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烧退了的裘海升正起身穿着鞋履便听人来报:

    昨夜伊闯将圣女迷晕,扛去山洞暗道,企图外出交于宁安司接应之人,岂料为凌潜发觉,二人大打出手,零稚赶去时二人已然双双气绝。

    这样奇诡之事,裘海升自然是不信的。去殓尸房一瞧,尸体上所受多处剑伤确实出于绝云剑法,也确系对打所致。

    圣女不知在哪儿变出个绢帕,掩面哭哭啼啼,说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奸细竟然是伊闯。为了和睦处处让,竟趁夜半把我扛。师父今日请做主,将那奸贼罪名扬。罪!名!扬!

    几乎是唱了出莲花落。

    零稚在一边附和着,一五一十将昨夜经由说得清楚明了,并无破绽,还在伊闯房内地砖下搜出大量银票金锭,定是多年来串通所得的贼赃。

    裘海升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一切圆乎得太完美了,太假。他的心中升起一个逼近真相的猜测,叫他不寒而栗。

    可圣女与零稚素来不对付,又怎会串通在一起杀掉双剑。即便她想,零稚这不是自斩臂膀?

    他找不出缺漏,只得勉强认下报来的缘由,处理了。

    圣女……零稚……

    这里头必有古怪。

    厢房里,李焉识正与她争执。

    “他如今知道你的底细,今晨还将洞口彻底封上了,我昨夜若是走了你岂不孤军奋战,我怎么可能弃你于不顾?”

    “你留在此处,才是我的拖累!”

    “即使我病重无能,至少我能在刀子刺来的那一刻,挡在你身前。”

    “若没有你,何来的刀子?”

    “你一定要这样与我说话吗?”

    “我说错了吗,若不是送你出山,我昨夜何至于为人拿捏?我想你也看得出来,如今裘海升也生疑了,我与你皆为瓮中之鳖,只能与他二人苦苦周旋。”

    她话说得很重,可望向他的眼里满是焦急,他心下明了,她不过怨自己非要趟这滩浑水。

    她还是气恼,可他平静的眼眸忽然笑了,双臂竟一拢,将她抱进怀里安抚:“好了,好了,李焉识全身都是宝,留在这儿总还有些用处的。即使如今身子废了,可还有脑子。脑子废了,还有J……”

    “闭嘴啊!你个奸夫!还自豪起来了?”

    她气得捶他一拳,力道很轻,于他而言却似千钧。受不住,就势摔坐地上,大咳不止。

    她极是慌乱,什么气恼都抛诸脑后,扑去地上替他抚着心口,心焦地问:“病得这样重?乔玉书也治不好吗?”

    这话出了口,她才觉自己有些逾矩,泡友之间不该关心床笫之外的事。

    他的大喘平息后,才摇摇头,咽下一口气,勉强温润笑着:“说是得养着,可能两三年,可能三五年。总归会好起来的。”

    她垂首沉默了。

    “死不了的。”他摇摇她的肩,像是强调。

    他看出她不宁的心绪,又安抚道:“三年五年,三十年五十年都好。总比你醒来后恨你自己,恨到自绝要好。现下,我很满足。”

    “谁要自绝……”她嘟囔着,听他提及大婚那夜之事,那时她一股脑儿大放的厥词侮辱至极,又似萦绕在耳边。

    她含糊不清地咕噜了一声抱歉。

    他听得很清,却佯作没听见。他不需要她的抱歉,他只怕自己给得不够好,只怕自己再没什么能给,他总以为,该抱歉的是他。

    “现下,我们与零稚的合作不稳,裘海升也只是苦于无证据,你我如立危墙。”她嘀咕着,起身扶他去床畔坐下,“你衣裳沾着灰了,先脱下来,别把我床弄脏了。”

    “俗语道墙倒众人推,可若无人带头动手,高墙更难倒。”他伸出手臂,任她替自己脱了衣裳,挂去一边,“脱了那我穿什么?”

    “此刻明哲难保身,墙下之人该联手而为,可如何在墙倒时抽身,还得好好琢磨,”她拉起被褥,把他裹成个粽子,“裹好,我去给你找新的。”

    “你别走啊,”他自粽叶里伸出一只手,拉住她,“我在你房里这样,若是谁进来瞧见了,多不好呀。”

    他语气里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自打他上了凌云山,顶着一张陌生的脸和小石头画师的名号,撒娇装乖都是家常便饭,简直随时随地,撒得越发肆无忌惮,恬不知耻起来,全没有从前的影子。

    “那你想如何?”她双臂抱在胸前,垂脸在他耳畔轻道,“你不会是想……”

    他红着脸,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表情,掀开裹紧的被褥:“都听圣女的。”

    “你不会是想……穿我的衣裳吧?”她将话补充完整。

    李焉识:……媚眼抛给瞎子看!

    看他神情呆滞,翘起的嘴角抽搐,梁惊雪笑出了声,去插好门闩:“怎么,你从前不是说公务所需,时常扮作各色人等,其中不包括女子吗?”

    他又裹上被褥,含糊道:“你衣裳太小了,我穿不上。”

    “哪里小?绝云派的衣裳放量很多。顶多是短了些,你可以当中长款。”她去打开柜子,寻摸着那一柜子的大同小异的丧葬风衣裳。

    李焉识看她竟与自己专心探讨起自己女装的可行性,气得哼了一声,又松了攥着的被褥一角,双手拇指指着自己引以为傲的胸膛道:“你,这儿小。”

    “我穿不上~”

    穿……不……上……

    不……上……

    “刺啦”一声。屋里似起了邪风,吹起柜门前她的鬓发,手里的衣裳撕裂作两截,骨节也攥得发白。

    “李……焉……识!!!”

    持续整治中——

    “臣有一计!求圣女饶命。”他扒拉着床沿,一手捂着胸膛上的巴掌印及愤恨的齿痕。

    -

    及至傍晚,天色已暗,山顶的雪算是止了一会儿。自山顶远望,天际麻麻点点地暗去。

    零稚正于屋子里热着烧酒,就着酱牛肉大快朵颐,炉子里炭烧得火红,熏得人脸也红红的。

    吭哧吭哧的踩雪声止在门前:“师兄。”这声音婉转,全不似梁惊雪平日里的做派。

    “谁啊?”零稚明知故问。

    “师兄说笑,如今师父门下可不只剩你我两位亲传?有资格唤你师兄的,还能有谁啊?”

    “圣女大驾,怎敢不迎?”他依旧坐着。

    她径直推开了门,也不拘束,见着屋内情景,笑道:“绿蚁新酒,红泥火炉。零稚师兄雅兴正盛,我不请自来……不算叨扰吧?”

    她自行搬了个马扎坐在零稚对面,当是自己家一般自斟自饮,边吃边夸着:“这肉不错啊,倒不似刘师傅手艺。”

    零稚语气平平:“圣女来此,究竟有何贵干?”

    梁惊雪:“没什么事儿,就是与师兄商讨一下如今空悬的后勤与宣传二部。”

    零稚:“师父已然商定,后勤部由副职暂代。至于宣传,在开春之前都不会有什么活计。不必你我操心,更操不了心。”

    她反问:“难道师兄不想在后勤之上做做文章吗?”

    “何解?”

    她为彼此各斟一杯:“如今门派内总是风波不断,伊闯又身死,便是日常的保障出了些许差错,也无人去查。”

    零稚觉着不妥:“可万一……”

    她嫣然一笑,虽不施粉黛,可火光映衬之下倒更是清丽:“是啊,你我所行之事隐蔽,可诸事皆有个万一。若要叫这万一稳稳地落定在肚子里,自然得有自己的人。”

    “你是说……松风?”

    她颔首:“看来我没找错合作伙伴。一击即中。”

    零稚干笑一声:“绝云派讲究论资排辈。松风年资尚浅,便是提了师父也不会允,底下的弟子更会不快。”

    “师兄,你掌管绝云派的财务多年,后勤有多少油水,油水分别进了谁的肚子,你自然是一清二楚的。换句话说,你才是绝云派执掌生死之人。”

    她说这话时身子前倾,直勾勾地盯着零稚,火光自下而上照着她的面容,拉出灰红的影子,衬得她像个毒妇。

    她收回那副神态,冁然笑着自酌一杯:“那个副职,你让他升,他便如登云梯,你若叫他跌,他自然也跌得粉身碎骨。”

    零稚对她的恭维深以为然,可依旧警惕:“你为何偏帮着松风?”

    她像是无奈般叹了口气:“师兄还是不明白,我哪里是帮松风,不过是帮你我罢了。你,我,还有他,说白了都是因利而合,各取所需罢了。”

    零稚向门窗处看了看,确认并无人偷听偷看,这才低声道:“说说你的计划。若可行,我也愿拼这一遭。”

    她放下酒杯,正色道:“年关将近,依着惯例,绝云派上下都得洗刷清扫干净,对吗?这其中自然包括裘海升的屋子。”

    见零稚来了兴致,她继而道:“据我所知,裘海升对此看得极重,他的屋子内外细细清扫需得要两三日,犄角旮旯也不会放过。可今年,倒是未必了。”

    零稚恍然大悟:“因为他的屋子里藏了长空剑。”

    “对,若是按照往年的清扫法儿,长空剑定然是藏不住的。”零稚表示赞同,许是因着心情大好,与她碰了一杯。

    “所以啊,后勤得是咱们自己的人才好。”梁惊雪的酒端到唇边,说完才一饮而尽。

    零稚听罢,眼里的笑都柔了,又给二人各斟一杯,清脆相击:“是,松风是师父面前的红人,又乃肱骨之才,岂能埋没?”

    就着此事推杯换盏,一壶酒空,他又去取一坛新的来热,边走边感叹:“你与你父亲啊,真是大不相同。”

    梁惊雪捻着酒杯,佯作闲散问道:“哦?师兄很了解我父亲?”

    零稚将冷酒倒进炉子上的铜壶里,说道:“不算熟,不过他名头那样大,又是承师伯最心仪的大弟子,绝云派谁人不知呢?”

    “当年承师伯继位掌门后忽然一病不起,养了许久才痊愈,可身子还是差了许多。那时,我们几个私底下都猜是师父做的。”零稚说着笑了起来。

    “那时候啊,我们都以为你父亲年纪轻轻便要继位了,年少得志,谁不对他敬畏三分,可他竟在风头正盛之时,自请退出绝云派。”

    “然后呢?”

    “然后……承师伯便派他出去秘密执行任务了,连长空剑也给了他。这件事,门内知晓的人极少。归来后啊,他就成了池家村的人,再也没上过凌云山了。”

    “什么任务?”她紧追不舍。

    零稚摇了摇头,往喉咙里倒了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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