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

    月桃如流星一样,急速冲了过来。

    她欲拉起徐妙容,细心如月栀,却注意到徐妙容正扶着腰,“先别拉,王妃好像闪到腰了。”

    月桃连忙松手。

    她跪坐在地上,一声声急道:“王妃,怎么样啊?”

    徐妙容的心思却不在腰上。

    她目光落在那个黄花梨捧盒上,心跳突然开始加快。顺着那被压坏的捧盒盖子一角看去,她看到,好几个核桃,被……压扁了。

    “这,不会就是王爷的核桃吧?”

    她语带迟疑。

    月栀的眼中却带着绝望,“是王爷的核桃。”

    沉默,库房里是无尽的沉默。

    丫鬟仆妇们们送来了春凳,徐妙容被抬着躺到了上面。屋檐下的光亮堂堂的,那走廊里的穿堂风,吹得她心里凉凉。

    弄巧成拙了不是?雪上加霜了不是?

    但,或许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你们可知,这应天城里,谁人也喜欢玩核桃?”

    定做核桃,没戏了。但,若是她直接从同好手中买成品呢?

    大明开国不足百年,玩核桃之风还没盛行。能玩核桃的,自然都不是普通人。圈地自萌,高端玩家手里,一定有不少好东西。

    她可以等值交换,只求,赶紧把这茬揭过去。

    “王妃,都什么时候了,你怎的,还记挂着这些。”

    月栀满脸都写着愁啊愁。王爷仅剩的核桃被压扁了,她们摊上事了。王妃的腰都这样了,这事啊,越闹越大了。

    “我这不是,想亡羊补牢吗。”

    徐妙容眼睛盯着屋檐,心里却想着,李景隆,大明的初代“战神”,明史上绕不开的人。是个超级官二代加富二代,的确有资本发展高端爱好。

    既是如此,他手上,一定有好核桃。

    但,她该如何从他手上换到核桃呢?

    她陷入了沉思,那厢钟山上,朱楹正忙着移朱标的神主牌位一事。

    朱棣正式于奉天殿登基,朱标的孝康皇帝名头就被拿了,改封为懿文太子。封号变了,神主牌位,自然也该移了。

    朱楹按着礼法,早早斋戒沐浴。好不容易把牌位移完,一只脚才踏入主神道旁边的辅道。忽的,背后窜出一个人。

    “安王留步!”

    他回头,见是翰林院修撰杨荣。

    本以为,杨荣叫住他,许是因为,移牌位一事有变。哪知道,“王爷,下官想托你递句话。”

    “什么话?”

    他有些狐疑。

    他与杨荣,其实并不熟。

    亲王与朝臣结交,本就是大忌。此次若不是朱棣点名让杨荣协助他处理移牌位一事,只怕他与杨荣,压根都说不上几句话。

    想到“此次”,心中忽的一动。

    四哥打入金川门那日,正是眼前这杨荣以一句“殿下先谒陵乎?先即位乎[1]”点醒了四哥。之后四哥改道,并没去宫里,而是,去了钟山谒陵。

    杨荣,得了四哥的青眼,日后……

    “你有话不妨直说。”

    有心想卖对方一个好,他便耐着性子说了一句。

    杨荣却仍不好意思,但他不是扭捏的性子。既然安王说了让他直说,他就直说了:“其实下官想托王爷帮忙问一问王妃,能不能帮下官润色一篇文稿?”

    朱楹:……

    他没有接话。

    杨荣心中有些忐忑。

    他本来不想提这个不情之请的,毕竟他和安王不熟。可,一想到家里那些读来味同嚼蜡的文稿,他心中就急切难耐。

    奇了怪了,他虽从未自诩才高八斗,可出自他手底的文稿,他皆信心十足。往日里,下笔即成稿,在他身上,从未发生三易其稿之事。

    偏是核对编修完安王妃在具服殿的那番陈词,回过头再读自己的文稿,他竟觉得,味同嚼蜡。

    生平第一回,他改稿了。

    可,改来改去,他都觉得,好像不是那个味。至于该是什么味,他也说不上来。

    辗转犹豫了半天,他决定:大胆承认自己的不足,去找安王妃改稿!

    可,安王府不易进,安王妃也不易见。先前,他是奉朱棣之名,去王府办公的,这一次,却不好大剌剌上门了。

    又恐他人知道了,胡乱说嘴,他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此次朱棣点名,让他协助安王处理移懿文太子神主牌位一事,好不容易忙完了,觑着机会难得,他才追了上来。

    见朱楹不接话,他便多解释了一句:“以前下官总自诩下笔如有神,可自打听到王妃那番陈词,下官才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安王妃,就是那人外的人,天外的天。”

    “千百年,难出一个王安石。可千百年,却出了无数个方仲永。杨修撰这话,过于谦虚了。”

    朱楹的眼神很淡漠,淡漠到,让杨荣都觉得,不对啊。

    杨荣寻思,夫妻一体,素日里瞧着,安王也是个深明大义的。方才他掏心窝子说了几句话,纵然安王不同意,面上也该有些与有荣焉的。

    可,淡漠是怎么回事?

    哦。

    他们两口子,好像是感情不和来着?

    心中颇有些后悔,转念一想,一码事归一码事。两口子的感情,旁人不好说嘴,可安王妃那段陈词,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好。

    “其实王妃那段陈词……”

    “无出新意,昙花一现罢了。”

    诶?

    诶诶?

    杨荣耳朵一动,怎么感觉,安王这话,是在说王妃那段陈词,只是妙手偶得?

    是。

    他就是在说那段陈词是妙手偶得。

    刚才他还说什么王安石,方仲永的,那话也是在说,安王妃是方仲永。王安石伤仲永,伤的是仲永之才,昙花一现。

    王妃,仲永?

    他:?

    心头有些不快,他微微摇头,面上写满了不赞同。

    “王妃其实很有才气。难道这世间,还有人在听闻那段陈词后,依然无动于衷吗?”

    他看朱楹。

    朱楹无动于衷。

    他:?

    不死心,干脆抬高声音,又问:“王爷,难道你就没从王妃那段话中,获得振聋发聩的力量吗?难道,你就没有被那些朴素的文字所传递出来的情感所震撼吗?难道,一片称赞声中,你不为王妃感到骄傲吗?”

    没有。

    这是朱楹在心里回应的。

    他为什么要为她感到骄傲?

    他巴不得,与她划清界限,最好永永远远不见面。虽然,他不得不承认,具服殿里的那段陈词,的确很好。

    好的,压根不像能从她嘴里说出来。

    不想再听杨荣说下来,他启唇,才唤了一声“杨修撰”,便听得:“王爷,你知道刘勰吗?

    刘勰,他当然知道。

    “那你知道《文心雕龙吗》?”

    《文心雕龙》,他当然也知道。

    “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2],王爷。”

    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杨荣面上已经没了最初的笑意,他说:“不是只有华丽的文字,才能承载世人最朴素的情感。有时候,随口说出来的话,却有着直击人心的力量。一切没有情感的言语,不过是泛泛而谈,我在修史的时候,往往恨不得把它们全部删掉。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之请,作罢,下官告辞!”

    话音落,他拂袖便走。

    一旁候着的小厮有池:?

    有池惊呆了。

    “王爷,这杨修撰可真是好大的谱!”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杨修撰,好像是在替王妃说话?可,王妃不是一向在应天声名不佳吗?

    “对了,王爷,杨修撰的袖子里,好像还藏着几个核桃。”

    又说了一句,有池暗忖,刚才杨修撰,其实是想拿核桃做人情的吧。可惜,王爷不稀罕。

    “走吧。”

    朱楹不耐烦在这些无足轻重的事上浪费口舌,他开了口,有池便暂停抱打不平,跟着他一道往安王府去了。

    回到王府,同往日那般,用过晚饭,朱楹便拿了一本书,随意地歪在榻上翻看。

    看了一会儿,他有些累了。

    想到白日里有池口中的核桃,忽的,起了几分玩弄心思。

    便唤过有池,示意他把装核桃的黄花梨捧盒拿来。

    有池应声。

    不多时,人便回来了。

    “怎的这般快?”

    朱楹有些惊讶,见他手上空空如也,忙问:“核桃呢?”

    “核桃……”

    有池有些胆战心惊。心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王爷早晚要知道,便如实说了:“平山堂的人来报,说是,核桃碎了。”

    “碎了?”

    朱楹从榻上起了身,不敢置信,“是谁弄碎的?还有,为何是平山堂的人来报?”

    “是……王妃弄碎的。”

    徐妙容。

    “又是她!”

    朱楹心头火起,干脆抬脚,往平山堂去。

    可,才走了两步,便听得:“王妃也受伤了。”

    脚下步子一顿,他迈出去的一只脚,便停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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