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宁野和程曜出发去买装备。

    小院里少了两个人登时冷清许多。

    裴司收拾好行装走出门。

    恰好看到门外雪里站着的纯狐卿。

    他依旧是一身白衣,恍若一副画般,整个人几乎要融入雪景中。约摸是宁野急着出门,给纯狐卿覆在眼睛上的白布条虽然结实,却绑得不是特别好看,有点破坏美感。

    裴司愧疚心作祟,走上前去问:“狐兄,要做什么吗?”

    “不用,我在这等她。”纯狐卿说完,耳朵尖有点红,“你们……人族成亲,流程是什么样的?”

    裴司惊讶:“你和阿野要成亲?!”

    纯狐卿没有回答,脸颊绯红,说话有点结巴:“你、你别管,流程是什么样,你,跟我说说?”

    他若是眼睛没被魔族伤到,此刻必定是盛满星光。

    裴司一时之间五味陈杂,他似乎明白乌鮀小城城主府内萨满的感受。

    从无数认识纯狐卿的妖族仙族口中,裴司逐渐知晓纯狐卿没遇到他们之前是何等风光。

    年少成名、天资聪颖、容貌秾丽……

    有成神的祖母做靠山,有天灵地宝用不完的钱财,还是狐族少主……

    哪怕不会武功,仅靠法术也够他为所欲为。

    多令人嫉妒。

    现在,还能与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

    哪怕宁野在人族中略显平凡,但她也是众多镖师中最优秀的一批,情绪稳定,可靠心善。

    自己被灭门之时她会留下来陪他,还帮自己打擂台,处理自己的人情债,处处帮着他,从不让他难堪……

    现在,她即将成亲。

    裴司说不清的情绪纠结在一处,像解不开的心结,梗在胸前。

    他知道纯狐卿喜欢她,而他是最早知道她是女子的人啊……

    为什么他会放弃呢?

    是放不下他世家公子的派头,阶级成见,还是,他知道二人不是一条道上的?

    现在。

    他成了那个剩下的,最为迷茫的。

    宁野会和纯狐卿在一起。

    程曜还有能回去的家,有为之奋斗的目标。

    而他呢?

    一介白身,空有才华与计谋。全家被灭门,无权无势……

    连仙鉴,都不愿选他。

    反倒选她们……

    裴司张了张嘴,勉强笑笑,意识到纯狐卿看不见,慢声道:“我只知世家的嫁娶仪式,可能太过繁琐,不太适合民间。再者,阿野是镖局中人,怕是不喜仪式过多。”

    纯狐卿认真听着,他现在看不到,听觉异常灵敏,于是觉察到裴司有些不对劲:“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程曜是不是还没带你去看看大夫?”

    裴司听着这些关心的话语,愧疚如潮水拍打在身上。

    裴司在这时才想清楚,为什么纯狐卿脾气差,却依然有不少妖族愿意尊称跪拜他一句少主。

    甚至自己和程曜,还有许许多多与纯狐卿有过接触的人都不讨厌他。

    纯狐卿其实是只极好相处的狐狸,乖戾骄纵下包裹着一颗柔软的心。他做事向来光明正大,不爱干背后捅刀的事。

    哪怕裴家曾做出令人不齿之事,几个月相处下来,纯狐卿虽对自己还是没什么好脸色,当然,他除对宁野以外的人态度也是一样。

    裴司能感觉到日积月累相处下来,纯狐卿已经抛开成见,把他当作朋友对待。

    可是……来不及……

    他已经做下错事。

    “没有,我没有不舒服。这边天冷,可能有点水土不服。”裴司撒谎道,“我帮你调整下白布吧?”

    纯狐卿没有动,哪怕现在看不到。

    裴司还是能感觉到他似乎在注视自己。

    等了好半天。

    就在裴司以为自己露出端倪的时候,纯狐卿点点头:“麻烦了。”

    一圈又一圈缠绕的白布落下。

    裴司看清纯狐卿眼睛上是何情形后呼吸一窒。

    “很难看吧?”纯狐卿伸手摸了摸自己眼角,“吓到你了。”

    白布覆盖下,一双眼睛半阖。

    漂亮的异色眼瞳成了彻底的纯黑色,连眼白都看不到。眼周爬满黑筋,甚至皮肤都像木炭般干枯,隐约裂开处依稀能看到隐约如蛛网般的红色。

    是严重的。

    偏偏纯狐卿长得漂亮,这放在普通人脸上是灾难般的存在,放在他脸上反倒多出几分鬼魅。

    “阿野应该会喜欢。”裴司不知道,自己这一句话,安抚了纯狐卿焦虑的情绪。

    是啊。

    宁野可能会喜欢,她总喜欢些稀奇古怪的。她胆子大,皇陵都敢闯,赵文还怕她……

    纯狐卿缓过来,任由裴司替他再次缠上白布。

    裴司系好结,问他:“婚礼流程,需要我写给你吗?我怕太长,你记不住。”

    “不用,我记得住,你说吧。”

    裴司便把自己知道的,细细道来。

    他说得认真,纯狐卿听得更认真。

    直到宁野和程曜回来,裴司还在交代成亲时需要的细枝末节。

    “你们说什么呢?”程曜远远地走过来就问。

    裴司刚要回答,手臂就被拉了下。

    “别说。”纯狐卿小声说,“等寻仙鉴明君之事尘埃落定,我,我才会去……”

    原是还未确定……

    裴司微微怔愣,随即说:“好。”

    他们整理行装搬上车。

    宁野去找村里的人退租,不过片刻便也回来了。

    正在四人准备地差不多随时可以走时,一只灰色鸽子忽然扑扇翅膀落在雪地上。

    “咕咕,咕咕……”

    鸽子望向他们。

    裴司看到那只鸽子,心上如落下一颗大石。

    来了……

    他昨日布下的局……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快?

    正当裴司疑惑。

    第二只白鸽出现。

    陆陆续续,第三只,第四只。

    像是生怕她们收不到。

    陆陆续续飞来十几只鸽子。

    裴司懵了。

    其他两人也懵了。

    纯狐卿看不到是什么情形,却听到鸽子叫和翅膀扑腾的响动,疑惑地问:“阿野,你们去买鸽子回来了吗?”

    “你别动,不知道怎么回事,来了一堆鸽子。”宁野怕纯狐卿现在作为一只盲狐不适应,更担心他受到惊吓,连忙过去把他拉到一边,替他戴上兜帽。

    只是她一走,那些鸽子像被什么吸引,也跟着她走。

    咕咕叫个不停的鸽子群登时分成两个阵营。

    程曜随意抓了一个,对宁野说道:“你帮我拆下来看看是什么事。”

    “好。”宁野忙应道。

    纯狐卿无措站到门边,生怕自己帮倒忙,扶着篱笆不敢动。

    程曜见裴司站在一旁不动,催促道:“别愣着,帮忙啊!”

    “嗯……好。”裴司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事情是他做下的,要如何说?

    现在发生异状,他根本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他本想寄信到沧衡城内程曜手下,捅破其母死亡真相,谁知只过了一夜,那么多鸽子出现。

    若他没有估算错……

    鸽子来回,加之收到消息传开,再由程曜亲信通过飞鸽传书告知,中间时间无论如何压缩,都需要至少五天。

    鸽子腿上信件皆被取下。

    三人走到石桌旁一一摊开。

    上面内容一模一样……

    【赵氏无私情,实死于夺权】

    短短十个字。

    程曜想了许多。

    随着年深月久,她记忆中许多事早已模糊。

    她相信自己母亲并非会是红杏出墙的人,这群莫名其妙的鸽子,带来一个埋入黄土中的消息。

    这则消息,会是真相吗?

    消息来源又是谁?他知道些什么?

    “这种纸……太普通。”宁野拿起一张闻了闻,“也没有味道。”

    根本查不出是谁寄的。

    连字迹……

    裴司震惊地望着十几张纸上的字迹,皆是出于他手,如印刷出来那般,一笔一捺皆如原版。

    是谁做的?

    那天晚上谁在跟着他?

    三人正沉默。

    又一只鸽子飞来。

    这次,这只鸽子径直停留在程曜肩膀上。

    程曜骤然摸到可能是真相的未明消息还有点懵,又来一张短讯直接让她脸色变了。

    “抱歉,我不能跟你们继续上路。”程曜凝重收回纸条,“沧衡城出事了,我必须要回去,守住城内百姓。”

    守住城内百姓。

    六个字。

    在场众人一愣。

    分别来得如此突然是他们没想到的。

    更没想到的是程曜的话。

    她变了。

    她第一反应不再是父亲和弟弟。

    而是百姓。

    裴司捏紧包袱里仙鉴一角。他在鉴中曾看到程曜与宁野站位是一前一后,而程曜,就站在最前头……

    难道自乌鮀城主死后,仙鉴开始轮流候补?

    只要把她们以对乌鮀城主同样的方式抹去,仙鉴下一次会不会出现他裴司?

    可是不到万不得已……

    裴司并不想以如此残忍的办法……

    上路几个月。

    他并未无情之人。

    这种朋友间的羁绊,是他从未体会过的……

    马车一路摇晃。

    和骑马女子分道扬镳。

    裴司神游天外,压根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车厢内,纯狐卿将黄符收拾好,心想程曜路上若是遇到魔族,那些符纸也够了。还有自己的血,抹在武器上定能破开魔物血肉。

    只是他有点不太开心的是……

    纯狐卿不满地探出头,恰好蹭在宁野肩膀。

    他语调颇有点醋意:“你就这么把镖局大当家戒指借她?我还没摸过呢。”

    哪怕宁野现在是女子,程曜也是女子。

    但没成亲之前,一切都还未定下。

    他总觉得不安。

    “好啦,她沿途走官路回去,我担心她跑过官驿,找不到落脚地,至少还有民驿。你乖乖坐回去。”宁野还是不能自然的在有朋友场合与他亲密。

    旁边的裴司今日走神的次数陡然上升。

    如此反常的情况引起宁野注意:“裴司,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一连问了两遍,裴司才回过神来,勉强笑道:“什么?我刚刚在想事,你再问一遍。”

    “我说……”

    她还没说出口。

    裴司面色大变,猛地将纯狐卿推入马车后,扑上来抱住她。

    鲜血溅出。

    他痛得说不出话,殷红从他嘴角溢出,濡湿女子黑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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