜了一卦，算出她修道天赋过人，又六亲缘浅，干脆收她为徒。
师父去世后他成为道观的道长，继续带领姜莱修道。
这次回家探亲是因为家里说家母生病，结果是骗他相亲，按理说他属于正一派道士，不需要出家修行，也可以结婚生子，可他不愿，家里只好作罢。
黄槐序看着荒凉的道观，由于很久没有香火，显得格外破败，清中建筑风格古香古色，又添了几分旧意。
不论如何，他都会把师父留下来的道观发扬光大，迟早这里要被信徒们挤满的。
站起来定了定神，黄槐序吆喝着姜莱过来晨练。
姜莱端着茶壶拿着俩茶杯跌跌撞撞跑来，赶来地匆忙，头上的丸子头都有些松散，几绺碎发散在她脸两侧。
看着她毛毛躁躁的样子，黄槐序刚想要开口规训，突然想起师父羽化前几天拉着他的手说的那番话。
“小姜这个人，做事粗中有细。她八字与祖师极其有缘，日主旺相，比劫帮身，命理注定有贵人相伴，虽然幼年坎坷，可否极泰来，后势行运吉利。”
“道观振兴就靠你俩了，一动一静。崛起就在眼前。槐序啊，能收你们二人为徒，我也无愧于祖师了。”
还没等他找机会问具体怎么崛，说完之后没多久师父就羽化了。
回忆结束，规训姜莱的话被黄槐序哽在喉中，换成了普通的催促。
姜莱被师兄带到正厅中，正厅中供奉的主神正是她们的祖师临水圣母，世人称为妇幼保护神，神像作悲天悯人状，直视前方，眼神刚毅果敢，姿态从容。
左侧供奉着太乙救苦天尊，右侧则供奉慈航仙姑真人，也是女真神仙。
姜莱陪着师兄一前一后上香，早课颂《功课经》，打扫院子。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由于观里最近没什么香客，所以下午时候可以空出给二人来写符修咒，多加修行。
午饭时间一到，姜莱就对黄槐序大声喊：“师兄！今天我不在观里吃了！我下山吃！”
正准备去厨房做斋饭的黄槐序点点头，其实他也管不住这个跳脱的小姜，院中两只猫咪一银白一金黄，在台阶上肆意地玩耍。
黄槐序轻声劝架：“安安，涂涂，不要打啦，一会吃饭。“
长毛银渐层还在呆楞着看向大门口姜莱的背影，矮胖金渐层找准机会扑了过去，被银渐层一把踩在脚下，动弹不得。
“父亲，你猜母亲为什么还是没记起来你啊？是不是就是因为你打架太凶了？”金渐层喵喵惨叫，实则在阴阳怪气地挑拨离间。
闻言银渐层低呜一声，挑眉训斥着，不过变成猫的他也没有眉毛，所以表情并没有威慑力。
脚踩金色小胖子的长毛银渐层眼线长长的，银白毛发，深绿瞳色，体态修长。
来上过香客的信徒们都对这只小猫的美貌念念不忘，伸手要撸的时候总会被姜莱拦下：“您小心啊，这只会咬人的，摸不得。可以摸金色那只小胖子，那是个治好了也流口水的好孩子。”
……
别人都摸不得，只有自己能摸的安安会说话了，还说是自己老婆。一边下山一边想着今早发生的事情，姜莱相信那不是幻觉。
虽然自己的性取向确实是个四爱党，但是那不管是几爱也得特么两个“人”谈啊？现在安安是人是鬼是猫是狗——她都还没弄清楚。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常年锻炼，姜莱的步脚快得很，几分钟的时间已经到了山脚下马路边。正所谓百米成山，太和观就建在一个小山头上，海拔不足六百米。山脚下康庄公路上去年迁来一所大学，附近也跟着多了一些人气。
大学城外有两排给大学生卖饭的美食大棚。
姜莱轻车熟路走了进去，找到一家门头，随机寻到一个空位坐下：“老板，大碗板面不加牛肉。”
没有牛肉的牛肉板面被老板端上了来，其实姜莱就算不嘱托，这碗面里也不会加太多肉。这家正宗安徽牛肉板面馆是个小本买卖，两年时间屹立不倒靠的得是面条足够劲道和老板自己熬的特制辣椒。
“道长，板面来啦，宽的，少面多菜，三勺辣椒，您慢用哈。”面馆老板姓冯，他认出了姜莱，特地加个”您“字。
他认识姜道长很久了，那时候面馆还没有店面，就一个摊位。来大学城第一天出摊，他就碰见了这个长得好看的小道长下山吃面，他开口张罗着招呼，喊了声道姑，却被姜莱义正言辞地纠正，说是遇见道士不论男女，不喊道姑，都喊道长即可。
好在姜道长并没生气，反在吃完面后，笑容可掬递给他一张赵帅招财符。姜莱当时从怀里掏出符，眼含热泪对冯老板说，老板，面太好吃了，这辣椒绝了，送您一张招财符，希望年年能吃上这手艺。
他看姜莱长相清秀，额间隐隐透着一丝正气，笑起来一双酒窝更是沁人。一双眼中满含诚恳甚至有些水光，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自不量力舀了四勺辣椒辣出的眼泪，于是就收下了那张符，压在了收银台下。
两年来，周围摊贩倒闭的不少，可他的牛肉板面一直蒸蒸日上，来吃面的学生争着抢着给他介绍回头客，总说着什么要吃到正宗安徽牛肉板面还得是咱石门市太和啊！
他虽然没懂什么意思，但是也能从语气里听出来是极大的夸奖，乐呵呵地给这些学生送鸡蛋送豆皮吃。
……
听不到冯老板心声的姜莱大口地吃着面，这家的板面一如既往咸香爽辣，满满三勺辣椒吃得她满头大汗，不枉她当初把练了三天才练好的招财符送给他。
正一派得道士虽然能吃肉，但不可食牛肉，不过，这劲道的宽面条和肉也差不多香了。
呼噜呼噜几口就吃完了板面，她拿出纸巾擦了擦汗，明明是有些粗鲁的动作被她做出来却很丝滑有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服上并没有沾上一滴辣油，她满意地点点头。
今天姜莱下山，没穿道服，因为她个重要的活要干，不好给祖师丢脸。
“老板？这桌上的空瓶你还要吗？”
她掏完面钱，看着一旁桌上被上一桌客人剩下的两个空水瓶，在裤兜里的食指搓了搓。
“不要了，你拿走吧，姜道长！”冯老板一边擦桌子一边爽快答道。
姜莱闻声立马从裤兜里掏出来一个超大编织袋，编织袋是最普通的军绿色那款，一看就很能装又极结实。
周围的食客看着收银台旁穿橙色卫衣的女孩，她熟练地拿起空桌上的两个塑料水瓶，走到面馆门口，拧开瓶盖，把瓶里剩下的水倒在马路牙子上，最后用脚“哐哐”踩扁，扔进编织袋里。
少女装完了瓶子，把编织袋一甩抗在肩上，扬长而去。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捡过十年破烂的功底压根做不出这套招式。
满头黑色线条的食客简直看傻了，纷纷看向冯老板，小小的眼中有着大大的疑惑。看出他们眼里的问号，冯老板解释道：“姜道——小姜一直这样，每周下来捡三天瓶子卖钱。”
没说出来她是个道士，憨厚老实的面馆冯老板善意地给姜莱挽了个尊。
说话间姜莱已经走到大学城了，一路上边走边捡瓶子，编织袋也逐渐有了些分量，抗在肩上有些费力，又怕攥不好袋口瓶子掉出来，她干脆提在了手上，这下更像专业捡破烂的了。
这家大学是对游客开放的，所以她大咧咧地走了进去，学校大门执勤的保安大叔看她长得好看不像坏人，也没管她。至于她手上提的那个编织袋——
“那个女学生！手上提着编织袋的那个！”姜莱闻声回头，一脸警惕，听着声音是个年迈的大叔，她以为是有同行要抢她的塑料水瓶儿。
回头一看是个保安大叔推了个小推车：“学生！你刚返校吧？你那行李看起来挺沉，你借走这个车推回宿舍吧，出来吃饭的时候还我就行！”
原来是一场乌龙。
婉拒了大叔的热情安利，姜莱继续往学校里面走，她并没有直言告诉大叔她是来捡废品的，因为她还是担心大叔也是同行。
太和大学室外蓝球场内，一群男大学生正在打篮球友谊赛，场馆上充斥着男性荷尔蒙。场外面容清丽的丸子头女生穿着橙色卫衣焦急地等待。
场内号码牌上写着3：2，比赛马上结束。
一阵欢呼后，计算机学院的队员取得了胜利，比完赛的双方篮球队球员互相握手示意，和赶来现场看比赛的学妹学姐们随着人流一齐往外走。
连续拒绝了八个路过的男大学生加微信的请求，姜莱隔着敞篷外围，死死盯着场内散落了一地的塑料水瓶。
情这一字太虚无飘渺了，哪有捡几袋子塑料瓶去卖钱来的实在？有情不能饮水饱，废品站才是本道长的终点！
二十岁开始收废品，直接少走四十年弯路。
馆内的学生们终于走得差不多了，姜莱提起袋子，选择了一个对角路线就开始弯腰捡起水瓶子，重复的动作做了有半小时，编织袋终于快要盛满了。
抬眸巡视间，馆内休息区的两个帅哥引起了她的注意，两个男生就坐在一起，发色一银一金，长得实在惹眼，跟拍海报的明星似的。
姜莱站立定了定，直直奔着两个人的方向走了过去。
午后阳光刺眼得很，好在刚入秋风中含着几丝凉意，胡屿安看着直冲冲向着他小跑来的少女，目光闪烁。
“父亲你看！我就说咱们变回人形，母亲就能认出来我们了吧？”
胡涂涂叽叽喳喳地邀功，他却无暇顾及。
太久没有用人形和自己情人见面了。这些年光是为了找到她就耗费了诸多精力与修为。不过对于他而言，任何代价都值得。眼下马上能与情人重逢，他吃过的苦简直不值一提。
少女走得越来越近，胡屿安敏锐地闻出秋风中裹挟着绿茶味皂香，是他和涂涂每天都能在她厢房里闻到的味道。
在妖界以杀伐决断著称的他竟然也紧张了起来，一会姜莱过来会说些什么呢。胡屿安修长手指不由地攥紧手中的汽水瓶，发出咔咔的声响。
胡涂涂继续补充：“咱俩要是还变成猫猫样子，母亲得什么时候才能认出来咱俩呀？要我说这样——”
“同学！你们好呀？”姜莱开口打着招呼伸出自己的手。
一时间愣住，胡屿安脑中思绪乱作一团，胡涂涂在旁边用眼神疯狂暗示，他会意，站起来一把握住了姜莱伸出的手。
“噢——哈哈，同学你误会了，我是想问你俩的水瓶还要吗？”姜莱干笑着握住银发帅哥的手，晃了晃，做了个握手礼。心下腹诽：好好的帅哥，可惜是个傻的，而且什么年代了，头发非染得这么杀马特。
“不要了。”胡屿安听见自己冷冷回答。
“那我拿走了哈。”
姜莱头也不抬，快速回了他一句，拿上瓶子扔进编织袋，头都没回地跑出了篮球场。
——她急着卖完瓶子赶回山上，约好跟师兄练习画符说咒，回去晚了又得听他一阵唠叨。
秋风带走了姜莱身上的皂香，剩下一片萧瑟，偌大的蓝球场只剩下胡屿安和胡涂涂两个人。
胡屿安站在中央，微微片头，目光从大张着嘴呆愣状的胡涂涂的脸上划过，声音低沉，一字一顿，听起来没有起伏：“胡涂涂？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胡图图欲哭无泪：“我、我刚才是说……要我说这样母亲才能认出来咱俩。”
“你觉得她认出来了吗？”
“没、没有。”
“。”
“父亲，你一会能不能不打我的脸，母亲说过最喜欢捏我的脸了——”
“——嗷！”
一声小猫的惨叫响彻上空。
路过的一位学生看着球场上打闹着的两只小猫，金色那只被银色那只把脸蛋按在地上狠狠摩擦，学生正要上前细看，两只猫却突然原地消失不见了。
学生揉了揉眼，心想最近是不是毒外卖吃多了，眼神不好，看劈叉了。也没继续在意往前赶着路。
一阵冷风吹过，他抖了抖，明明是大中午的，怎么有种阴凉潮湿的阴暗感？怎么回事？最近降温这么突然？
他摸了摸兜，想从兜里掏出手机看看到底几点，“啪嗒”一声，是板面馆今天给他找的零钱掉到了地上，冷意瞬间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