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琨这一走,把绿珠的魂也带走了。

    还真如之前王婆子说的吃饭不香,害了相思病。

    她的姐妹,县里另一家院子里的红姐儿瑶琴来贺她,看她如此,不由笑话她。“前儿还不乐意,说要死也等着朱公子,这会儿朱公子又在何处。”又开解她,“妹妹一颗心肠太痴,既朱公子已经了了,难道就没从中悟到些什么?去年朱公子,今日李公子,未来难道就没有其他贵介公子,比之更温柔,更知情识趣,更贴心的。”

    绿珠嗔了她一眼,“姐姐不懂,我心里再不会有别人。”

    瑶琴打开扇子摇了摇,波光流转,媚眼如丝,笑了,“这话可耳熟。”

    绿珠叫她耻笑,愀然不乐,起身入屋,踢了鞋子上床,侧卧着向里。

    瑶琴起身跟过来,拍拍她臂膀,“好妹妹,姐姐难道不懂你,跟你即是玩笑,也是怕你此心痴太伤。这些公子少爷,今日赌誓只爱你,给你置办首饰衣裳,处处给你做脸,明日见到个新美人,也能再念一遍头疼、牙疼咒,你没得把那些当真。再说了,我们这样的人家,养母只看得见眼前的那点子东西,郎君有些日子不来,就要这样那样的逼迫。你若是不从,自有千万种的法子逼得你从了。等你从了,往日情郎再看你,那就是婊子无情。”

    绿珠一想,还真就是如此。不由心也灰了,道:“就没有活路了不成。”

    瑶琴道:“何至于此,你给养母赚够了钱,到那时,再没有硬拦着不肯放人的。”

    绿珠一算,她不过十六七,到瑶琴说的时日,三五年怕不能够,七八年,十年都有的数。不由自伤的哭了,“当初朱公子曾说要赎我,养娘也答应了,收了定金,不曾想……就一去不返了。”

    瑶琴低声问她,“那朱公子别不是被你养娘逼的答应了大价钱,回家里不凑手,不敢来了。”

    绿珠眼睛红红,点点头,“朱公子家中高堂聚在,做不得主也是有的。”这一想,又想起了朱公子的好,有些痴痴的呆了去。

    瑶琴低声骂她,“你这傻娘子,那人忘了就忘了吧。”

    她倒是想起了几月前听到的一桩香艳事体,“……有一事若是真的,倒可能全了你的心事,他家里那个再不是个事,或也能叫你得个恩爱郎君,如此你满意,你养娘也满意。”

    绿珠推她,“有这样的事,别卖关子,快快说了罢。”

    瑶琴却是从一个熟识的恩客那里听到的。那恩客言他有一友人,其人不仅仅是个难得一见的少年英才,更兼君子如玉,性情温柔谦和,他父亲是一方大员,本人亦是满腹才学,正经走科举的读书人,外祖家是本地李氏望族,他每年都奉父母命来拜见外祖,短则几日,长则几月。三年前那次滞留了三月,却差点闹出了一点香艳故事。

    原来那公子听闻县中有一座寺庙,虽小,却有一株稀奇花树,芳香扑鼻。

    他捐了大笔香油,带了一个小厮在这庙中居住读书,日常再回外祖家侍奉。那隔壁就是卖文房墨宝的,他时有去的,见到了那家的几个姑娘。

    “……其中一个,便是我们县里有名的美人,你猜是谁?”

    绿珠吃惊极了,“不就是那位。”

    瑶琴香扇点红唇,笑了,“这美人当时不过十六七岁,她家心气高,眼高于顶,满县城的都不够她挑的,这不就相中了那公子。二人俱是青春年少,干柴烈火。”

    绿珠吸了口气,呆了又呆,忍不住笑了,“唉哟,竟有这样的事,这样的事!!”

    想了想,又摇头,“不信,姐姐虚撰了故事来逗我开心。”

    瑶琴道:“哪里是我虚撰的,不过当时说的那人,倒确实喝的多了。”

    即便是虚撰的,绿珠也催促着瑶琴继续讲。

    瑶琴继续说道:“如此这般,二人山盟海誓,几个月倏忽而过,那公子答应回家一定禀告尊亲,谴媒人来提亲,结果嘛……”

    结果绿珠自然也听过,县里这美人耽搁到十九、二十上下,才终于等到了李家二爷给前头大奶奶守丧一年满,风风光光嫁了过去做正房二奶奶。

    绿珠听完了,觉得才子佳人,自古以来传唱的故事就多,那书生真若那般好,没准就是真的。可若是真的,这女子嫁去李家,李玉琨精明之极,必然能洞察。李家的家世岂容人欺到头上来,李二奶奶岂有活路?可结果是李二奶奶不仅活的好好的,还好端端的笼络住了夫婿,她百般温柔缠绵,也挡不住男人抬脚走了。

    “这便不可能是真的。李二爷如此精明,他多少女子没见过,是否完璧,那岂有不知的。那市井里弄虚作假的手段,可瞒不住他。”

    瑶琴见她琢磨开来,想到李二爷平日行事颇有些邪性,对正喜欢的女人宠爱万分,可往往不得长久。而一旦抛掷脑后,便再是冷酷无情没有的。凡其他男人也喜新厌旧,可总归一夜夫妻百日恩,总有几分情面。偏他却是嬉笑间又有些杀伐决断,虽也没听说他干了什么大事,但瑶琴见的男人多,多少能品一品。

    心里有些发虚,道:“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既如此,便权当听着一乐,莫要当真,惹出事端来。”

    虽然瑶琴反口说了是虚撰,可绿珠却将之记到了心里,没多久还因此闹出一点事体来,差点没闹出人命。

    送走瑶琴,绿珠翘首依门眺望,只等了大红灯笼高高挂,外头已经丝竹管乐,喝酒调笑的声音不绝于耳,也没有等来人。

    王婆子刚送了客人跟另一个女儿入房,瞧见绿珠如此,倒是有些好笑。劝说了两句,又安抚她回房休息,这会儿客人往来,免得叫看见了惹出事端。

    李玉琨留了银子,这银子别说没用完,用完了也要先等上一等,诸如送上沾泪的丝帕,一截儿青丝,一条最喜爱的肚兜……总能让他再想起这温柔乡,来了自然又是一段恩爱。

    绿珠擦了擦身体上床,想到之前就在这床上,和男人那般柔情蜜意,鸳鸯交颈,就觉夜太长,空虚难耐,咬了咬唇,她拧着被子,“冤家,这冤家。”

    好容易熬到灯芯见底,蜡炬成灰,她翻了翻私囊银子,悄悄出去喊了一个婆子,到角落里如是这般的吩咐了一番,递给她一封信,最后塞了银子,许诺事成之后还有酬谢,叫个发了意外财的婆子喜出望外,“阿弥陀佛”几声,再三保证一定把事情办妥了。

    她看人去了,才终于感觉到疲惫涌上来,困意席卷,去睡了个昏天暗地。

    这婆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腿脚不停的找到了李家五房这头。

    只是李家宅院深深,哪里是她一个婆子能轻易去传信的,尤其是要私下传给后院的主子。

    她思来想去,躲在外头盯着宅门。等到腹中饥饿难忍,准备去寻些食物,打道回去时,终于叫她看见一个面容俏丽,衣着服饰都精美的女子,扶着另一个更加美丽和善,二十岁上下的妇人上马车。

    她忙上去,“可是李奶奶。”

    她说的话口音很重,“李奶奶”听着像“姨奶奶”。那妇人停住,身边的丫鬟代她问:“你是谁,找我们什么事?”

    这婆子喊佛,“太好了,可算等到了。”她咧嘴笑,从怀里掏出信件递给她,“李奶奶,我们绿珠姑娘让我把这封信给你,让你一定悄悄的看了。”

    那妇人和丫鬟这时已经察觉出不对,婆子口里的是“李奶奶”,而非“姨奶奶”。丫鬟待要开口澄清,她轻轻捏了捏丫鬟的手,道:“绿珠姑娘……我们爷常有念叨的,劳烦你跑腿传信。”说着,亲自去接过那封信,又让丫鬟拿了几十个钱给婆子。

    那婆子完成任务,又得了第二份跑腿费,高兴的不得了,口里直喊“谢谢李奶奶,李奶奶有福”,就走了。

    而妇人,却是李玉琨的一房妾室,姓阮,闺名月栀。因为收到家信,说是老子娘病重,月栀因此告了李玉琨要回娘家去小住几天。李玉琨自无不可,让她带足下人回去。

    月栀不是家生子,而是前头二奶奶给聘的良妾,长的貌美,又识文断字,她寡妇娘为了儿子读书,才将她嫁来当妾。当时前头二奶奶身体不好,她寡妇娘贪念重,多少打了点将来女儿能扶正的主意。

    谁知道二奶奶身体不好去了,月栀却没有被扶正。李玉琨外头又聘了一位,且这位新奶奶妖妖娆娆,捻酸爱醋,小门户出身全没有正房奶奶的气度,倒让月栀比在前头二奶奶下头混日子还憋屈。

    但她自来有心计,会谋算,冷眼旁观这位新二奶奶为人行事,只怕日子不会好太长,倒不担心。只是眼下二爷待之爱如珍宝,只得避让着些。但二爷对谁没有火热过?过了这一阵,来日再看她如何。

    她即气闷憋屈入门的新奶奶家世一般,自己与之相较不差分毫,又庆幸这新奶奶是小门户出身,不像前头二奶奶大家小姐出身,规矩大,早晚问安伺候,日日年年,辛苦的紧。

    新奶奶行事,那是吃起醋来恨不得对爷们房里旁的女子视而不见,入门几月,统共就第二日喝了一杯妾室茶。

    丫鬟扶着她在马车上坐定。月栀兄弟读书考科举,她本人聪慧异常,也学了些字。这时打开这字条,目光从上而下一扫,不由吃惊的瞪大眼睛。

    她丫鬟见了,忍不住问,“奶奶,这条子上写了什么?”

    月栀闻言,回过神来,忙收了神色,轻轻笑了一笑,不动声色的把纸张折叠收好,道:“没什么,这绿珠怕得罪了二奶奶,祈罪来了,不打紧,莫要多事传出去。”

    说罢,马车已经起动,帘子被风吹动,马蹄清脆,轮子轱辘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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