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地望着他满目诚恳,凝视了许久,还是扭过头:“怎么,看我如今瘫了,想趁火打劫,泡友转正?”

    她这插科打诨的一句,让原先升温的气氛骤冷。

    他轻轻地叹息,垂着眼睫微微颔首:“圣女见谅,是我僭越了。”

    她总是反复强调着他和她之间的距离,他和她之间的关系。

    也不知是怕他僭越,还是怕自己僭越。她不想给自己希望,也不想给他希望,就在诚实的心和撒谎的嘴,不老实的身体下扭曲成了这样奇怪刁钻的关系。原本不存在的生路,硬是挤出一条狭窄的通道,勉强维持呼吸。

    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她从不信命,可如今命运推着她与他背向而行。更可悲的是,这条路是他选的,是他亲手为她选的,倘若那时的她清醒,也会颤抖着手指,指向这条路。

    如今床榻之上的痴.缠,不过是垂死挣扎。借由脑袋里炸响的,交织的,红的黄的蓝的烟花,暂且掩盖夜空下已然腐烂剥离的关系。

    像是自己偷东西来奖赏自己,自己骗自己。好像这样,在将来分道扬镳之时,也能断得干脆,告诉自己:这本来就不是我的,一晌贪欢你赚了啊梁惊雪。也告诉他,从来就只是玩玩,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将来。

    他还在低低喃喃,重复着给自己洗脑的话:“我一定记住自己的身份,再不敢痴心妄想。圣女大人要我如何,我便如何,我只是圣女大人的……”

    “好了,”她听得鼻子发酸,“去帮我把方才亭霜拿来的香粉倒进香炉里吧。”

    他顺从地起身。

    看他背过身去,她才敢伸手进去揉揉被压得发麻的腿。

    她没瘫。准确地说,瘫倒的当晚她的腿便慢慢恢复知觉了。

    折断最后一剑的那日,因着药力她昏迷了一下午。夜半睁开眼时,只觉双腿麻麻点点地苏醒,略有些沉重。

    屋子里留了半盏灯火,她知道,那是李焉识怕她夜里看不见,留下的习惯。可身侧枕畔并无人,她撑起身子坐起来四下寻觅,才看见床边打着地铺,侧脸沉睡的他。

    她很少见他睡着的样子,便趴在床头,单手托着脑袋细细地看,另一只手垂下,轻抚他拧紧的眉心。

    常年习武,加上底子好,便是受了那些年的虐待,他如今也是个健壮高大,昂臧七尺的男人。

    不过他睡着的神情,还蛮可爱。

    她的指尖来回抚揉着他的长眉,那扬起攒聚,又斜飞的一道,这也是属于他李焉识的。

    李焉识……

    李焉识……

    真是糟糕,我怎么会把你和可爱这两个字联系起来呢?她想。可你就是天底下最可爱的人啊。

    食指又在他的唇瓣上轻点点,他蹙紧的眉头缓缓舒展,原本略局促紧张的一张脸也渐渐舒缓。

    她害怕将睡得并不安稳的他弄醒,像打碎摇摇欲坠的精致玉器,便缩回手,只欣赏般凝视着他的眼睫。直到屋外渐渐泛白,他睁开眼,赌气地转过身子去。

    她原是不想诓他的,可他生气的样子也有点有趣,便一骗到底了。

    此刻,他熟练地点燃香料,屋子里升腾起袅袅异香。他背着身子盖上香炉盖,说:“方才听大夫说了,需得泡药浴,迟些工夫我去给你配药包。”

    她将两个软枕叠起来靠着,看他,语气平平地回:“不必了,我起不来,不方便。”

    “不是还有我呢吗?”他将余下的香粉收好,放入匣子里,“替你洗澡,应该也在泡友任务手册的范畴里,不算僭越吧?”

    她的腿并不需要泡药浴,故而她还是拒绝了。

    李焉识以为她是拒绝治疗,转过身来,正经严肃地看着她:“那就扎针。大夫说了,哪儿疼扎哪儿,刺激之下说不定有奇效。”

    她满口拒绝,耐不住他步子大,在她声声呼唤中已然奔出门去。

    后勤部如今暂在松风手中,取一套银针来为她治病不算难事。

    当李焉识抱着一大包卷起来的银针归来,梁惊雪寒毛直竖。

    一整卷银针铺开,从细到粗。梁惊雪舌头打了结。

    李焉识的目光自左至右扫视一遍,自言自语:“这细的肯定不起作用。”

    梁惊雪攥紧被褥朝里缩了缩,捋直了舌头,勉强结结巴巴道:“你知道,在我们道上有一个流传已久的故事吗?”

    “洗耳恭听。”他捻起一根中粗银针,在火上燎了燎。

    她磕磕巴巴:“就是……有一个人,他拿自己的手指去顶牛的涌泉穴,结果被牛把手指踹折了。”

    他燎过火,笑了一声走近:“你这什么道上的故事?我怎么没听过。”

    “官道啊……”

    他坐在床沿,掀开被褥,露出她双足:“若是能将你治好,将我踹折又有何不可啊。”

    银针寒光一闪,眼看着便要冲她涌泉穴而去,梁惊雪蹭地直起腰来,攥住他的手腕,双目坚定:“我还是选药浴吧!”

    李焉识看她炯炯双目,笑了一声,打趣儿道:“不是嫌我是你泡友,僭越了吗?”

    她依旧攥着他捏着银针的手腕,眼珠子一转,尬笑:“呃……泡友嘛,就是一起泡药浴的友……不算僭越,不算……”

    李焉识捏着的针依旧没落下,问:“还得我陪你一起泡?我够荣幸的。”

    她一手控制着他的手腕,腾出来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犒劳你这几日替我洗脚捏腿。今天开出隐藏款——陪我泡澡。”

    李焉识被她闹得哭笑不得,也担心自己手艺不精,万一不知深浅真给她扎出个好歹来,只好答应了。

    她这才松一口气。这一口气松下去,立刻又提了起来。

    怎么可以跟他一起泡澡呢?

    便是从前在梦粱也没有这样过,这也太羞耻了。

    从前他总是疲于公务,大多时候等他回房,她已经洗干净抱着狸子睡了。如今他一身轻,她却已经不是他的妻子了。

    李焉识收拾着针包,看出她的迟疑,找了个台阶给她下:“不泡也行的,我把你从后山那个狗洞背出去,找乔玉书给你好好瞧瞧。”

    “那怎么行!”她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乔玉书一搭脉,定然一眼就看出自己双腿无恙。再说了,乔玉书下手多狠哪。

    “还……还是泡吧。”

    暮色四起,他也抱来了好几大包药浴粉,是大夫主动配制的。想都不必想,定然是回了裘海升那儿,受了他的疑心,如今只得弃暗投明了。

    为防有异,还是找人细查了查,确认过每一包都是货真价实的药粉包,没动手脚,才收下。

    她靠在床上,看李焉识忙进忙出,抱来沉重的木桶,又一趟趟运着热水,忙活几回便要歇一会儿,有些于心不忍,从前的他何时虚成这样过?

    她看他分别抱来两只大木桶,心想虽然是老夫老妻了,但他还算守礼,也还算知羞,还知道两人一人一个桶,避免面面相觑一个时辰,尴尬。

    她撑着脸夸他:“想不到你脸皮子挺薄的。”

    李焉识正倒着热水,没回过脸来,随口问:“什么?”

    她清了清嗓子:“我说,两只桶,你还挺羞涩的。”

    “这与羞涩有什么关系?”他并没多想,回着,“这只桶泡药浴粉,这只桶泡清水,把多余的洗掉,否则沾在衣裳上会染色的。”

    她咧开的笑凝固了。

    “你……你还真周到啊。”

    不过他确实一直都很周到,在这种事上。

    她想:泡药浴还好说,汤水是浑棕色的,权当埋泥里了,谁也看不着谁的口口部位,纯聊天儿也能熬一个时辰。泡清水里……这不水深火热,干柴.烈火的……

    她狠命摇摇头,梁惊雪你都在想什么,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你一身正气,绝对不会为男色蛊惑做这种羞耻之事。

    饶是如此想着,她还是下了床,挪去床畔的轮椅上,摇着轮子去桌边,取下瓶子里开得正盛的白梅,摘下片片花瓣抛进清水桶里。

    直到一整瓶都被她摘干净了,似乎还是不够。

    药浴的水已然备好,一边的炉子上烧着备用的热水。他试过温度后,利落地把自己扒干净,又如此待她,将她横抱起来,踏入药浴桶里。

    灯火通明。

    两人便如此面对面泡着,各自盘着腿坐着,一点儿也不挨着。自然,她的造型是李焉识码好的。

    水温很烫,也或许是药粉的作用,皮肤总有些火烧火燎的辣感,长时间盘着腿更是有些僵,她好想挪一挪姿势。

    看李焉识双目闭着,脑袋仰靠着桶沿,似是辛劳过度睡着了。她小心翼翼观察着,手在浑浊的药水里摸着,抱住膝盖。

    她想着,就算被发现腿换了姿势,也可以说自己是用手搬的,不会露馅。

    她轻手轻脚掰着腿,将两条腿合拢屈膝放着。

    “呼……”这个姿势舒服了,她也闭上眼睛美美享受着。

    刚一合上眼,对面的人便幽幽地开口:“你动静再大些,我该以为你腿好了,是有意诓我来与你共浴的。”

    她睁大眼睛:“你没睡着?”

    “得时刻注意着水温,若睡过去了,水凉了把你冻着怎么办?”他缓缓睁开眼看她。

    她心虚地躲开他的视线,低低地问:“你干嘛对我这么好,你这样,我总感觉我对得起天下人,却对不起你。”

    “你无需对得起我。你这个人,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她垂着脸不敢看李焉识那双眼睛,却从水面的倒影里对上了他的视线,匆匆躲开。

    “抱一下吧……”她含糊不清地说。

    “什么?”他确实没听清。

    “我说……你抱我一下吧……”她口齿依旧含糊不清。

    “圣女大人发号施令时请准确发音,否则您的泡友小石头很难识别从而准确执行。”

    “我什么都没说!”她转过脸,气鼓鼓。

    伴着哗啦啦的水声,余光便瞥到熟悉的身躯半站起身,靠近她,又坐在她身侧,两条结实长臂从水中探出,侧着将她牢牢环住,扣在怀里。

    “只是想多听你说两句,开心开心而已,怎么还生起气来了?”他搂她入怀,轻轻拍着她的肩。

    她略有些愠恼他的戏弄,可还是将脑袋一侧,搭在他肩上依偎着,汲取着他给予的所有。

    水汽氤氲着,他的睫毛湿漉漉地垂着,双颊透过假面微微泛红,她微微仰头便可看见他眼底的沉醉。

    暧昧的热气缭绕里,活血的药粉渐渐叫人心底躁动,她仰起下颌,缓缓贴近他的唇。她的肩贴在他胸膛上,听见他心跳愈发急促。

    他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红润润唇瓣,扣着她的肩的指尖发痒。唇越贴越近,他瞬间扭过头去,叫她扑了个空。

    “不行的。”他说。

    “什么不行?”她疑惑。

    他牵起她的手,在药汤里引导向某处。

    “不是很行吗?”她更疑惑了。

    “因为行,所以不行。”他答。

    “行也是错了?”

    “不行,这是药汤,不干净。”

    她勉强接纳了他的观点,虽然她也并没有想怎么样,只是气氛烘托到这儿了,总感觉不亲一个有些浪费。

    她便如此靠在他怀里,依偎得更紧,他的身子很热,药汤也很热,不一会儿便甜甜睡了过去。

    她是被他添热水的声音吵醒的,茫然地睁开迷糊的双眼,他刚好又坐下,顺势将在水里荡来荡去的她抱坐在他盘着的□□。

    水里浮力很大,他单手环着她的腰才扣住,不致漂浮。

    “这样比较稳,反正你腰部以下也感觉不到,没关系的。”他先一步开口。

    她:我感受不到个屁啊!

    忍。

    她静静地坐在他腿上,期盼一个时辰赶紧过去。

    “腿还是没有知觉吗?”他问。

    “嗯。”她答。

    “也许要多泡几次。”他自问自答。

    热热的药汤冒着腾腾热气,整个屋子都烟云缭绕,经久不散如似仙境,困意再度袭来。

    她的脸垂在他锁骨上,贴着起伏的胸.肌,双目迷糊着喃喃道:“真好睡啊……”

    也不知指的是什么。

    “腿还是没有感觉吗?”他在她耳畔轻柔地缓缓问。

    她垂着的头困倦地点了点,并未觉察出这话里的试探之意。

    朦朦胧胧中,她忽而双目骤睁,脸涨得通红:

    什么玩意啊!多一条腿是让你拿来戳别人的大腿根儿的啊!

    察觉到她的异样,他依旧微微笑着看她:“怎么不睡了?”

    她支支吾吾:“我,我,我……我尿急。”

    意识到这句话会引起更糟糕的局面,她猝然改口:“现在不急了。”

    “那接着睡吧,到时辰了我叫你。”他吻了吻她的鬓发。

    她心慌意乱地勉强嗯了一声,闭上眼睛靠在他锁骨上假装睡着。

    这怎么睡得着啊?

    谁被戳能睡得着啊!

    好了,他现在改蹭了。

    蹭也睡不着啊!

    她听着他微微急促的鼻息,还有轻轻起伏的胸膛正抵着自己的肩。

    她睫毛抖个没完,极力克制。

    他轻轻唤她。

    在确认没有任何回应后,他才舒了口气,肆无忌惮起来。

    她双目阖上,睡脸安详:救命啊,好想挠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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