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戈倚靠林木,溪水上流血色不断冲刷,想必战况激烈。

    “乱世怪象起,近些年来妖族添一脉姬氏,出了位妖王名姬泽匀,原身乃是一只红尾白狐。说起姬氏,这可与青阳君大有渊源。”

    庚玙满面默然,眉眼不动,只当他说废话。

    “姬氏祖承黄帝,青阳氏亦祖承黄帝,说起来,二位还是远亲,怎也不见得什么交集?”

    庚玙不接话,沐戈算算时间差不多了,转入正题:“此次妖族前来的正是姬泽匀,青阳王君若是不出手,那几位尧光弟子怕是凶多吉少,青阳王君又素来与尧光交好……”

    风过,落叶。沐戈看着消失的庚玙,扶额苦笑。絮絮叨叨这一套不适合他,用来对付青阳庚玙倒是出奇的好用。

    厮杀之下,到处是鲜血。华岷挥手甩出一道火焰后,抹了把脸上血,抬头眼空中乌压压一片不见绝,道:“师叔,怎么越来越多?若是车轮战,我们灵力迟早耗尽。”

    风雅裳剑招如行云流水,不留空隙,《大化剑经》显已快大成。她倒退,抓着刑简和宋冉,欲边战边退。

    空中一声凤鸣,火红的云卷起飓风将兀鹫扇得七零八落,又是一声凤鸣,刑简似梦中有所感,眼皮抖动欲睁开,一道红色灵力正中她脑门,将她弹晕。

    风雅裳乍见这熟悉的手法,浑身颤抖起来,她强忍着激动朝来人看去,顿消。

    来人素白衣裳外批一件火红长袍,娇艳面容压出庄重肃穆,眉心嫣红花钿衬得风流韵味。

    风雅裳立身行礼:“多谢青阳王君。”青阳是故楚国国姓,青阳庚玙则是青阳氏数千年来唯一一位觉醒凤凰血脉,调用太霞弓的王君。

    乱世之下,人人修道求仙,修仙求神。青阳庚玙觉醒血脉那一日便是仙,不出意外,也必将证得凤凰族神位,为司空氏隶属。

    “妖族来者是妖王姬泽匀,兀鹫在先,不过是探探路,真要言谢,有命回尧光再提。”

    八人皆有伤在身,风雅裳伤势较轻也无法带得了几个拖后腿的。姬泽匀“追魂”名声在外,目的不达,誓不罢休。

    “不过……有一个地方你们可以去。”庚玙话音一转,莞尔道,“《山经》载,虚衍山,临于落雁涧,其阳多赤金,其阴多铜类。此山始于三千多年起为妖族圣地,妖族若上此山,必受天谴。”

    风雅裳止住正欲说些什么的宋冉,神色不辨,她道:“虚衍山在何处?若是姬泽匀不走,我们岂非要一直躲在虚衍山?”

    庚玙挥手散出一道灵力,道:“虚衍山与此地相隔不远,这道灵力会带你们去。等你们到了虚衍山,再向尧光传信即可。”

    她抬头望向天际,那一片阴云密布,山雨欲来。“姬泽匀来了,你们先走。”她指节跃动,结出法印,化作狂风,直吹几人相扶着倒飞出去。

    庚玙红色披风下衣袂连风,她孤身立于血腥气弥漫的山谷,剪影如墨入水。风雅裳忽然想起一段往事。

    八年前,楚国青阳王君崩逝,她随尊长去拜祭,新任青阳王君素缟加身,跪立棺前不起,背影似压不弯的青松,后来不到一年,也是这位青阳王君宣告楚国政权的灭亡,在第二日,她向死而生,觉醒凤凰血脉,成为当今唯一一只凤凰。

    人,因何而生?因何而亡?若天命无常,所执为何?若天命有常,如何教我立青云。

    刑简只看到一片散淡光辉中,她重回罗家祠堂,原本面容不清的神女像一点点生出眉、眼、鼻、唇,神女掌心日月轨半阴半阳,遮于黑袍子下。

    “你欲成圣?”

    刑简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道:“是!”

    “以你命换他人命?”

    “以天下心为我心,无惧毁谤、冷视、奚落、欺凌、背叛,无惧口舌枪剑与兵戈利刃。”

    刑简伸手将神女像黑袍披在自己身上,道:“人生或无常,而我命有常。”

    镜外人于镜中望得繁花一场,人是镜中人,花是镜里花。

    虚衍山直冲云霄去,山峦间乌云变幻莫测,峭壁上树木斜枝落谷底。

    风雅裳掏出八卦镜起术,灵光作流星向尧光方向去。

    “师叔,宋冉和傻子如不休息,撑不到尧光。”华岷和几个弟子聚在风雅裳身边,是真是假,虚衍山他们非上不可。

    “走。”风雅裳语气平淡不起风波,她将刑简扶起,一步一步登上山中小路。

    “起初,我们并不想带上这傻子,后来在罗家祠堂也是这人救了我们。”路并不好走,常安嘴上从不喊苦,却不由落了几滴泪泄露心情。“师叔祖,我不想她是妖,不想抓她。”

    风雅裳笃信:“她不是妖,不是邪,罗盘已测过,她兴许只是道法特殊。”

    “风掣云厉,钧绳墨名,其曰刑简。”宋冉念道,他伤口已经开始流血,淌在石子上,但只是将衣袖拢得紧一些。

    “《封神》载,神君轨持,任司法职,身负风雷之力,司审判与裁决。司法神曾化身人间历劫,名刑简。我看她失魂又不全傻,其中定有蹊跷,说不定日后还能帮上我们。”

    “封神呐。乱世之下,何人不想成仙成神。”

    齐均话完,他惯常四观动静,见山顶高树下立着一个人,姑娘墨发中夹杂一二丝赤色温婉地垂落在素色衣裙上,见他看来,朝他微微一笑。

    “是青阳王君!”

    庚玙在此,显然外界一切安好,他们已向尧光传信,很快就能回去。

    几人怀揣激动心情,一口气登上山顶。

    庚玙面容娇美不可逼视,她脱了外面长袍,着一身素色,通身神性。

    “我等你们许久了。”庚玙道,“虚衍山虽为妖族圣山,外围见不可上人,里面一遭,风光独秀,与别处果真不同呢。”

    “多谢青阳王君为我等应对,待回尧光,定会向掌门禀明此事。”

    庚玙抬眸看了眼刑简,道:“早该醒了,我来看看。”风雅裳却是挡在面前,不让她瞧,小心警惕的模样,令人发笑。“这是为何?”

    风雅裳心中遍布诡异,始终不让她靠近刑简。“你……你不是青阳王君!你是何人!”

    “庚玙”一挑眉,面上黑雾涌动,化出原来的面容,白净美人面上,眼尾妖印呼之欲出。

    “妖王,姬泽匀!”风雅裳当即出剑,白光作盾,剑转飞回手横斜。

    姬泽匀步步后退,每退一步,山间黑雾厚重一分,倩影不见而黑雾弥漫几不见手指。

    心中同感,灵剑四飞探路,在山围撞上了什么倒飞四散。“是结界!”

    “阵法!好重的邪气!”宋冉以澄明剑一探,惊得撤回。他扭头盯着昏迷的刑简,瞬念起,道:“她会阵术,把她弄醒。”

    好生无道理的话!

    刑简便是昏迷着也要骂上他几句,无奈她浑浑噩噩,如坠奈河,通天的黑水朝她涌来,淹没双足。她抬头,似有所感般拨开卷云,云后金光四射,双目不可视。刑简执拗着要睁眼去看真切,有人从背后拍了她一掌,就此沉入黑水。

    连呛几口,心肺皆疼。

    “你一觉睡得真长,若醒不来,这虚衍山也算是个埋骨好去处。”

    宋冉拽着刑简肩膀往身后华岷处甩,他话语狠硬,澄明剑结出剑阵却在阵术攻击下节节败退。

    华岷以最简洁之语告知刑简,道:“虚衍山阵术,你来破。”

    “我……我……”

    她一脸茫然,不知梦醒,张嘴又咬在衣袖上不肯松口。

    宋冉见她这模样心中怒气横生,是他也同这傻子一起傻了,怎会信这人!如今葬生虚衍山,习不得《大化剑经》,他除魔卫道的理念又要如何实现!

    剑心旁生杂念,宋冉恍然再稳,喊道:“凝神!”

    剑阵溃不成军,黑雾罩下。

    风雅裳对着刑简正欲说些什么,刚起了个头,脑中如遭重击,软在雾里。

    这雾气如影随形,贴在身上,渗进呼吸肺腑,言重心底,如在梦中,唯独自己是异世人,孤独且无为。围在刑简身侧之人一个个都不见了,她和这黑雾彻底融在一起。这时,无所谓看不看见了。她蜷在一处,缩成一团。

    刑简!刑简!

    她在心底喊自己的名字,不至于睡过去。

    神女半身光明,半身黑暗,黑袍挽在臂上。

    “你是何人?”神女问她。

    她指了指自己,道:“刑简。”

    “也可以是。”

    刑简搜刮尽脑中所有东西,找不到与这一句对应的意思,她便将这句先刻进脑子里,不知怎的成了,也可以不是。是还是不是呢?

    她只得按着心底悸动,反反复复道:“我要成神!我要成神!”

    为何呢?

    刑简从怀中掏出那片玉简,她用袖子仔仔细细擦了擦玉简,随后将玉简贴着脸颊。“我欲以有常追无常,我欲观,何为道,何为法则,以及,我又是何物。”

    神女抛出黑袍,落在刑简身上,她躺了不知道多久,与一张盈盈笑脸四目相对,这人道:“我是你,我来拉你出去。”

    刑简起身,独自向黑雾深处走去。

    “这是一场战争。”这人手一指,刑简看见黑雾中果然现出军队、武器,许多人簇在一起,争论着,高座上的将军若有所思。争论声渐响,朝着怒气发展,那将军抬手止声,他道:“诚如诸位所言,弱水下界如何改道,如何入阵,都是难处,况且弱水难收。”

    水流淌过大地,残余数万道裂纹,一棵树从地底钻出,根系四通八达。

    刑简坐在黑云上,看火焰顺着树枝伸向所有角落,叫喊、哭声充斥世间,怨念、诅咒盘绕灵魂,拉她下云端。

    “小心啊!”那人在危难之时拉住刑简。“你心中痛苦,所以生了我。”

    云下苍生痛苦,她抬头望天,明明是云,却似土一样压着她,她像是被埋入黄土,过了多年,才得见天日。

    “我就是你,我并不能替你分担。人家孤独,也只是自言自语,我倒好,想了另一个我来将整个天地批作虚假,假终作不了真。”

    刑简茫然至极,整个天地就只有她一个,真是孤独。她摊开手,一滴雨落在掌心。

    是姑娘家的一滴泪,掌心洇湿。

    刑简睁开眼,想起了这个将她纳在怀中的女仙长的名讳,是风雅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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