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九点五十七,就在隔壁房间的徐屿给许伊发来消息:准备好了?一起去吧。

    许伊回复:去哪儿?

    徐屿微觉迷惑:医院。

    许伊犹豫了,不久就听到敲门声。她打开房门,徐屿已整装待发,她却穿着宽大卡哇伊的睡裙,一脸困乏。她思路凝滞,对着电脑几行字打了删,删了打,看书又看不大进去,正在烦乱焦虑中。

    徐屿单刀直入:“许茉生了,你不去看看?”

    许茉是许伊的堂姐。

    许伊讶然:“你怎么知道?”

    徐屿:“我有她好友,她不是发朋友圈了?”

    “你怎么会有她好友?”许伊避开重点地问。

    徐屿:“换好衣服出来,我在客厅等你。”

    “她又没让我去。”许伊略显忸怩,“我和你一样,是看到她朋友圈才知道的,她什么时候进的医院都没跟我说。”

    “可是你给她点赞了。”徐屿打量着她的神色,自然明白她别扭的点在哪里。

    许伊:“好歹是值得恭喜的事,点赞不是应该的么?”

    徐屿:“这说明你看到了她新发的朋友圈,知道了她刚刚生下女儿这件事。”

    许伊:“这也不意味着我就要这么晚赶去医院看她吧?或者明天再去也是一样。”

    如果许茉给她发了消息,那她立刻就去义不容辞,可许茉只发了朋友圈而已,如果不是她正才思枯竭,估计都看不到她那条朋友圈,等得到消息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既然许茉是这样可有可无的态度,她又何必热情满满,主动贴上去。

    徐屿却不容反驳地说:“十分钟,我来叫车。”随即走开。

    许伊拦之不及,在原地呆了呆,似乎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听到她关门的声音时,徐屿也没有怀疑过她不会出来。这次许伊穿了白色上衣和淡蓝色牛仔裤,最休闲随意却整洁干净的穿搭。

    又是正好与他相配。

    许伊在再度打开房门看到他的一瞬间才反应过来,如果说她不是刻意要与他匹配,不知道他信不信。可这样的分辨,一旦说了就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所以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在选衣服这么细枝末节的事情上,她会这么地“下意识”。

    “走吧。”徐屿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是平淡地说。

    一路无话。

    到了医院徐屿才像是刚想到一样,自然而然地问:“问一下许茉的床位号。”

    如果说他情愿和许伊多一些相处的时间,哪怕彼此沉默,不知道许伊会不会信?

    许茉这才发了个信息给许茉,可十分钟过去也没有回音,她只好给婶婶打了个电话,想来婶婶一定是全天候陪同在侧的,因为她一向爱女心切。

    许伊问来了许茉所在的床位号,才发现自己已经跟着徐屿走到了一栋大楼的门口,徐屿晃了晃手机:“地图上显示,妇产科在这栋楼的五楼。”他神色中有些不分明的意味,在不分明的灯光下像个忧郁的王子,可那点淡薄的表情很快一闪而过。

    他们一起上楼,找到了许茉。

    许伊的叔叔婶婶,许兴佑和夏荷,也就是许茉的爸爸妈妈都在,许伊的姐夫曾瑞扬和他妈妈也在,曾瑞扬是单亲家庭,所以他的父亲没来,是否知道这桩喜事都未可知。另还有个许茉最好的朋友也在场,许伊曾在许茉组织的聚会上见过,是个玲珑可爱的女子,名叫高艺。大概是因为时间偏晚,高艺也不是一个人来的,陪在她身边的应该是她对象,一个身形高大魁梧的男人。

    许茉像是没想到许伊会来,可许伊来了,她又很欣慰。有这么些人欢聚在一起,庆贺她喜得千金,她已然无比感激。很多时候未必是人越多越好的,最重要的人都到场了已经足够。只是她刚生产完,身子太虚弱,连床都下不了,只能躺着陪大家伙儿说说话。事实上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大有,唯能满眼知足而又异常欢喜地仰观众人一同分享那新生命诞生的惶然与喜悦,尽管此时那个小生命都不在他们身边,应该正在育婴室里熟睡。

    一间病房里有三张床位,但为了让许茉不受他人打扰,曾瑞扬包下了这间病房,所以他们这伙人同在这里闲谈也不会打扰到不相干的人。

    许茉本身是个肤白貌美的女子,此刻浑身无力地卧在床上,可单从浮肿的脸庞上也可看出她为生育而付出的代价。但她体态虽丰盈了不少,却添了许多温柔知性的美,且用常俗一点的话来说,她身上闪耀着淡淡母性的光辉。

    许伊问:“小宝宝叫什么名字啊?”

    曾瑞扬说:“曾雅安,优雅的雅,平安的安,茉茉取的名字。”

    许伊由衷地赞叹:“很好听,一听就是个安静文雅的女孩子。”

    许茉疲惫而开怀地笑。

    而后许伊听婶婶说许茉今早进的医院,没想到今天就能顺利生下来,实在是上天保佑。

    高艺在旁说许茉是个有福气的人,夏荷听了自是喜不自胜。众人的辈分都因此升了一级,各自都生出些不同程度的责任感,引发了些对未来和生命的思考与感触。

    夏荷不免调侃起许伊,说许伊也该把结婚生子这等人生大事提上日程了,同时眼光张显用意地往徐屿身上瞟。

    其实许伊又何尝不会想到,也许在忙着生活的日常中总会刻意地避开不去想,即使年岁渐长,内心也总在抗拒着长大。可在这样令人感动的时刻,她隐隐感到母亲的伟大,又怎么不会试想想有一天,自己初为人母会是何种情景。

    即使努力地绕远,也还是逃不过那情景的扩展,直至不得不面对。她已经是个长辈了,幼时已是她回不去的从前。

    在这种时刻感叹岁月流逝,是不是不大妥当?或者也是人之常情吧。许伊在心内默默叹息,不自觉侧望,竟望见徐屿微微低落怅惘而又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在想什么?

    是否和她一样?

    约摸不是的,他们哪有这等默契。他们只是搭伴一起来看望许茉而已,就算心有灵犀,也只是朋友之间的。

    为免话题转移到她和徐屿身上,许伊借口说时间很晚了,过两天再来看望许茉,随即就要离开,徐屿自然要同她一起,高艺和她男友也一并要走,许兴佑和夏荷也差不多要回家了,于是一伙人就这么散了。好在许茉已经累得很了,也该休息了,没有心神因分别而感伤,何况还有曾瑞扬时时刻刻地守着她。

    许兴佑和高艺男友都是开车来的,在得知许伊和徐屿是打车来的以后都说要送他俩一程,许伊以不顺路为由连声推脱了,故而他们一行人都往停车场的方向去,唯独许伊和徐屿往医院大门口的方向去,就此别过。

    夜里微起凉风,入秋这么久许伊还是只穿着一件半袖单衣,她一向怕热贪凉,徐屿是知道的,可他此时也没有多余的外衣披在她身后。他面色幽深,暗暗自责自己的考虑不周,出门前竟没有想到这一点,可若要揽过她的肩膀亦或是她的腰肢,又未免过于暧昧亲昵。

    徐屿几不可察地苦笑,怎么连这么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要如此顾后瞻前。

    是因为男女关系本就难以把握分寸,还是他本就动机不纯?或者两者都有。

    徐屿一路心猿意马,许伊发觉他的异样,还以为他是在为没车开来的事而感到难堪。毕竟薛俊宸已使他在外的名声大打折扣了,方才分道扬镳时许兴佑他们的表情变化,徐屿或许不是完全不在意的。

    诚然他们并没有有意地轻视,可下意识的表现也是很伤人的,夏荷脱口而出的一句“还没买车啊”,恐怕是很难不往心里去的。

    就看徐屿是不是真的那么洒脱了。

    但看他眼下好似失神的反应,他心里必然是不痛快的,人都好面子,看来他也不例外。

    许伊正这么想着,没注意险些撞到一个人,那人身形修长,穿着白大褂,行色匆匆。许伊惊愕地停住脚步,直直地望着他,却是他先讶然地笑了,向许伊打起了招呼:

    “许伊?”

    “任以桉?”

    任以桉笑得春风和煦:“还记得我啊,我都以为你早把我忘了。”

    “怎么会……”许伊因不大会开玩笑而稍显窘迫,“你不是在北京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任以桉坦然地回答:“我回来了,才回来不久,以后大概都会留在这里了。你呢,怎么这个时间点来医院,是有哪里不舒服吗?”视线移向徐屿,“这位是?”

    许伊斟酌开口:“我朋友,徐屿。”徐屿和任以桉对视了一眼,似乎没有要互相认识一下的意愿,许伊又赶忙说,“我堂姐许茉今晚生了个女儿,他跟我一起来看望她。”

    “那是得好好恭喜她了。”任以桉却是一叹,“一个小时前心胸外接了个出了车祸的伤患,我刚去会诊完回来,还得回骨科大楼继续值班。”

    许伊:“你现在是一名骨科医生?”

    任以桉:“是啊,我资历尚浅,还有好些年要熬。”

    他是七年制的本硕连读,算起来今年刚好读完,可许伊没想到他会学成归来。

    任以桉见许伊像是卡壳了,一时间找不出话题来,笑颜明朗:“你应该没有删我好友吧?”

    许伊:“当然没有。”

    任以桉眸光垂落,“那就好。”复又抬起,“那改天再聊吧,我先回科室了。”

    许伊:“好。”

    万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场意外的重逢,许伊且惊且喜,只是分辨不清是惊多一些,还是喜多一些。

    “我是不是见过他?”

    徐屿悠远的声音竟让许伊吓的一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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