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仙族时,纯狐卿就知程曜会借兵。

    他做好准备,抓了几只松鼠乌鸦还有鱼联系上狐族说明此事。

    祭司长老们回信很快,应是树妖提醒过,所以早就准备妥当,就等他开口。

    如今仙鉴已开。

    明君找到。

    就差……

    他望向屋顶缠斗在一块的二人。

    油物甩下的黏液不多时便组成一小支军队,齐齐朝纯狐卿涌来。

    纯狐卿拿着仙鉴,划开手掌把狐血滴在仙鉴上。他已经尽力,能流的血已经不多,再勉强下去只能抹脖子。

    等消灭完面前一批低智魔物,他捧着镜子去追屋顶上的二人。

    从花园追到水亭,又从亭子追到柴房,辗转多个地点,纯狐卿累得跟狗一样气喘吁吁,压根追不上他们的速度。

    “慢、慢点啊!”

    他们又从灶房屋顶跃下,刀枪碰撞声渐行渐远。

    纯狐卿抱着愈发沉重的仙鉴,实在跑不动,累得坐在草地上,说不出话。

    他发现油物与宁野打架的姿态很是奇怪,一晃一晃的,似是体内有什么东西要钻出。他想起宁野说的,裴司死时,无心无皮。

    那油物不会把裴司的心吃进去了吧?

    如果是这样,那也太傻了。

    裴司曾与自己交换魂魄,沾染的仙气会灼伤魔体。

    纯狐卿想到这,再去看油物甩下的黏液点子。

    泛绿的黏液,聚集成一坨像瘌□□产出的卵,从中长出黑色圆溜溜的东西。那黑色圆点越长越大,长出巴掌大的婴孩形态后戛然而止。它在黏液中挣扎,用力爬出黏液后,张牙舞爪向他冲来。

    和刚刚成人形态的魔物,这个……

    婴孩魔物还未近身已经陆陆续续跪趴下,化作一滩黑水,灼烧地面,草地立时干枯烧成灰烬。纯狐卿抱着镜子站在黑气中心,以他为圆心,周围俱是死去的魔物。

    纯狐卿敢肯定,油物定是吞了裴司的心。

    难怪如此虚弱,连低智魔物也无法成形。

    这样一来,油物要惨了……

    他往外踏出一步,未干的黏液“呲啦”一声把他的鞋底腐蚀干净。

    纯狐卿又不会飞,只能把仙鉴放在地上,赤脚站上去,等在原地让宁野那边尽快结束后把自己带走。

    天神保佑,他也是没有办法……

    这边静止不动。

    那边草木凌乱,枝桠砖瓦散落一地。

    臭水从屋顶渗漏,滴入底下房梁。

    黏液生成的魔物将宁野围在中心,不断朝她发起进攻。明明数量上占优,却被一杆长枪破开包围之势,一时之间,她与魔物们竟是对半开,谁都不让谁。

    油物操纵魔物攻上,他却在远处,不断在草地上翻滚蠕动,面容扭曲狰狞。

    熟悉的灼烧疼痛再次传来。他爬到湖边,汲取里面的湖水,凝结成冰后,分泌出更多黏液去包裹身体里的那颗心脏。他要这颗心,他必须要这颗心。

    裴司的心。

    油物从未见过如此聪明的一颗玲珑心,只要驯服这颗心,必能掌控天下,复兴魔族。

    自失去宝物后,为了追杀纯狐卿这行人,它们魔族上下从几十万族群到仅剩上千只。想要繁衍生息也需要五年左右才能恢复当初的规模。

    何等惨烈的损失。

    而这其中,不仅仅有纯狐卿众仙族的功劳,还有裴司。

    这个隐藏在四人小队中的人,无声无息,就这么骗走魔族千辛万苦得到的三样宝物。

    既然这颗心不让自己伤害宁野,那他就去找纯狐卿!

    修炼出仙体的九尾狐,他得不到,那就毁掉。

    宁野一直在分心注意油物,觉察出他的意图,立即手持双枪破开魔物的阻碍,踩上它们的血肉直奔油物方向飞去。

    油物慌忙后退,让手底下魔物拦住她。

    “阿野。”油物忽然唤她。

    宁野恍惚一瞬,差点被魔物伤到。

    银光划过,身边一众魔物顿时化作黑水洒落入地。

    她避开迎面而来的利爪,枪尖直抵油物咽喉。

    就在这时,油物又一次感受到胸腔那颗心传来的剧烈疼痛。他用裴司的脸,裴司的眼神,裴司的语气轻声唤她:“阿野……”

    她再次迟疑。

    谁知油物说完这句话后脸色一变,倒地蜷缩,身下弥漫出臭水。

    本来由他甩溅出的黏液能够再生出魔物,在巨大痛苦下根本无法重生。它们只长到婴孩模样就化作黑水,渗入地下。

    “她喜欢纯狐卿你还惦记她做什么!”油物怒不可遏,“为我所用,我们一起征服天下。”

    “阿野,你不要怕,我是裴司……”他望着她,神情温柔脆弱。

    眨眼间,他脸色又变,油物骂道:“去你的阿野,不识好歹!那二人缠绵之时,你不敢动作,死后被我剥皮剜心后有何用!”

    他脸色几经变换,像精神分裂般时而是裴司,时而是油物。

    宁野握着长枪的手缓缓放下。

    她嗓音微颤:“裴司的心,在你那……”

    他眼神一下子从温柔变得凌厉:“是又如何!你现在杀了我,裴司魂魄不全,我看你要如何面对他!你对他曾有好感?这么一位翩翩公子,你一个镖局的人如何能接触到这等世家贵族的公子……”

    油物话未说话,裴司出现,满面焦急:“阿野,不要被他迷惑!快杀了他,只要掏出我的心……”

    “她已经有纯狐卿了!”

    油物在脑中狠狠压下裴司神智,半是癫狂半是狞笑盯着面前的人,“你猜猜,他可对你有意?你命真好,前半生碌碌无为,不过是镖局当家,运镖为生。一朝踩断狐尾,竟就这么踏上这条奇幻之旅。身为人类,你也算见过世面。”

    宁野没有说话,她快要连枪都快握不住。

    裴司……

    她们四人队里的智囊,从不抱怨环境艰难,他明明也是,世家大族出身,却异常坚韧。

    或许是因为家族灭门,或许是因为没有靠山,他从不主动说出自己的意愿。

    她眼眶泛红,握枪的手微微颤抖。

    油物身后忽而弥漫出黑雾,将二人包裹。

    耳边无数话语响起,纷杂无序,仔细听去,是她们四人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熟悉的香气弥漫,浓烈的蘑菇汤与烤鱼烤山鸡,是他们最常吃的食物。她看到他们四人唱着不在调调上的歌儿走在漫长路途。

    从白天走到黑夜。

    从春季走到初冬。

    他们在小渔村打雪仗,厚厚的积雪捏成雪团,砸在对方身上。

    雪雾弥漫。

    他们第一次放下芥蒂,开怀大笑。

    无数次的陪伴,无数次的合作,无数次培养出的默契。

    无家可归的他们,早已像那团散乱的雪被捏在一起。

    他们是朋友,亦是家人……

    “二当家。”裴司声音悄然响起,他站在元宵节灯笼下,笑着问她,“可要裴司去替你买一盏灯?”

    他站在暖融融的灯下,周围人潮汹涌。

    少年眉眼温和,耐看地像一壶陈年佳酿。

    公子背脊挺直,如山间明月,竹林清风。

    无数灯光在他身后模糊成光点。

    泪水砸下。

    银光破开黑雾,刺入胸膛。

    油物伸向她脖颈的手顿在半空,不敢置信望着满脸是泪的宁野。

    她眼中并无杀意,有的只是痛苦和不舍。

    巨大的悲怆像一张渔网将她罩住,痛得她哽咽难言。

    一如得知镖局灭门那刻,还有……那次误以为能还魂时……

    “阿野……”他的目光再次变得温柔,丝丝缕缕的眷恋掩藏于温和的水面下,令她无法捕捉,“以后……独行有灯,长乐……无忧……”

    独行有灯。

    长乐无忧。

    他很想再说些话告诉她,

    比如春祺夏安,秋绥冬宁。

    比如自己也曾心悦于她。

    再比如,感谢她一路照拂……

    可是,不必了……

    她自己就是一盏长明灯,哪怕身陷黑暗,也会自己坚强地踽踽前行。

    “我家中……万贯家财,都交给你……”

    他呕出一大口黑血,胸膛心脏在这刻,停止跳动。

    眼神几经变化,情绪交织。

    油物抓着没入胸膛的长枪缓缓跪下,嘴角挂着抹讽刺的笑:“我孤独至今,唯一一次动心,竟是如此……结局……”

    他犹如蜡烛融化,人皮从他背后裂开一条缝,逐渐卷曲。衣物被腐蚀,烂成破布,浸透渗出的黑水。人皮覆盖下的类人形魔物剥离,倒在地上,血肉筋骨尽数化解,黏液黑水流淌。

    一颗被冰雪覆盖的心脏显露,它静静躺在黑水中。各种□□混杂,渗透地下,灼烧痕迹蔓延,冰层隐约有融化迹象。

    宁野不顾可能会被魔族□□腐蚀,捡起裴司的皮,隔着人皮把心脏拿起。

    她脱下外衫,把人皮和心脏一齐裹进去。

    再怎么小心,手指依旧被黑水腐蚀了一下,钻心的疼差点让她松手。但一想到这是裴司的东西,她忍着疼过去,牢牢握住。

    再看四周。

    刚刚也没注意……

    宁野望着塌了一半的屋顶,尽数被折断的枝条树干,还有破破烂烂的路面。原本简约硬朗的将军府,给她弄得像百年后无人住纵过火凶宅,就差灰尘蛛网点缀。

    程曜,不会找她要赔偿吧……

    这么大片地,她赔不起……

    宁野叹口气,几步跃下屋顶。

    另外半边屋顶随着她的动作,也塌了……

    “……”她望眼旁边因洒过黑水的荷花池,里边的鱼和乌龟全都翻了肚皮。

    算了,她先去找纯狐卿吧……

    “纯狐卿!”她拎着包袱高喊。

    远处花园传来一句回应:“我在这!”

    宁野忙走过长廊去找他。

    后花园。

    花丛零落遍地,竹林折腰倒地。

    纯狐卿赤足站在鉴上可怜巴巴地看他,在他周遭一圈灼烧的痕迹。

    宁野愣住:“你鞋呢?”

    “被烧了……”他指指一旁没了鞋底的鞋。

    宁野默默看一眼被他踩在脚下当地垫的仙鉴,有它在,灼烧的黑色才燃不过来。

    “那是裴司的心吗?”纯狐卿指指她手里的包袱。

    宁野惊诧:“你怎么知道?”

    “魔物要是不吞了裴司的心,你是打不过的。你没发现他疯疯癫癫,一会想朝我下手,一会又想留在你面前?”

    “发现了,所以,他吞了裴司的心,就相当于有了两重人格?”

    “确切的说,主要人格是两个,魔物本就是人类怨念组成,它们没有固定人格,是混乱的。话说了这么多,你能不能先把我弄出去?这片地没法踩,我站得好累……”

    宁野这才反应过来,去看纯狐卿脚下的地,只够一个人站的。难怪狐狸拿仙鉴当脚垫。

    她放下包袱和长枪,后退几步,往灼烧的地面丢掷出铜钱。

    黑袍舞动,似黑鹰展翅,她借着几枚铜钱踩跃飞来。

    纯狐卿拿起仙鉴,张开双臂。

    她身上干净的皂角气扑来,搂着他飞出这片污浊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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