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孤这个好儿媳,帮了本王一个大忙。”温琅将它交给儿子过目。

    温行川接过来细细翻看,越看心越沉,薄薄的几页纸所载之事骇心动目。他捏着笔录,不断想着,冷元朝派一个妓女来查父王的底,妻子到底知不知情?若是不知情,她怎么会认识一个妓女?

    温琅坐在他那乌檀太师椅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深邃的眼眸望向殿门外,嗤笑一声道:

    “好个冷元朝啊!明明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川儿,你说将来孤是不是还要看在儿媳的面子上,留他一条狗命?”

    温行川沉默片刻,问道:“这名册是什么?”

    “你知为父有府兵,亦知我动了上元县的税赋,你可猜出,我是抽了税赋多养了三千府兵?”

    “什么?父王,因何如此?”温行川诧异问道,“这,若是皇祖父知情,岂不是会认定父王意图谋逆造反……”

    “为父是有此心。”

    “父王!”温行川挥裾跪下,震惊之余拱手直言,“父王,如今局势已定,虽说此言多有得罪伯父在天之灵,可如今,这储君之位,非父王不可啊!”

    “我不与你藏掖,你看到皇帝后宫淫|靡,孤在你皇祖父面前从来不得重视,若后宫再有人生出皇子,看皇帝那昏庸无度的样子,改立别的太子亦不是不可能。”

    “啊,这,怎么可能!这亏空有多少?”

    “九千余两。”

    温行川再度沉默,养府兵是持续的用钱,这般亏空不好补。

    “川儿听好,虽说他是你大舅子,拉拢不来定要斩断,你先回去,与媳妇套套话,看看还有什么笔录漏掉的线索。”

    “……是,父王。”

    温琅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想起儿子刚出生时,他与林婉淑正沉浸在初为父母的喜悦,冷元朝竟向太子出主意,要将川儿过继到太子名下!所谓大燕的一切都会留给温行川,完全枉顾他们夫妇的天伦之情!

    时隔二十载再度忆起此事,温琅勃然顿了一下手中的茶碗,在掌心里四分五裂。

    “先是弹劾,再是套取名册,然后杀县官,好啊!冷元朝,冷兴茂,为了要挟本王无所不敢为,真当我温琅会坐以待毙?”

    趁夜幕降临,吹了暗哨,一阵风飘过,三名暗卫站在他面前。

    “到大理寺,找到那个叫崔什么的妓女,撬开她的嘴,问清楚名册知晓多少,藏在何处,找到后,就灭口吧。”

    “是!”

    冬日深宵,寒风裹挟冰雨落地。冷元初见到温行川回来,连忙迎上去为他拍落身上的落雨,递给他一杯寿眉。

    温行川望着亲手为他换上干燥温暖的寝袍的妻子,正在内室和中堂往返井然放好一应物件,想到刚成婚时,她为他宽衣解带那般笨手笨脚,如今已经很自然为他安排好一切,不自觉柔和目光,她在为了他而变。

    可她,会在温家与冷家的争端中,站在哪一边?

    “元初。”

    “嗯?”

    “为何会认识那个妓女?”

    冷元初收叠衣服的手顿了顿,她不能讲是在尚书府邸认识她。

    “刚来首府时我在街上被人偷了荷包,在饭馆用膳后发现没钱好生尴尬,是她路过大方付了款,之后与她在胭脂铺有几面之缘,算是承恩。如今不知她可否有命逃出,是要送顿饭还了恩情。”

    温行川放下茶碗走到她身边坐下。

    “夫人一直善良,可善良也要分得清对谁,她是凶手,以后可不要像今日这般莽撞,单独与这种人见面。”

    没听到回应,温行川起身揽住她的腰,却发现她眼眶通红,她在哭?

    “你怎么……”

    冷元初抬起泪眼问他:“夫君,这世间为何要有妓馆存在?为何不施以法令,取缔这般卑贱恶劣之所?”

    温行川看着妻子,思考一下,回答道:

    “皇祖父建国之时整理前朝衰败混乱的教训,其中一条便是官员宿妓,以致官衙混乱,世风日下,是以严禁大燕任命的各级官吏嫖妓。

    不过这种行为多为商人所为,得利过易便是要寻乐趣,寻欺辱,况且这行当哪个朝代都没有禁止过,突然禁止恐怕……很难解决这些女子的身份,不为世间所容。”

    冷元初倚靠在他的怀里哀伤,忽略了他对商户的不屑贬斥,讷讷道:“我原本以为勾栏中人都是自甘堕落,可如今,想到有人遭胁迫,我心里实在是难受,夫君,先救救她们好吗?她们,原本有更好的人生……”

    温行川摸着元初的乌发,“此事我会亲自去查,别再为此伤身了,我们早点歇息吧。”

    “好。”

    另一边,王府暗卫放倒大理寺狱掾,脚步无声,直至水牢。只见一弱女子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走近一探,没有呼吸,摸了脉搏,毫无迹象,互相对视一眼,悄悄撤回,似从未来过。

    温琅听说此女已死,除了暴怒亦无他法,虽不会给她生路,但毫无用处就自断了气,致人郁悒。

    大理寺丞赵一睡梦中被人拍醒,惊闻犯人死了,揉着太阳穴起床,山呼海叹,两股战战连夜赶制请罪书了。

    ……

    崔喜儿最终等到了人。

    那人说,主子已经拿到名册,崔喜儿功不可没。皇帝要定在年前问斩,所以按照承诺,现在要送她上路,不过要忍一忍。

    崔喜儿点头,顺从地喝下那药。

    板车轮吱吱呀呀滚过,一具冰冷的尸体自大理寺后门推出,出了城门又行几里,被丢在乱葬岗。

    冻雨逐渐结冰,落下冰棱,覆在美人面上。可惜美人面色青紫,双唇暗黑,早已没了生的可能。

    漏夜寒气逼人,户部精卫潜入上元县令私宅,越过阻拦布条,搜索已是一地灰烬的废墟。一无所获,相互眼神确认,匆匆离去禀报。

    不管是户部、亲王府还是大理寺,这一夜实在难捱。冷元朝没有找到其他账簿亦或是那不知记了什么的名册,想再到监牢问个详细却被告知人已经在牢里过病死了。温琅亦是没有找到困扰良久的府兵名册,想杀人还被截了胡。

    这场围绕着妓女杀官案的明争暗斗交了平手。

    次日,温行川拦住大理寺少卿一同入宫觐见,上报冷元初提及的关于妓馆买卖少女的新案子,负责杀官案的大理寺丞赵一颤颤巍巍跟进宫递请罪书。

    皇帝龙颜不悦,亲下谕旨:

    “韩阙郡王亲办,大理寺丞将功折罪,两个月内把这个事情调查清楚,该抓抓,该砍砍。这种贩卖幼女的逆天罪行,断不可在大燕朝出现!”

    “孙儿接旨!”

    温行川散朝归来,刚走进月洞门,看到冷元初披着大氅坐在池塘边看鱼,心情缓解很多,笑着放轻脚步走近。

    “这么冷的天,怎么坐在外面?”

    “啊!吓到我了!”

    冷元初握住温行川温暖的大手,才意识到她已坐了好久,手脚冰凉。

    “马上是你二十岁的生辰,又是新年,元初想要什么生辰礼?”温行川蹲在妻子面前,却见她摇了摇头。

    “殿下,我只想那些姑娘能逃出魔窟。”

    见妻子对此如此重视,他把她拉了起来,郑重与她说道:“我已经向陛下请旨领命,只是此案会牵扯太多受害者,需细细收集线索,证据充分才好一击命中罪犯。大理寺已安排专人暗查,花街暗巷有任何动作,大理寺和本王都会知晓,元初信得过本王吗?”

    “信得过,我相信你。”

    温行川顺势拦腰抱起冷元初,大步走回中堂,进了门直接坐进摇椅里,调整下姿势让冷元初卧坐在他腿上。

    他怎么都看不够妻子的小脸,指肚摩挲,见妻子一直无精打采,知崔喜儿一事给妻子造成严重冲击,正思索如何转移注意力,却被冷元初打断——

    “殿下,户籍登记,一定要分良籍和贱籍吗?”

    温行川听罢有些不愉,“这不应该是你过问的事情。”

    “殿下,”冷元初从他的怀中起身,握着他的手说道,“我知以我的身份不应说这些,可是殿下,崔喜儿正是因被强行登记贱籍才冲动杀人,这贱册的划分,真的有必要吗?”

    温行川凝望着他最爱的妻子,无法从那双清澈却望不见底的眼睛看透妻子的内心,她所言,难道又是为了冷家?

    温行川不喜欢这种被束缚的感觉,哪怕是她。没有多言,起身去了书房。

    冷元初望着他的背影,心情跌入谷底。她的母亲,她的长兄,都说她要努力扭转他的想法,可她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她能看出,她只是一个受他宠爱而把玩的精瓷,他不喜欢她有太多想法,更不要说这些,与他和亲王意见相左之思……

    另一面在国公府里,冷兴茂将冷元朝叫回公府,另把冷元朔和一直留在穗德钱庄江宁分号的冷元知叫来,拿出一本满是污渍的册子,递给儿子。

    冷元朝翻看,一下子明白这是他在上元县令被杀的案发现场,苦寻却找不得的——豢兵册,原来是记录温琅私养的三千余名府兵姓名清单。

    “是父亲杀的崔喜儿?”

    “为父要看自己的儿子被一妓女纠缠吗?”

    “孩儿知错。”

    另两位接过看了看,稍加猜想便知这是什么。

    冷元朝攥紧豢兵册,目光狠戾说道:“上元县的税赋,定有问题,而且温琅打了官道的主意,意图就是多收白银填补挪用地方税赋的漏洞!父亲,儿马上回去拟写劾状,明日早朝即可弹劾温琅!”

    “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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