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仙族下凡历练的仙人陡然增多。

    他们在仙族掩护下离开仙界,分别由四个方向离开,确认魔族未追上来后在一座大城外的小山村把四人放下。

    他们在无人的空屋子里整理行装,重新雇佣马车。

    可下一步去哪,谁也不知道。

    初冬将至。

    天气只是早晨和晚上有些微凉意,纯狐卿已经裹上裘衣,面容愈发苍白,衬得如白纸般的脸上一双琉璃似的异色眼瞳愈发颜色瑰丽,像在白玉上嵌入了两颗色泽浓郁的宝石。

    自宁野在开鉴之前提及青竹后,纯狐卿再也没跟她说过一句话,夜里因失血冷到发抖也再不主动去找她。

    冷战的氛围连程曜和裴司都看出来了。

    宁野刚开始还哄着,到最后也有点生气。

    二人冷战归冷战,该做的事一样没落下。

    倒是没耽误进度。

    现在就差看出仙鉴指引的人是谁。

    他们得赶紧找到。

    这日夜里。

    程曜与宁野相约谈心,听宁野简短说完,也觉得纯狐卿这气生得莫名其妙,干脆不管,和宁野去附近农庄游荡。

    作为一个曾经的上位者,程曜对于纯狐卿的印象就是难搞。她找男人从不找这种,要找也是找温柔可人的,哪会耐烦去哄人?

    她们一走,裴司也硬着头皮来到纯狐卿门前与之谈心。

    他叩响屋门。

    里面静悄悄。

    “狐兄?”

    过了一会儿,里面才传出纯狐卿虚弱的声音。

    “进。”

    开鉴后,纯狐卿话变少不说,身体明显大不如从前。

    裴司推开门。

    桌上,一灯如豆。

    洁白画纸上,画出了一张明显是男人的轮廓,五官却是空白的。

    纯狐卿一手握笔,一手拿镜,蹙着眉头去看镜面里模糊不清的面容。

    他不避讳裴司在场,放下笔问:“找我有事?”

    “嗯,我能跟你谈谈宁野吗?”裴司干脆问。

    纯狐卿双眼一亮,目光中隐隐有期待:“他……让你来的吗?”

    这个时候该不该说老实话呢?

    裴司一犹豫,就被纯狐卿看出来并不是宁野请他来的。

    纯狐卿脸一黑,撂下画笔道:“既然不是宁野让你来的,你出去。”

    裴司也不想待下去:“……告辞。”

    既然纯狐卿并未被私事所影响,暂缓进程,裴司干脆不管。

    这是纯狐卿和宁野之间的私事,他和程曜贸然插手也不太好。

    何况……

    程曜九成九听完会觉得是纯狐卿的错,不在宁野耳边吹风让宁野换个温柔体贴的就不错了。

    裴司能看出来程曜性格强势,对感情也是要占绝对主导地位,怎么可能让宁野继续去哄人。

    他这边暂时歇菜。

    那边逛到村庄河边的两个人正想去抓只萤火虫,忽然听到远处传来落水声。

    程曜从一人多高的芦苇荡抬起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宁野循着声音望去,眯眼看了看,顺手把长枪解下来塞到程曜手里:“帮我拿着,好像有人落水了。”

    “等等,你要去做什么?”

    “救人啊。”

    “黑灯瞎火的,又是大晚上。”程曜也眯起眼去看,“不会是水鬼找替身吧?喂,喂!你怎么真去啊!”

    “再不去人要死了。”

    宁野干脆利落脱下外袍,潜入水中朝那处游去。

    程曜只好跑去离二人最近的水边,随时准备接应。

    水面随着落水之人扑腾翻出无数涟漪。

    月色明亮。

    银辉落在漆黑河面碎成片片白海棠。

    宁野从容不迫地绕到落水人身后,把昏迷过去的人的脑袋抬起。

    “这!”程曜举起宁野的长枪挥了又挥。

    河面上的人这才有了动作,朝她这边游来。

    “搭把手。”

    到了岸边,两人合力把落水者拖上去。

    程曜未等说出要不要找个大夫之类的话,就见宁野把人家后脑勺微微抬起,伸手抠出人家嗓子里的秽物,然后放平,捏住落水者的鼻,深呼吸一口吻了上去……

    “你……”程曜目瞪口呆。

    宁野浑身滴滴嗒嗒淌水,一边做人工呼吸一边做心肺复苏。

    寂静的河边,只剩下她的声音。

    落水者是名相貌姣好的女子,小腹微微隆起,应是有了身孕。

    程曜站在一旁,没有打扰。

    半盏茶后。

    女子喉咙一动,头一歪,往旁吐出大量液体。她鼻腔里也溢出清水,呛得满脸通红。

    “幸好幸好,没死。”程曜放心下来。

    宁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替女子顺气。

    未料到那女子刚平复气息,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大晚上闲着不睡来此,有病啊!救我作甚!”

    救人一命却遭埋怨。

    宁野倒没有多大反应,反倒是程曜不干了:“你这女子怎么回事?我朋友好心好意把你救上来,你不感激就算了,还骂上?真有本事,继续投河啊!”

    “程曜。”宁野连忙阻止她继续出声,“别这么说。”

    那女子一言不发,跪行两步,然后踉跄着站起,竟真的要再去投河。

    程曜登时有点不知所措。

    女子已存死志,并不是一时冲动。

    宁野站起来,也不阻止,平静说道:“你确定你要这么死了?不怕与你说,我们是走阴人,专司阴阳两界沟通事宜。你若现在死了,阳寿未尽,得在此处轮回,不断投河,直到阳寿尽才能去地府。做孤魂野鬼挺苦的,有冤无处申,有怨无处说,你想好要这样窝窝囊囊去死?”

    程曜听她鬼扯,毛线走阴人。

    她俩就是出来闲逛的。

    但扛不住民间专信鬼神之说,宁野一番话说完,那女子倒是不动了。

    她含泪瞪二人一眼,蹲下身委屈地抽噎出声。

    好歹是暂时劝下了。

    宁野就陪着她,坐在旁边用芦苇编了两个小玩意,一个给程曜解闷,一个给那女子。

    河水太凉,夜风也凉。

    两人浑身湿淋淋的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你……”宁野下意识看了看女子肚子,换了个说法,“要是无家可归,去我那暂住吗?”

    女子踟蹰片刻,点了点头。

    宁野便扶着她从芦苇荡走出。

    程曜解下外袍给女子披上,询问中得知女子名唤陈棠。

    陈棠,沉塘……

    该说不说,这名字似乎不太吉利……

    走到中途。

    陈棠突然问:“你们是夫妻吗?”

    一男一女大晚上的,他们真是走阴人?

    宁野和程曜还是第一次被认为是这种关系,宁野憋笑,没有回答。

    程曜倒是翻了个白眼:“你哪看出来我们是夫妻?”

    “要不然,你们大半夜去河边干嘛?”女子还算聪明,看他们装束只是普通人。

    女的倒是隐隐有些压人的气势,她便猜测二人是地位不平等所以私奔出来的小夫妻。

    男的那个面冷心热,倒看着像是个妻管严。

    “抓萤火虫。”程曜实话实说。

    只是这个实话招来的却是陈棠鄙夷的目光,一副“你们当我三岁小儿吗?”的模样。

    实话她不信,程曜懒得解释。

    一路走来。

    宁野女子的身份愣是没人能一眼看出,她伪装的太好,要不是程曜出城那次把她衣服扒了,估计现在也看不出来。

    河边离他们暂且歇脚的小院不太远。

    不到半个时辰就抵达目的地。

    她俩分别洗了个热水澡。

    离灶房最近的裴司听到动静,放下书本,出门看去。

    正好看到一名陌生女子披着程曜的外衣进了房间。

    宁野浑身淌水,从他面前路过,微微挑眉:“你还没睡?”

    “你……”裴司惊愕,“你怎么了?”

    “刚刚和程曜出去救了个落水的女子,我先去洗个澡。”

    “要我帮你烧热水吗?”

    “不用,我洗冷水就行。”

    宁野嘴上这么说,裴司放心不下,依旧放下书替她和那女子各自烧了一锅热水,和井水兑一块洗好歹没这么凉。

    他们动静有点大。

    纯狐卿听到后从窗外看了眼,只看到院中大滩水迹。

    趁裴司还在灶房,他走过去问:“发生什么了?”

    “狐兄,你也还没睡呢。”裴司又烧了一桶热水,累得脑门是汗,“阿野和程曜刚刚出门,听说是救了个落水的女子。”

    救了个落水女子?

    纯狐卿下意识想去宁野屋子看看她的情况,脚刚踩到门槛又退回来,装作不经意地问:“噢,原来是这样。她俩没事吧?”

    裴司哪能不知道她俩里面中的重点,好脾气回答道:“没事,就是浑身是水,可能会染风寒。”

    那可不行!

    宁野要是病了,他上哪再雇个武艺好胆子又大的镖师?

    纯狐卿这么想着,挤过裴司去拿砧板和姜。

    裴司不由问:“狐兄,你这是?”

    “我体虚,做点姜汤。”

    “……”

    等会姜汤是不是要做多了,正好能多分出几碗,其中一碗好巧不巧就给到宁野面前?

    裴司摇摇头,懒得再说,提着一桶热水出去。

    两个人在洗澡。

    纯狐卿在厨房做姜汤。

    程曜裴司闲来无事坐在一处。

    从程曜嘴里大致知道那两人是什么情况后,裴司不由叹气:“其实阿野做得没多大错。”

    但纯狐卿也没错,只是时间线有点微妙。

    青竹是在二人确定关系之前认识的,也相当于是宁野朋友,镖局见青竹无事给他找了事做,又正好是账房先生,这就……

    巧。

    一个巧字足以概括。

    纯狐卿大概从别人嘴里了解过当家主母要做的事,又误以为宁野是男子,还是镖局大当家,定不会抛家舍业。他将自己比作宁野的妻,自然要吃醋。

    正室对待烟花之地出身的向来没好脸色,认为他们狐媚惑主,更何况财政大权这事向来忌讳旁落妾室。

    这个狐媚妾室,就是青竹。

    听完裴司一通分析,程曜明白过来事情关键。

    但她还是不打算劝宁野,反倒觉得裴司要劝劝纯狐卿。

    作为正室不是该贤惠大度吗?

    裴司:“……”

    他要敢这么劝,纯狐卿估计会趁夜下地府给他改生死簿。

    就改成半盏茶后以最凄惨的方式死去。

    比如被人勒死又放松,重复上百次折磨死他。

    裴司刚要试图解释自己绝不能这么劝,两扇房门打开,里头热气腾腾。

    二人都洗完澡出来了。

    纯狐卿也恰在此时端着一碗姜汤路过,用裴司刚刚替他想的烂借口佯装对程曜说:“姜汤煮多,赏你了。”

    程曜刚刚代入宁野视觉,左看右看纯狐卿不顺眼:“……我又没落水,喝什么姜汤。”

    开什么玩笑,她的姐妹还是值得一个温柔贤淑的解语花。

    纯狐卿冷哼,丢下一句:“爱喝不喝。”

    “啪”一声,把门摔上了。

    态度恶劣。

    宁野:“……”

    这是在指桑骂槐?

    程曜冲他那态度,硬了。

    拳头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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