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照往常，虞章欲往城主府汇报赈灾情况。建明城的城主是个虚伪的儒家士人，想凭一张嘴皮子占尽好处。他对虞章的身份深信不疑，但对外却只是宣称是自己特地求来的名医。实是司马昭之心，就是欺负人家不计较红尘俗世。
刑简在院中看旧楚地风情人俗志。她盯着虞章背影，半晌才翻了一页书。“听闻这几日宋城主一直在赈灾，城主府大门一日开开合合数十次，来来往往的人皆不同。想必是出了什么事，你果真不带我一起去？”
虞章问道：“倘若我不去，宋城主岂能消此心，不借他故再寻我？”
“这倒不会。虞先生乃大才，是贵客，自当以上礼相待。”
“一直想问刑先生，那日自愿随我走，是发诚心解建明之危，还是只为离开浮屠塔？”
她最近是受叶桁影响较多，有时候都在恍惚。刑简不耐烦道：“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我都来了，想走，又走不了！”
虞章道：“我曾见叶三先生赈灾，感其宏愿，为生明立命。刑先生，前者或是后者，很重要。”
是成为叶桁，还是继续做刑简，这个问题摆在了刑简面前。叶桁有一切优待，刑简有自由之身，何不借着自由之身占据叶桁的优待？
刑简目光似乎咬着离去那人的身影，她想得清楚得很！
一本原先只需一个时辰就能看完的书，两个时辰都翻不了一页。
晌午饭点，虞章也不曾回来，叶青衣来看她。“城中有异动，周遭又是一片兵荒马乱，我要随宗主去处理几日，这几日就不来看你了。”
刑简看着叶青衣裙边摇曳的剑形白玉，心也在晃动。直到夕阳西下，光融成金灿灿的一片，自然造化绚美难求。
刑简修补了一番脸上的易容术法，向城主府而去。几个慌慌张张的中年人弯着腰越到她面前，直入城主府。刑简紧随其后，侍卫将她拦了下来。通报身份后，才得以入内。
府中二十丈一守，披盔戴甲，细看来，年齿出入起伏较大，刑简算了算，十人中大概有五六人模样是越了书上所载的兵甲限定年齿。偶有匆匆忙忙急行而过之人，侍卫目不斜视，亦不对令查验，似有紧急预备般。
宋城主是湛国官员选拔所出，为防地方势力割据，四代立根于城者即不可用，若无重大功绩，子不承父位。换言之，这位城主在城中并无家族根基。
高冠博带，美须玉面，这位城主一副儒将模样。听完刑简来意，他叹着气道：“近日城中琐事多，我等分身乏术，特请虞先生前来相助。”
“不知是何事？”刑简虚心求教，有礼问道。
“我乃虞先生侍者，得虞先生教习，出寺前，大师特意交代，虞先生少与世通，若有何事，当及时回信，三日一封。今日本应虞先生写信，因耽误，只好由我效劳。不知是何事，我也好在三日后的信上向大师诉明。”
“是该如此，是该如此。”宋城主点点头又问道，“不知，大师是……”
“大师法号引慧，虞先生正是师承引慧大师一脉。”刑简与叶青衣相处的这几日，所谈及的不仅有韩雁趣闻，连虞章消息也摸了不少。
宋城主踱步几回，坐下不急不忙，掀了杯盖，刮去浮沫，饮了半盏茶。期间有人进来通传，不及开口，就赶了回去。
“时疫横行，城中粮草供给上下，本就不多。这几日郊野出现了伙流匪，专抢夺粮食，我也是为此事忙得焦头烂额，只得请虞先生出面，与那些流匪商议，让出些粮草。”
若是为这些嘴皮子事，刑简想，除了虞章，无人可接，他那佛家禅辩算是少有人能及了。
“真是为此等事，虞先生定是不辞，也算大功德一件。只是，真的只为了商议，而不是城主动了杀心，而先生恪守清规，拒辞下狱？”
“荒唐！”宋城主拍案而起。“你将我视作何等人！危难之刻，自当以招安为先。”
刑简微微笑道：“若真是有杀意，也无可厚非。这二日，我读了些书，书上有一句，意思大抵是这样的，军队如遇流匪，先镇压、威慑，劝降，时机危急，可灭之。当下，如何不算危急之际？书中有闻，若水郡时，宣国大军面对流匪就以火烧镇压。”
如何不能效仿？宋城主感受这句话中传来的意思，心中不禁胆寒，又见面前的小侍从神色从容，似乎并无此意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道：“那时三国分立，宣国对若水郡何有同胞之心，而今天下无不是湛国领地，建明城中无一不是我兄弟亲人，见百姓疾苦，我恨不得以身替之。”
刑简拱手作揖，道：“城主为建明城所作一切，我等皆看在眼中。”
“时疫爆发，我当即上报朝廷，遍寻名医，为百姓诊治，也是立即请了虞先生，并遵循虞先生建议，封城，使内外隔绝，不为周边城镇带去隐患。我做这些不为功名，只求良心得安。”
“城主苦心，建明城百姓自是不敢忘。至于封城之举，更是大义。只是，我有一句想问城主。”
刑简抬起半张脸，那双眼眸锁住高位上之人。
“想问城主，既然内不得出，外不得入，那些流匪从何处抢夺的粮食，莫非朝廷赈灾粮已达？若是有百姓遭殃，那帮人又如何得入城中，而城中却没有一丝消息？”
“我早有怀疑，城中有人与流匪勾结，若是查出来，定然不轻饶！”
刑简冷嘲道：“还望城主说到做到才好！既已封城，城防极严，不知是何等人物，何等法子能避过满城百姓，避过城门，直与外相通。防守不力，出了大错，按湛国律法，城主首当其责，不知我可记错？”
“你！”宋城主气急，若不是因此，他又怎会急于追查。
“难怪城主要寻我家先生来，只是虞先生清规在身，不能去办。”
宋城主上下打量了刑简一眼，料她没什么本事，安心坐了回去。“湛国政务不受他方介入，虞先生在我府中住一二日即回，小先生又当如何？”
“我此次也不为过问城中政事，只是可怜我家虞先生，陷身囹圄，不得归家。城主，既然我家先生不愿，那就换一个人。”
“换你？”宋城主上下打量了一番，总觉得她更不靠谱。
“我不似先生那般，清规戒律于我如空谈，我只一心办妥此事，好带我家先生归家。”刑简抬起头来，露出笑来，道，“这事还要快，若是韩雁庄主先查出此事，怕是不好办了。”
“这些日子，叶庄主带着侍女几次上门，一打听便知，至于那二位如今在不在查流匪一事，城主也尽管去查。叶家虽是隐世家族，不插手朝堂政务，听闻，却与湛国皇帝陛下私交甚好。”
“法华寺为方外之地，对这些人间琐事倒是了解甚多。”宋城主从外招来一名侍从，交代了二句，让人下去。不是很信任刑简，他打算自己去查查。
叶重钧与叶青衣确实来了几趟，叶青衣也确实要去查时疫爆发之事，她也不算毫无根据。好在这几日与叶青衣聊了几句，外加看了些书，不然其中关系，也是掰扯不清。
叶桁的身体多好用呐！刑简再次感叹，除了一堆麻烦事。她不合时宜地想，叶桁是何等性情，自己是何等性情，却发觉从前的刑简与她而言，已是十分遥远，她以前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许是得到了叶桁的这具身体，也得到了她那颗玲珑心。
“小先生还有何事，不妨先坐坐。”
刑简恍若惊醒，一怔，后道：“却有事。不知虞先生现下可好，我想先看看虞先生，确认他是否安虞。”
宋城主点点头，让人带着她走了。
宋城主还是顾忌着些他的身份，虞章未如预想中下狱，只是被关在一个小屋子里。他盘坐塌边，如坐高台，隔云端。刑简想，她如魔怔般要跟着虞章，戏弄他，被他戏弄，也许正是见色起意。
“虞先生安好。”
他睁眼的那一瞬，树中蝉鸣噪响，刑简听得闹极，干脆趴在窗棂上与他说话。
“我来了。”
刑简在院中看旧楚地风情人俗志。她盯着虞章背影，半晌才翻了一页书。“听闻这几日宋城主一直在赈灾，城主府大门一日开开合合数十次，来来往往的人皆不同。想必是出了什么事，你果真不带我一起去？”
虞章问道：“倘若我不去，宋城主岂能消此心，不借他故再寻我？”
“这倒不会。虞先生乃大才，是贵客，自当以上礼相待。”
“一直想问刑先生，那日自愿随我走，是发诚心解建明之危，还是只为离开浮屠塔？”
她最近是受叶桁影响较多，有时候都在恍惚。刑简不耐烦道：“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我都来了，想走，又走不了！”
虞章道：“我曾见叶三先生赈灾，感其宏愿，为生明立命。刑先生，前者或是后者，很重要。”
是成为叶桁，还是继续做刑简，这个问题摆在了刑简面前。叶桁有一切优待，刑简有自由之身，何不借着自由之身占据叶桁的优待？
刑简目光似乎咬着离去那人的身影，她想得清楚得很！
一本原先只需一个时辰就能看完的书，两个时辰都翻不了一页。
晌午饭点，虞章也不曾回来，叶青衣来看她。“城中有异动，周遭又是一片兵荒马乱，我要随宗主去处理几日，这几日就不来看你了。”
刑简看着叶青衣裙边摇曳的剑形白玉，心也在晃动。直到夕阳西下，光融成金灿灿的一片，自然造化绚美难求。
刑简修补了一番脸上的易容术法，向城主府而去。几个慌慌张张的中年人弯着腰越到她面前，直入城主府。刑简紧随其后，侍卫将她拦了下来。通报身份后，才得以入内。
府中二十丈一守，披盔戴甲，细看来，年齿出入起伏较大，刑简算了算，十人中大概有五六人模样是越了书上所载的兵甲限定年齿。偶有匆匆忙忙急行而过之人，侍卫目不斜视，亦不对令查验，似有紧急预备般。
宋城主是湛国官员选拔所出，为防地方势力割据，四代立根于城者即不可用，若无重大功绩，子不承父位。换言之，这位城主在城中并无家族根基。
高冠博带，美须玉面，这位城主一副儒将模样。听完刑简来意，他叹着气道：“近日城中琐事多，我等分身乏术，特请虞先生前来相助。”
“不知是何事？”刑简虚心求教，有礼问道。
“我乃虞先生侍者，得虞先生教习，出寺前，大师特意交代，虞先生少与世通，若有何事，当及时回信，三日一封。今日本应虞先生写信，因耽误，只好由我效劳。不知是何事，我也好在三日后的信上向大师诉明。”
“是该如此，是该如此。”宋城主点点头又问道，“不知，大师是……”
“大师法号引慧，虞先生正是师承引慧大师一脉。”刑简与叶青衣相处的这几日，所谈及的不仅有韩雁趣闻，连虞章消息也摸了不少。
宋城主踱步几回，坐下不急不忙，掀了杯盖，刮去浮沫，饮了半盏茶。期间有人进来通传，不及开口，就赶了回去。
“时疫横行，城中粮草供给上下，本就不多。这几日郊野出现了伙流匪，专抢夺粮食，我也是为此事忙得焦头烂额，只得请虞先生出面，与那些流匪商议，让出些粮草。”
若是为这些嘴皮子事，刑简想，除了虞章，无人可接，他那佛家禅辩算是少有人能及了。
“真是为此等事，虞先生定是不辞，也算大功德一件。只是，真的只为了商议，而不是城主动了杀心，而先生恪守清规，拒辞下狱？”
“荒唐！”宋城主拍案而起。“你将我视作何等人！危难之刻，自当以招安为先。”
刑简微微笑道：“若真是有杀意，也无可厚非。这二日，我读了些书，书上有一句，意思大抵是这样的，军队如遇流匪，先镇压、威慑，劝降，时机危急，可灭之。当下，如何不算危急之际？书中有闻，若水郡时，宣国大军面对流匪就以火烧镇压。”
如何不能效仿？宋城主感受这句话中传来的意思，心中不禁胆寒，又见面前的小侍从神色从容，似乎并无此意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道：“那时三国分立，宣国对若水郡何有同胞之心，而今天下无不是湛国领地，建明城中无一不是我兄弟亲人，见百姓疾苦，我恨不得以身替之。”
刑简拱手作揖，道：“城主为建明城所作一切，我等皆看在眼中。”
“时疫爆发，我当即上报朝廷，遍寻名医，为百姓诊治，也是立即请了虞先生，并遵循虞先生建议，封城，使内外隔绝，不为周边城镇带去隐患。我做这些不为功名，只求良心得安。”
“城主苦心，建明城百姓自是不敢忘。至于封城之举，更是大义。只是，我有一句想问城主。”
刑简抬起半张脸，那双眼眸锁住高位上之人。
“想问城主，既然内不得出，外不得入，那些流匪从何处抢夺的粮食，莫非朝廷赈灾粮已达？若是有百姓遭殃，那帮人又如何得入城中，而城中却没有一丝消息？”
“我早有怀疑，城中有人与流匪勾结，若是查出来，定然不轻饶！”
刑简冷嘲道：“还望城主说到做到才好！既已封城，城防极严，不知是何等人物，何等法子能避过满城百姓，避过城门，直与外相通。防守不力，出了大错，按湛国律法，城主首当其责，不知我可记错？”
“你！”宋城主气急，若不是因此，他又怎会急于追查。
“难怪城主要寻我家先生来，只是虞先生清规在身，不能去办。”
宋城主上下打量了刑简一眼，料她没什么本事，安心坐了回去。“湛国政务不受他方介入，虞先生在我府中住一二日即回，小先生又当如何？”
“我此次也不为过问城中政事，只是可怜我家虞先生，陷身囹圄，不得归家。城主，既然我家先生不愿，那就换一个人。”
“换你？”宋城主上下打量了一番，总觉得她更不靠谱。
“我不似先生那般，清规戒律于我如空谈，我只一心办妥此事，好带我家先生归家。”刑简抬起头来，露出笑来，道，“这事还要快，若是韩雁庄主先查出此事，怕是不好办了。”
“这些日子，叶庄主带着侍女几次上门，一打听便知，至于那二位如今在不在查流匪一事，城主也尽管去查。叶家虽是隐世家族，不插手朝堂政务，听闻，却与湛国皇帝陛下私交甚好。”
“法华寺为方外之地，对这些人间琐事倒是了解甚多。”宋城主从外招来一名侍从，交代了二句，让人下去。不是很信任刑简，他打算自己去查查。
叶重钧与叶青衣确实来了几趟，叶青衣也确实要去查时疫爆发之事，她也不算毫无根据。好在这几日与叶青衣聊了几句，外加看了些书，不然其中关系，也是掰扯不清。
叶桁的身体多好用呐！刑简再次感叹，除了一堆麻烦事。她不合时宜地想，叶桁是何等性情，自己是何等性情，却发觉从前的刑简与她而言，已是十分遥远，她以前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许是得到了叶桁的这具身体，也得到了她那颗玲珑心。
“小先生还有何事，不妨先坐坐。”
刑简恍若惊醒，一怔，后道：“却有事。不知虞先生现下可好，我想先看看虞先生，确认他是否安虞。”
宋城主点点头，让人带着她走了。
宋城主还是顾忌着些他的身份，虞章未如预想中下狱，只是被关在一个小屋子里。他盘坐塌边，如坐高台，隔云端。刑简想，她如魔怔般要跟着虞章，戏弄他，被他戏弄，也许正是见色起意。
“虞先生安好。”
他睁眼的那一瞬，树中蝉鸣噪响，刑简听得闹极，干脆趴在窗棂上与他说话。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