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十分,不远处的岸上,郑清等人正在驱赶马匹回去。平安向岸上招手,郑清骑着马儿,松弛而温和地向她回手,平安开心极了,张开双臂在甲板上旋转,像一朵恣意生长的花朵,对着后舱的乐人道:“你看,那马上的少年,是我在这世界的心上人。”

    过了好一会儿,船尾那个人才回复:“我想,那一定是一个大青山一样的男子。”

    夜色马上降临,大地在和今日作别,华灯初上,得到回复的平安快乐极了,“可否合一曲《千年》?”

    平安话音才落,那边音乐便起……

    一首歌来又一曲,平安根本停不下来,她放肆得唱,开怀地舞,好似要把这多年的孤寂悲凉全都驱散……

    那一夜,平安惊艳了整个画舫,我想那是所有在场的人一生都难以忘怀的场景,少年时要是能有幸遇见那么耀眼的人,这一辈子都值得回味,比起味同嚼蜡的岁月,我想所有人更愿意在光鲜亮丽的日子里活着,就算带着伤,带着血,就算爱而不得,就算有缘无份……

    看着那人群中央,感受万丈荣光的倾国倾城的平安,有那么一刻我好羡慕她啊,我好自卑啊,要是我也能长大……该有多好啊……

    我满脸伤怀失落,惠王到我身边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习惯性的依进他的怀里。后来他说:那一夜,他透过平安看见了另一个女子,他的心滚烫滚烫的,再也凉不下去了……

    终于平安尽兴,曲罢舞终。众人回到各自的席位。

    那位乐师是靖王带来的,平安请了太子许可,那乐师才被人搀扶着走出来,竟然是个瞎子。平安一脸同情不已地快步迎上前搀扶。我看着两人重合在一起得手,只觉得心口憋闷,不由哼了一声,转身走到惠王身边坐下。

    韩燕熙也不屑极了,他原本的坐席就在惠王身边,这会儿坐回来,也是一脸不愤的样子。

    平安把乐师引到末席与之攀谈。

    靖王给太子德王惠王说起这乐师的来历,说这乐师是南唐乐坛第一乐人,因为性格高洁得罪了摄政王,走投无路,逃到咱们北汉来,正好到了靖王的衡山国……

    靖王在这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大家的注意力和我一样都在平安那里。

    只听平安问道:“你是魂穿还是梦穿?”

    “我是梦穿。”

    “我开始也是梦穿,后来魂穿了,你这是怎么回事?眼睛是怎么了?一开始就瞎了,还是来了以后瞎的?”

    “唉,此事说来话长。”乐师一副不想再提的样子,却也断断续续低声讲述,太子德王他们在聊天,我也听不真切,好像还有摄政王什么事儿,不知什么时候,船舱好像安静了许多。

    “你是偷偷跟着李大娘子的花船一到来的大汉?那这李大娘子还真是个不怕权贵仗义出手的豪杰,我有幸一定要结识一下,那她的曲目都是你给的?”平安对李大娘子很感兴趣。

    “是。”

    “那你这眼睛是给摄政王?”

    “不是,我这眼睛是给一个对我爱而不得的女魔头和一个小魔头合伙给毒瞎的。”乐师愤恨不已。

    我听了这句话,不自觉的翻白眼。

    “啊,天下竟有如此歹毒的女子。”

    “有些人心地阴暗,见到光芒万丈的人,就想占为己有,爱而不得就心生怨恨,就想毁掉,太可恶了,太可怕了……”乐师说着便气恨地抬手摸了摸眼睛,痛苦地哭泣。

    我闻言却一脸活该的样子,幸灾乐祸,端起惠王的茶杯抿了一口。韩燕熙看着我,一脸深思细究,我撇了他眼,并不在意。

    只又听平安伤心道:“这世间痴男怨女,从来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情,有些人啊,遇见就是上上签,能让他的目光在你身上停留,就用尽了一生的幸运,一眼万年,缘分尽了,就该让花成花,让树成树,把别人还给别人,把自己还给自己,体面,成全……”

    乐师接着平安的话道:“从此山水异样,永不相逢,余生,不见,不欠,不念……”

    我听了气愤不已,哼了一声,低声道:“那都看得这么开,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剃度的剃度,做姑子的做姑子,看破红尘,六根清净,岂不天下太平!”

    韩燕熙呵呵一笑,拍腿赞道:“说得好!”

    “滚!”

    平安见我们这边有异,回头看了看,我赶紧笑了笑,示意她没事儿。

    “可是啊,她们不肯呢,就要纠缠,彼此亏欠,藕断丝连,不能红着脸,就要杀红眼。”乐师说得十分激动,“多狠的心啊,非要毁我双目!”

    哼,我喝着茶,看着眼前几案上的佳肴,一脸觉得下手还不够狠的样子,坏坏的笑。却没注意到不光韩燕熙盯着我看,太子等众人也都细细观摩我的神色。

    韩燕熙忽的一脸了然,憋不住笑起来。“啧!”我觉得他聒噪,嫌弃的瞪了他一眼。

    “是啊,这么恶毒的女魔头该天打雷劈……”

    “哎,”乐师似乎还有些良心,道:“那个女魔头对我还好,只是爱而不得,所作所为,尚且情有可原,我能理解,她也是受人蛊惑。最该天打雷劈,剥皮抽筋,挫骨扬灰的是那个小魔头。毁我双目,是那小魔头给出的主意,不远千里送毒药!”

    “嗯?咦?哎?”怎么……好像……不大对啊,这怕是……这别是……怎么冲我来了呢?我的表情随着乐师的用词越来越精彩,韩燕熙都要憋爆炸了,其他人有的一脸了然,有的似乎不确定但抖着肩膀笑起来,有的一脸接着看好戏的样子,有的……反正大家都一副,这事跟长安脱不了关系的样子。有的,譬如韩燕熙,早就一脸这事就是长安干的的笃定。

    都在等我如何收场是吧?等着吧!哼!

    “还千里送毒药?这小魔头真是天杀的,人家两人的感情纠葛,他凑什么热闹,还下手这么恶毒,出这么馊的……这都不是馊主意了……是恶毒……”平安简直难以至信。

    韩燕熙凑过来,笑嘻嘻的看着我,一脸这你都能忍啊。

    我狠狠挖了他一眼,打算继续忍下去,却听那二人更加说得十分忘我,“合该下一百八十层地狱,拔舌,挖眼,下油锅,刀劈,斧砍,滚钉……”

    哎呀我去,“喂,你俩差不多得了,好人哪有背后这么诅咒人的?”我支起上身,眼神越过韩燕熙,瞪着末席的两个人,喊道。

    平安转头道:“长安你不懂,你快过来听,听听你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那个小魔头实在太可气,你刚才都没听到,来来来,我再给你详细说一下。”

    “闭嘴吧,我谢谢你,不用啦,不要再在背后说人坏话了,背后说人坏话实乃世间罪大恶极!”我一脸拒绝。

    “不是吧,这么严重!?”平安没见过我这样子,觉得我这样子,让她在新朋友面前很没面子,埋怨我道:“可你之前不是说,咱说别人坏话,肯定是别人人品不行,别人说我坏话,更说明别人人品有问题,我骂的能是什么好东西,骂我的又是什么好东西。”

    平安话音刚落,乐师大赞一声,“妙啊,这是谁的名言?!”

    我一脸吃了屎的样子,嘴巴张了好几张,都没说出话来。韩燕熙哈哈大笑起来,太子一众也哈哈大笑起来。

    平安自豪地给乐师说:“是我家长安教我的。”

    韩燕熙向一脸生无可恋的我点点头,“教得好,真会教。”

    乐师问:“长安是?”

    平安小声一番介绍。

    我真的很想堵住平安的嘴巴,真是什么都外倒……我的病就没必要跟一个瞎子说那么明白了吧。

    “长安君,可否一见。”乐师起身行礼,高声问道。

    “一个瞎子,看得见啊。不见,你不配。”

    平安闻言一脸尴尬又埋怨的样子,蹙眉看着我。乐师很受伤的样子,讪讪坐了回去,问平安长安君怎么这样,问是不是他哪里怠慢了长安君云云……

    我压着心里的火气,道:“别打听我是谁是什么样的人,没坏在你身上,我就是个好人,我说话从来不带刺,如果你被扎到了,别多想,我就是故意的。”

    “……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了长安君。”乐师难受极了,实在搞不清这个长安为什么这么针对他。

    “哎呀,长安!”平安生气了,娇嗔着责怪我,见我不理她,便对乐师道:“别管她,她总是一时好一时坏,这会子不知道吃错什么,待会儿就好了。”

    我把刚拿起的糕点,扔回去,重重的哼了一声,平安一点也不理我,只继续和乐师交谈,“哦,你此次来长安城就是为了找苏神医治眼睛的吗?”

    我气死了,惠王像安抚小狗子一样摸摸我的头,让我别气,可我简直要气炸了,喘着粗气,摇头摆尾扭动个不停,以示心中不平,动作越来越大,企图吸引平安的注意力,让她知道我有多气。可是平安根本没注意到我,我都要气炸了……

    太子一众人见我这样子,觉得可爱又好笑,纷纷乐起来。

    我见众人不能体会我心中烦闷,懊恼不已,趴在桌子上装死,再也不管其他,却听平安叫我,“长安你过来给无名看看眼睛,说不定你就能给治好呢?”

    哼,才想起我?“死了好一会儿,有事烧纸吧!”我伏案不起,把头转朝另一边。

    太子惠王等人听我这样回复,忍俊不禁。

    平安过来拉我,我身形小,我不用内力,力气是没有她大的,我向来宠溺她,断然不会用内力与她抗衡,她见扶不起我,就拉着我一只脚,从惠王身边把我拖走,我一脸生无可恋,她居然把我脸着地拖行,“这是个什么妹妹,这简直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啊,这就长了个外拐的胳膊肘啊。”

    “什么胳膊不胳膊,你快给他看看。”平安把我扶正,又对那个自称无名的乐师,道:“你放心,我家长安医术不比苏神医差,苏神医每日病患如云,你找他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直接找长安最好。”

    无名对着前方行礼作揖,表示谢意。

    我抱臂坐着,一脸愤恨。

    平安不住的向我使眼色,百般恳求,最后作势要给我跪下磕头,我无可奈何扶了她一下,她立即开心得喜笑颜开。

    “你是梦穿哈?”我开口道。

    “啊,对,难道你也是……”乐师问。

    “我(她)不是。”我和平安异口同声。

    “你做梦的时候帮我个忙呗。”说完我不等他答应,就俯身上前在他耳边嘱托,“记住了吗?”

    乐师思考一下,点头,“记住了。”

    我一个手刀赶紧利落,“梦你的去吧!”乐师应声倒地,晕死过去。

    “啊,长安!”平安捂着嘴巴,倒吸一口凉气,怒极,“你干嘛呀,他怎么你了?你干嘛这样对他。”

    我忍着怒火,心口憋闷,长长舒了一口气,才道:“你知道他是谁啊?他说他是无名,他就是无名?你就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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