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各个项目的县预选赛临近,神棍三重子正式上岗,清闲的课间变得异常忙碌,上午是棒球部的队长过来讨字,不求能去甲子园但求拿下最好成绩,下午体育课后吹奏部的女生也拿着精致的空白信笺纸过来,希望她能写两句祝愿的话。

    而流言的起点,篮球部,却是见不着来凑热闹的人。

    他们实在太忙了,同班的深津跟河田连午休的一个小时都在加训,课业被训练极限压缩,若是碰上了自习课也会待在球场。

    班导佐田对此一向宽容,好几次三重子帮着去递假条,他只是摆了摆手说没必要,每年到了赛季,似乎整个山王工业都会给篮球队开绿灯。

    今天也一样,她把写着俩人名字的假条叠好塞里裙子口袋里,走之前佐田还提了一嘴说小组作业她多费点心,敷衍地点头答应,她拉开教员室的门。

    经过走廊见到展示栏贴着这几年的篮球队战绩,凑近盯着那些合照,选手们站得端正又笑得克制,在所有人眼里包括他们自己,胜利就这样成了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三重子觉得这才是真的没有必要。

    世界上本就不应该存在什么理所应当的事情。

    “难怪呢,是西宫家的孩子。”

    这是三重子第一次参加书道展的时候,那些名流们留给她的评价,她写废了多少只毛笔多少张纸都无关紧要,在这之上有价值的只有印章上的西宫姓氏。

    尤其是祖母的风格流派外人难学,对她而言则是手到擒来,老师总会选她的作品参赛,评委总会让她的作品参展,不过从没有人祝贺她或是夸赞她,因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一个人被隐没在了名字背后,就像一群人被隐没在了冠军奖牌背后。

    山王的书道部远不如她的中学那样出名,连部员的人数都是将将够到能保留这个社团而已,蹭课外活动学分的占了大多数,包括三重子自己,似乎只有部长福井在正经搞部活。

    他常常认真地讲述对社团的规划甚至还有他自己的人生规划,尽管部室里并没有人在听,他说想在毕业前参加一次团体表演比赛,可勉强达到参赛水准的部员仅两人。

    算上幽灵部员三重子也才三个人,福井早前在中学时就已经看过她的现场创作,六米的宽幅纸张,足有人一般高的毛笔,她的笔划就在纸上舞动成形。

    很显然,实力的悬殊让这件事变得更加不可能了。

    今天又到了每周一次去部室露个面的时候,想着没两天要考试,那么过两天就不用再过去了,三重子悄声拉开后门,探头看了一眼里面,还是和平时一样,靠窗台上的桌子上还有人戴着随身听耳机在睡觉,反正没有人真的在练字。

    她慢悠悠挪到最后一张桌前,铺开一张纸压好。

    “三重子小姐!”

    福井突然一声,三重子握紧毛笔想稳住第一笔,但还是明显失误了,她掀掉面上的纸,扔到一边,重写了刚刚的字。

    “抱歉部长,我不参加。”她知道福井又是来找她说团体赛的事情。

    “就一场,只参加一场。”福井个头不高,身材瘦弱还戴着副高度近视眼镜,明明已经是三年级了,还是常常被误认为是新生。

    而三重子冷淡的表情和对着谁都无所谓的态度,让人乍一看都分不清谁是前辈。

    “部长,你们写过六米宽幅吗?”三重子毫不客气地问。

    “我们经验不足但是三重子小姐……”福井说着又被她打断。

    “如你所言,那为什么不是让我以山王的名义参加个人赛?”她的反问很实际,福井答不出理由。

    她在纸上留下的“执念”两个字,福井回头看着离开部室的三重子,无奈地摸摸了后脑勺。

    出于礼貌,三重子很难讲出真正的实话,那就是团体参赛碰上县内名校必输无疑,而西宫家的字理所应当不能输,也就是她不能输。

    中段测验前一天的最后一节课是国文课,老师的课上得没劲,下面的学生听得更是没劲,坐在后排的深津见着靠窗的同学打了个呵欠,然后一个接着一个传到了教室另一边,而邻座的女同学从上一节化学课时就维持着伏案熟睡的动作没有动过、

    晦涩难懂的古文向来是催眠利器,老师终于放下手里的教材,拿过讲台上课外读本,随意翻了两页慢慢沿着过道朝后面走来。

    河田轻轻咳两声试图叫醒趴倒在桌面上的三重子,深津也伸脚踢了踢她的桌腿,奈何女生睡死过去,如同灵魂出窍了一般。

    谁料老师不按常理出牌,他把读本放在深津的手边,根本没去看旁边的三重子。

    “读完这个选段。”老师指了指标题。

    深津粗略扫了一眼篇幅和距离下课的时间,看起来老师是懒得继续上课了,他站起身从第一行开始念起。

    隐约听到了谁的声音,像是从很近的地方传来的,梦里像是听过的,三重子从朦胧的睡意中清醒过来的时候,耳旁便是深津的读书声。

    “得了这种病,就不能直截了当地接受任何事物……而其中最严重的是病人怀疑起‘自己’的存在来。为什么我会将我当作我呢……”

    “真是可怜啊。这病是无药可救的,也无人能医,只能自己救治自己。倘若没有什么特别的机缘,恐怕你一生一世都不会再开开心心……” *

    她没戴上眼镜,捏着右耳垂偏过头仰视站着的深津,感觉人还在梦里,他念出的每个字都从书页上飞了出来,一个句子一个句子地环绕在眼前,她听得清清楚楚也看得真真切切。

    这么被注视着,深津第一次体会到河田说的三重子看人像是把人看陷进去了的感觉,他余光里瞥见了她,没有隔着一层镜片,她瞳色浅得很,自己要是稍微前倾一些挡住窗外的日光,就能在她的瞳孔里留下阴影,若是让开一些,那双眼睛又会突然亮起来。

    他一下子出了神就读串了行,只能把“胆怯的悟净”重新读了一遍,深津倒觉得刚刚那个瞬间“怯”的人是自己。

    考试结束的隔天是县预选第一轮,山王作为一号种子球队不必参加,再隔一天才是他们的第一场。

    队里只有经理和队长木村两个人去看了首轮的几场比赛,主要是为了接下来的排兵布阵,拿下唯一的县代表名额并非难事,所以他们想把实力留到全国赛场上。

    上年的秋田县大赛决赛,堂本监督在第十七分钟时便换下了三个首发,更别提在决赛之前的那些比赛,往年常有其他地区的学校前来探查,得到的数据和最后在全国赛场上的始终有偏差,山王给人的印象就是他们总是能比你能看到的还要再强许多。

    不过前辈们的轻松感倒是没能传递下来,在更衣室时松本被点名了今日首发,一想到这可是正式比赛,他直接慌了。

    “该去热身了哟,”深津用了点力拍他的后背,“和平时一样就好哟。”

    说完便跟在其他队友后面出了门,相较于松本的紧张,深津对第一场比赛队长就不首发这件事没有什么意见,他其实觉得这样更合适。

    木村给球总有自己的想法,其他队友也会顾虑队长的选择,自然而然把1号位的深津往后摆,这对已经习惯了掌控局势的人来说并不省心,而现在上的是同级生松本,深津就拥有了布局的全部权力。

    毕竟他是个一年级的控卫,他也需要个机会让前辈们完全信服,第一场比赛就是他的机会。

    堂弟一之仓早就跟着学校的大巴来了体育馆,只能一个人过来的三重子没能赶上公交车,她在路口拦了一辆计程车紧赶慢赶,才赶上了比赛的开场。

    站在看台最高处,她看到球刚好传到深津的手里,他放慢节奏运球,另一只手高高举起。

    那些令人反感的理所应当,就这样被演示成了胸有成竹。

    三重子低头笑了出来。

    *出自中岛敦《悟净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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