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问她的话都被堵住了。

    心里却开了扇门,不安分的想法都跑出来。

    “……疼。”薛丞聿闷闷回答道。

    明明原本不疼的,怎么一到家就开始疼了呢?

    “怎么了?您还有没有哪里受伤?”

    乔晚借着力跪坐起来,这下,她手撑在薛丞聿的身边,从高处看薛丞聿。

    距离极近,近到呼吸能交融在一起,乔晚更清楚地看到薛丞聿的伤口

    薛丞聿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她,伸手握住乔晚的手腕,乔晚任他握着,又静又暖的脉搏从指腹传来,振得他有点心慌。

    好一会儿,薛丞聿放开乔晚的手腕,眨了眨眼,含糊不清地道:“摔了一跤。”

    另一只手伸进西服内袋,拿出屏幕粉碎的手机,递上去给乔晚,又补充:“下雨地滑,手机也摔裂了。”

    ——绝口不提在飞机上因为误发消息,和好友大打出手的荒唐。

    手机黑掉的屏幕十分配合,“咔嚓”掉下来几片碎玻璃,落针可闻。

    乔晚盯着薛丞聿,薛丞聿一双眼睛本就生得好,这样看着她,平静到乖巧,甚至有些委屈,好像淋了雨的大狗狗。

    乔晚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薛丞聿的脑袋,指尖触到男人的发,有些硬,又提醒了乔晚,这么做似乎不妥。

    “咳咳。”乔晚轻咳一声,赶忙收回手,“先生,您等一下。”

    乔晚这几天熟悉了薛家,找出药箱。

    乔晚先给薛丞聿用生理盐水洗了伤口,伤口细而小,棉棒擦过时,有种淡淡的感觉,薛丞聿沉默地分辨,弄不清楚是痒还是痛。

    因为靠得极近,乔晚清理伤口时,看到薛丞聿眉梢原有的那道疤。

    它像雷电,隐秘地潜伏在皮肤上,几乎分不出界限,却把她蜇了一下,乔晚的手忍不住抖。

    乔晚不想这道新的伤口也留下疤,要上药包扎。乔晚收回目光,在药箱里翻找,被薛丞聿摁住了:“不用涂药的。”

    “留疤怎么办?”

    “没关系。”

    “可是,我会心疼。”

    除了现在这一道新的疤,乔晚伸手想摸一摸薛丞聿的眉角,那样的伤口,要多深的伤口,才能在眉梢上留下这样的痕迹,“薛先生,我会心疼。”

    乔晚声音极小,但被薛丞聿听到了。

    薛丞聿心底什么地方被触到了。

    可薛丞聿垂下眼眸,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施鹤韦来找过你了,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乔晚想起施鹤韦的警告,让她留下了不小的疑惑。

    “是不是说,我有病。”薛丞聿看出乔晚的犹豫,哑着声音问她,“是不是让你……离开我?”

    薛丞聿语气平静,但一双眼眸乌沉,追随着乔晚的一举一动,手不自觉握住了乔晚的手腕,仿佛只要乔晚一点头,抽身离去,他的一切就会轰然坍落。

    乔晚摇了摇头:“薛先生,他是谁?”

    乔晚想了解更多,德叔不说,鼓励她去问薛丞聿,她就问了。

    “他是我的心理医生,准确的说,是我七岁时的心理医生。”

    “七岁,为什么?”乔晚有些惊讶。

    薛丞聿本不想说,但为了让乔晚留在自己身边,她有权利知道一切。

    “他们说,当时我生病了。”薛丞聿的声音有些冷,像是在讲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你猜,当时他开的药方是什么?”

    “什么?”

    “六个拥抱。”

    时间隔了太久,薛丞聿说这件事,像是提起上世纪的旧账。

    六个拥抱,扳着手指头数,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哥哥、弟弟……

    不对。

    是薛伟懋、施静、薛建柏、李时月、薛俊佑和薛琛翊……薛家一个偌大的家族,竟找不出能给他一个拥抱的人。

    爷爷或许算,但如今,也不在了。

    话音刚落,薛丞聿就自嘲地笑了笑。

    原以为再说这些,都可以当做是玩笑,没想到心却空着。

    原来伤口从未愈合。

    过了好久,薛丞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六个拥抱,呵,从那之后,我就没好过。”

    薛丞聿眼中阴翳未散,陡然感到腿上加了重量。

    是乔晚拖着毯子移了过来,她没什么不自在。

    倒像听个故事,找到了线索,要求兑奖的小孩:“先生,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十一分,您说的六个拥抱,今天零点之前,还能作数吗?”

    “呵……”薛丞聿一愣,好笑地捏住乔晚的脸颊,“药过期了,吃了还有用吗?”

    乔晚身子的重量和温度隔着布料传来,薛丞聿手指在乔晚脸颊刮了刮,像捏面团,又像捧着花瓣,不敢弄伤,放轻了力道。

    不知为何,这让他心里多出些无端的念想。

    “好了,很晚了。去睡觉吧。”

    薛丞聿长臂一伸,把乔晚从腿上抱开,小心翼翼放到沙发上。

    正准备转身离去,薛丞聿听见乔晚叫住了他。

    “等等,先生,您或许,想吃夜宵么?”乔晚拉着薛丞聿的衣角,“因为,想谢谢您,帮我拿回我娘的遗物。”

    ···

    薛家餐厅旁的厨房平时很少使用,今天特地开的明火灶,灶上一口砂锅,幽蓝色的火舌还在煨着锅底。

    砂锅内的食材随着汤水翻滚,咕嘟咕嘟冒着气泡和白烟。

    薛丞聿没有乔晚那么灵的鼻子,闻不出放了什么,但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总归就是一个字——鲜!

    薛丞聿坐到了厨房中岛桌前,面前的碗碟都摆好了。

    汤被乔晚放上了桌。

    这锅里是花几个小时熬的汤,乔晚没有弄太多。

    参考名方,请教了薛家大厨,下午和晚上差不多试验了两三次,乔晚才调出满意的味道。

    乔晚半悬着心,给薛丞聿盛好了汤水。

    薛丞聿没问她什么,他抬起碗,筷勺都没拿,就着碗边吹一吹就喝了起来。

    “薛先生……”

    “味道很好。”海底椰和排骨咸淡得宜,吃到嘴里比闻着更鲜美。

    薛宅偌大的餐厅里就剩下他们二人,

    乔晚坐在薛丞聿旁边,两只手掌托着脑袋。

    乔晚半是偷瞄,半是光明正大地看薛丞聿

    本来乔晚都在担心,趁着汤店没有关门,是不是直接从外面打包会更好,但是好像……薛丞聿对汤的味道应该还算满意。

    不知道是薛丞聿太饿,还是汤煮的太少,二十分钟不到,砂锅都快见了底,水落石出,露出汤料。

    “什么问题,说。”薛丞聿见乔晚欲言又止。

    “薛先生,我打算申请C大的研究生。”乔晚开门见山。

    乔晚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白玉的手点在桌面,指尖却不自觉微微打抖。

    凭借薛丞聿多年的看人经验,薛丞聿知道她紧张了,但不知道她在紧张什么。

    “嗯。”薛丞聿没有别的,好还是不好,仅仅表示知情。

    他眉头一皱起来很有气势,让乔晚有些提心吊胆。

    乔晚主动开口解释道:“国内和国外的制香领域不太一样,我觉得自己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乔晚在国外的时候就在香界崭露头角,学习也十分刻苦。

    要不是因为乔乐盛逼她回国,准能拿个一级荣誉毕业生,她可不是说说而已。

    “还有什么打算?”薛丞聿左手捧碗,右手拿着汤勺,又问。

    “之后……还打算开一家香店。”乔晚如实回答,“我想成立自己的工作室、自己的调香品牌。”

    裴念琦留下的钱不少,乔晚盘算着,这些钱好好打理的话,以后应该可以在临街盘下店面。

    再加上乔家原本是香料世家,乔晚对此耳濡目染,多有了解,开一家香店创业,不是什么大问题。

    口说无凭。

    乔晚她的平板拿了出来。

    手指点点,划开好几个文件,都是她几年在国外读书的时候,积累下来的,对市场需求以及制香工作室的设想。

    大到商务流程、原料采购,小到店内休息区的装饰,乔晚都在心里模拟了数百遍。

    因为乔晚当这些东西是宝贝,攒了太久,薛丞聿一问她就头脑发热,直接放到了他面前。

    原本只是无足轻重的证明。

    没想到薛丞聿很认真地看了起来。

    ——她的这份商业机密。

    从左到右,从上到下。

    薛丞聿放下了汤碗,一双大手握着平板,聚精会神,像在看什么价值百亿的订单。

    薛丞聿有时候点头,有时皱眉,一句话没说,乔晚感觉后背有些发凉。

    或许这些思考都太过稚嫩,没办法入薛先生的眼吧……

    乔晚坐姿逐渐端正化,往小学生的方向靠拢。

    薛丞聿看东西快,一目十行,又仔细,对于财报市场分析等数据烂熟于心,即使是一个对他来说全新的领域,他也可以很快掌握。

    何况乔晚这份资料多是她自己的笔记,乔晚记得清晰仔细,薛丞聿看得津津有味。

    薛丞聿把十几页的文件从第一页,翻到了最后一页,他放下平板,又起来自己装了碗汤。

    把要说的话在心里过了一轮,薛丞聿没有评价乔晚这份项目书的好坏,直接给了最可行的建议。

    “先申请A大,A大的资金充足,科研设施也更好。”薛丞聿一边品汤一边补充,“A大还有校友资源,科大他们偏向日化行业,但如果今后需要,可以一起合作。”

    乔晚本以为薛丞聿会有什么不满的意见,没想到薛丞聿会建议她直接跨申A大。

    乔晚犹豫,她是想申请A大的,毕竟她自身的条件不差。

    但一来学业经历曲折,国内国外两头跳,二来她物理数学基础也一般。

    就怕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A大确实在应用领域更强一些,可是,会不会有些难?”乔晚不自觉低头,看向地面。

    “而且现在已经快到二月,再投递的话,有的专业录取名额已经满了。”乔晚补充。虽然化工相对来说不是热门专业,但也不一定能申请上。

    乔晚搅着手指,回神道:“汤有些冷了,我帮您再热一下吧。”

    “你不想试一试吗?晚晚。”薛丞聿捉住了她犹豫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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