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野家离开,舒盈拖着行李箱去按电梯,等电梯的时间里她站在走廊过道上把车先打着。

    这个时间段用车的人少,等她走出电梯时已经有司机接单。

    司机还有几分钟才到,舒盈拉着行李箱站在路边等。

    今天的天气还不错,隐隐的好像还有太阳。

    微弱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有点点暖和,不过还是冷。

    舒盈拢了拢身上的外套,瞥见远处有辆白色的小车向她这边驶来。

    应该是她叫的车。

    一分钟后,白色小车稳稳停在舒盈面前,舒盈对了一眼车牌号,弯腰让司机帮忙放下行李。

    司机热心答应,打开车门下来。

    “谢谢。”舒盈小声道谢,接着坐上后座。

    司机放完行李回到车里,闲聊似的说:“今儿天气挺好,太阳都出来了。”

    舒盈笑笑,不置可否。

    司机见舒盈不太想说话,后面就没再开口了。

    车子安静的行驶在路上。

    舒盈偏头,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微微出神。

    京都。

    再见了。

    这个她来过几次,却每次都是匆匆就走的城市。

    一路畅通,比预计的时间还早到了几分钟。

    舒盈敛下眸中思绪,从车里出来。

    她到早了。

    现在距离飞机起飞还有好几个小时。

    刚好舒盈还没吃饭,虽然机场里的饭又贵又难吃,但是好歹比坐在喧闹不堪的候机室里舒服。

    于是舒盈拉着行李箱走进一家她多方挑选下的川菜馆。

    当初和周野在一起后,舒盈为了迎合他的口味,时不时会尝试一些辣菜,被周野知道后免不了被他一顿说教,他说不用她去迎合他,吃清淡比吃辣更容易。

    即使这样,舒盈还是会偷偷去吃。

    渐渐的,她吃辣的能力上涨,直到后面她和周野分手,她也保留着这个习惯。

    舒盈坐在店里,慢悠悠的吃完一碗饭。

    吃完,她刚擦干净嘴巴,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舒盈拿出来,是父亲舒成文的电话。

    当初被母亲逼着和周野分手后,舒盈赌气,不再主动和父母联系,和家里关系慢慢疏远,到后来她出国,通电话的频率就更低了,而且每次都是简短的说几句就挂。

    她再也没像以前那样,会兴高采烈的和父母分享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

    手机响了两秒后,舒盈接通。

    “喂,爸。”舒盈语气淡淡的,“怎么了?”

    再次听到女儿的声音,舒成文眼眶一热,上一次通电话还是三个月前了吧。

    电话那头舒盈又喊了几声,舒成文这才从感慨中回神,他没忘记这通电话的来意。

    看了眼旁边的妻子,舒成文缓缓开口:“小满,外婆病了,你回来看看她吧。”

    “什么?!”舒盈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引得店里其他人纷纷往这边看过来。

    但是舒盈顾不得这些,她转身拉着行李箱就往外走,“什么时候的事?你们为什么不早和我说。”

    舒成文听着舒盈着急的声音,连忙安慰她,“你别着急,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不一定是坏的。”

    前几天外婆突然感觉身体不舒服,便给他们夫妻俩打了电话,他们连夜回到西城把老人接到望都,初步检查可能是癌症,但具体情况还得等化验结果出来才行。

    老人起初一直嚷嚷着不准他们告诉舒盈,怕打扰舒盈生活,直到今天,才终于松口说让舒盈回来看看她。

    “我马上回来。”舒盈说着,一边跑到购票前台买了一张最近从京都飞往望都的机票。

    舒成文在那头听见了,有些疑惑,“小满,你回国了?”

    舒盈“嗯”了一声,说:“我现在要去值机,先挂了。”

    “好。”

    电话挂断,舒成文看向妻子期盼的眼神,说,“小满马上回来。”

    孙佳玉站起来,她刚才听见舒成文说的话了,“她回国了?”

    舒成文点点头,“人在京都。”

    孙佳玉听完瞬间沉默了下来,她的女儿她最清楚,这么多年了一直没回国,突然回国就是去的京都,是去见谁,一目了然。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忘不了他。”

    舒成文扶了把妻子,苦口婆心的说,“孩子大了,感情的事我们就别掺和了。”

    孙佳玉没应声,靠在舒成文怀里,抓着他的手臂。

    -

    舒盈是在天色将黑的时候到的望都。

    下了飞机,她一秒都没停顿直奔医院。

    病房外,舒成文刚好出来,看见舒盈,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小满,你到了,怎么没喊爸爸去接你。”

    父女俩时隔五年没见,舒盈急促的脚步停下,有些生分。

    她缓了缓道:“太着急了……爸。”

    平日里只在电话里叫人,现在面对面了,舒盈忽然有些叫不出口。

    舒成文忍住心里的心酸,哎了声,说,“你妈和你外婆在里面呢,刚吃完饭,正精神着。”

    舒盈点点头,“好,我进去看看。”

    说完,舒盈拉着行李箱打开病房的门。

    从舒盈在门外,他们就听到声音了,此刻都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口。

    外婆她老人家拍了拍女儿的手,她知道,孙佳玉肯定是想舒盈了。

    自从七年前孙佳玉逼舒盈和周野分手后,母女俩的关系一落千丈,甚至后面舒盈选择了出国,这一走就是五年。

    “妈……”孙佳玉看着母亲,莫名有些紧张。

    外婆宽慰她。

    很快,病房门打开,舒盈拉着行李箱出现在他们眼前。

    舒盈看了眼孙佳玉,略显生疏的喊了一声“妈”,视线又很快转移到病床上的外婆身上。

    孙佳玉哎了声,明亮的眼睛暗了下去。

    “外婆,你感觉怎么样?”舒盈走上前去,绕到病床的另一边坐下。

    外婆冲舒盈笑笑,“能吃能睡。”

    见外婆还有心思打趣,舒盈娇嗔道:“外婆……”

    “哈哈哈哈。”外婆笑了几声,抬起手来摸舒盈的脸,“让外婆摸摸,瘦了。”

    “国外的饭是不是不好吃。”

    舒盈握着外婆宛如枯槁的手,掩下翻涌的悲伤,“是呀,简直是太难吃了。”

    “难吃你还不回来。”

    舒盈笑了笑,“我这不就回来了嘛。”

    一旁的孙佳玉被舒盈忽视了个彻底,她难掩悲伤,哑着声音说去趟洗手间便走了。

    孙佳玉一走,舒盈几不可闻的松了口气。

    这场时隔五年的母女见面实在是太尴尬了。

    舒盈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

    这一切外婆都看在眼里,她抓着舒盈的手,语重心长的说:“你妈很想你。”

    舒盈抿了抿嘴唇,此时房间里只有她和外婆两个人,舒盈才敢卸下身上的伪装。

    她说:“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

    “唉。”外婆叹了口气。

    外婆理了理舒盈落在耳边的碎发,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女儿和外孙女之间的关系能够缓合,这样她也能走的安心些。

    “小满啊,”外婆轻声开口,满目温柔的看着舒盈,“能不能答应外婆一件事。”

    “外婆你说。”

    “我的身体呢,我自己清楚,活了这么久也够了。把女儿养大成人,又看着女儿生了这么可爱的孙女,我的人生啊,满足了……”

    “外婆,不准你说这种话!”舒盈插嘴打断外婆,“外婆一定会长命百岁,健健康康的。”

    “哈哈,”外婆笑了笑,“人啊,总归有这么一天的。或早或晚,时候到了就该走了。”

    “外婆知道你记恨你母亲当年逼你和周野分手的事,外婆知道这件事是你母亲做的不对,这么多年你都不怎么和她联系,原因她自己也清楚。”

    “但是,外婆还是希望在外婆走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你理理她,就当是为了外婆。”

    “可以吗?”

    外婆说完,望向舒盈,眼睛里全是期盼。

    “外婆……”舒盈看着外婆的眼睛,鼻头一酸,她点头,“好,我答应你外婆。”

    “好孩子。”

    病房外,孙佳玉捂着嘴哭的泣不成声。

    她这个人,成功了一辈子,到头来做女儿失败,做母亲也失败。

    自己和女儿的关系还需要生病的母亲来帮忙。

    孙佳玉靠在病房外的墙边,思考,她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可是——

    她一想到如果真的放任舒盈和那个穷小子在一起,她就钻心的疼。

    舒盈是她的宝贝啊,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宝贝去受苦。

    那跟用剪刀戳她的心一样。

    -

    当天晚上,舒盈想陪床,被外婆强制赶回家里去睡。

    孙佳玉在医院陪着,舒成文则开车送舒盈回家。

    一路上,舒盈思忖着外婆的话,看着一旁的父亲,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来来回回几次,舒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回到家里,家里的布置还和以前一样。

    客厅里还摆放着舒盈从小到大参加画画比赛获得的奖状,从不正规的老师自制奖状到各大正规比赛的正经奖状。

    舒盈想起了小的时候,她让爸爸妈妈坐在客厅沙发中央,她拿着颜料笔画全家福的画面。

    舒盈便再忍不住,开口叫住了前面的舒成文。

    “爸。”她说,“你和妈,这两年还好吗?”

    听到女儿这话,舒成文脚下的步子一顿,颤抖着转过身来,笑起来,眼角都有皱纹,“好好,我们都好。倒是你一个人在国外过得怎么样?”

    “我过得还行,一直和吟吟住一起。”

    舒盈的主动像是打开了一个缺口,僵硬的家庭关系终于发生了改变。

    隔天,舒盈和舒成文回到医院,父女俩人已经可以谈笑了。

    这一切外婆都看在眼里。

    病房里,舒盈削了个苹果给外婆,接着又削了一个给孙佳玉,“妈,吃苹果。”

    看着女儿递来的苹果,孙佳玉受宠若惊,连忙接过来放嘴巴里咬了一口。

    “真甜。”她说。

    “是吗?”舒盈张开嘴,“啊~”

    一瞬间,孙佳玉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舒盈。

    舒盈不爱吃蔬菜,孙佳玉就当着她面吃得津津有味,边吃还边点评说,“嗯,真好吃,怎么这么好吃啊。这么好吃的菜真可惜有个人吃不到喽。”

    舒盈被孙佳玉的话吸引到,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对着孙佳玉张开嘴巴,“啊~小满也要吃,妈妈喂。”

    孙佳玉愣了一秒,忍住落泪的冲动,像小时候一样,把苹果递到舒盈嘴边。

    舒盈咬了一口,嚼了嚼,“真的好甜。”

    孙佳玉顿时笑起来。

    一时间,病房里其乐融融。

    吃过晚饭后,舒盈说要留下来陪床,孙佳玉和舒成文想了想就没拒绝。

    晚上,舒盈陪着外婆说话,外婆轻柔的摸了摸舒盈的头发。

    她知道最近大家的变化都是因为舒盈的让步。

    人老了,就爱追忆以前。

    外婆把从自己小的时候发生的事一直到长大,成家生小孩的这几十年慢慢悠悠的讲给舒盈听。

    舒盈认真的听着。

    外婆讲着讲着,就讲到七年前,讲到那次舒盈喝醉酒被周野背回来的事。

    “那天见你那么晚都没回来,可把我吓坏了,生怕你出个什么意外。”

    “于是我就打算出门去接你,结果刚出门就看见周野把你背回来了。”

    “你当时啊,在他背上还发牢骚呢,说什么好难追之类的。周野可能是瞧见我在,不好意思起来了,有礼貌的把你送到我手上转身就走了。”

    “当时我就觉得这小伙子可以。长得又高又帅的,还讲礼貌,配我家的小满,刚好。”

    外婆说的上头,舒盈却黯然神伤。

    对于外婆说的这段她没有印象,她喝酒断片,根本记不得喝醉之后发生的事。

    只是听到这里,想到了在西城的那个夏天。

    夏日、微风、还有她爱的周野。

    外婆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说错话了,小心的瞥了眼舒盈。

    见舒盈一副惆怅样儿,她轻声说:“听你爸说,你是从京都回来的。”

    “见到他了?怎么样?”

    舒盈没打算瞒着外婆,“他现在,过得很好。”

    “那你们……?”外婆的眼睛亮了起来,当初女儿反对他们在一起就是因为周野的家境,现在他条件好了,她应该也不会再反对了。

    舒盈摇了摇头,“外婆,我和他……我们回不到以前了。”

    “我们都变了,不再是七年前的我们。”

    “唉。”外婆叹气。

    她想了想,说:“这事,当初你妈其实也有苦衷。”

    “当初你妈知道你和周野在一起之后,她就调查了周野。后来她还去周野家看过了,她说她看见你和周野笑得那么开心,她不忍心去打扰你,所以看了一眼就离开了。”

    “只是,她回来之后,把你爸叫了回来。我在楼下听见你妈对你爸说,你是她的宝贝,是她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从出生起就没受过苦。她把你保护的那么好,是万万见不得让她的掌上明珠和一个穷小子在一起,只要一想到你会过苦日子,她就心疼的像针扎一样。”

    “你没当过母亲,这个中滋味你暂时也体会不了。但我知道,将心比心,我也就能理解你母亲当时的做法了。”

    “小满啊,”外婆说,“我也不是要为你妈辩解什么,我只是想到了想告诉你,你妈真的很爱你啊。”

    舒盈从来不知道母亲的真实想法,当初她只觉得母亲物质极了,一意孤行,用尽了手段只为让她和周野分手。

    原来,

    真正的原因是这样的。

    其实那天,她和周野在小院里,她好像看见了母亲的,但是当她定睛再看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影了,她也就没放在心上。

    舒盈吸了吸鼻子,云淡风轻的说:“都过去了。”

    外婆心疼的看着她,“孩子,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的心啊。”

    舒盈沉默不语,即使她还爱着周野又如何呢。

    他们终究是回不去了。

    -

    又过了几天,外婆的检查报告出来了。

    胰腺癌晚期。

    这个病很难发现,一旦发现就是晚期,无力回天。

    “怎么会这样呢?”舒盈和孙佳玉坐在医生办公室里,难以置信的看着医生递给他们的检查结果。

    “外婆的精神明明那么好,前两天还和我下楼去溜达了两圈的。”舒盈不愿相信,“医生,是不是检查出错了。”

    “我能理解你们家属的心情,但是这个结果是经过我们严格测验过的。”

    “至于你说的精神好,也有可能是……”

    “——回光返照。”

    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舒盈拿着报告单的手都在颤抖,她靠在母亲怀里,“妈,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外婆怎么,怎么能是癌症晚期呢。”

    “她要长命百岁的。”

    孙佳玉此时也说不出安慰的话,她沉默着掉眼泪,抬头想把眼泪憋回去,但眼泪还是止不住的从眼角滑落。

    舒盈和孙佳玉在病房外看着里面躺着睡觉的外婆,想到医生告知的结果,就难过的不愿意进去。

    最后好不容易他们控制好了情绪,进去后,外婆像是早有预备一样,睁开浑沌的双眼,说,“结果不好吧。”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你们也别想着花钱给我续命啊,我不想那么痛苦。”

    “昨天晚上我梦到老孙了,他说他在地下等我几十年了,想我了。”

    “这老头子,生前的时候是个闷葫芦,死后也不说给我托个梦啥的,昨天倒是浪漫一回。”

    外婆说着说着就笑了,“我活这么一大把岁数也够了,长寿呢。”

    “陪你们这些晚辈这么多年了,该去陪陪老头子了。”

    听到这里,舒盈再也忍不住,和母亲抱头痛哭起来。

    从宣判外婆癌症晚期之后,他们就遵从外婆的愿望不用化疗,把外婆接回了家,让老人安详的度过剩下的日子。

    一个平常的下午,外婆吃过饭后,舒盈和她聊天,聊着聊着外婆就没了声音,瘦小的身体靠在舒盈肩膀,没了呼吸。

    外婆走的很安详,没有痛苦。

    外婆的葬礼上,孙佳玉哭得几近晕厥,最后悲伤过度倒了下去。

    舒盈看着病床上的孙佳玉,她才发现,孙佳玉也老了,鬓边都有白头发了。

    舒成文在旁边,“当年,她逼完你之后,和我说过,她说‘我知道一旦我做了这个决定,小满一定会恨我,但是我作为一个母亲,不愿意让我的女儿受苦’。”

    “这些年来,你切断了和我们的联系,自己一个人在外打拼,她心疼的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大病了几次后还没好完,这次就又倒下了。”

    “小满,”舒成文说,“爸爸妈妈这些年都很想你。”

    舒成文知道,最近他们一家的关系能够缓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岳母。

    如今岳母走了,他害怕女儿不久后还是会出国。

    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

    听着舒成文的话,舒盈抓着孙佳玉的手,一边抹去眼角的眼泪。

    她扭头看向舒成文,启唇:

    “爸,我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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