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学两个多月之后,机械科一年级两个班的男生差不多都习惯了三重子的存在,或者说她大多数时候在和不在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尤其是在体育课,只有打篮球的时候能见到她坐在一旁,其余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偶尔出现在并没有人经过的旧器材室,偶尔又光明正大地拿着钥匙进实践课的教室做课题,深津还有一次碰见她蹲在树下认真观看蚂蚁搬家。

    那时三重子手里攥着一袋浅绿色的金平糖,她一颗一颗拿出来在地上垒成小山形状,蚂蚁就这么一颗一颗搬走。

    原本是帮体育老师来找又逃课了的班长,结果深津也弯下腰一起看,女生没有换运动服,制服衬衫上依旧有隐隐约约的檀香味。

    身后的光被谁挡住了一些,三重子回头对上了深津的眼睛,迟钝地眨了眨眼,又慢慢把手里的糖袋子递到他面前。

    “你要吃吗?”她压低了声音怕吓走蚂蚁。

    “蚂蚁长到我这么大还是有点可怕哟。”深津说着伸手拿了几颗,不过没放进嘴里,而是放在了一只落单的蚂蚁旁的,排成一条给它指向同伴的路。

    “听说世界上最大的蚂蚁可以长到六公分长。”她把一颗糖放到小山顶后慢悠悠地说,“比这堆金平糖还高。”

    这段话实在说得太正经了以至于深津没忍住,碍于礼貌他偏过头把一声噗嗤强行咽了回去。

    旁边的人却突然站了起来,她开口道:“走咯。”

    深津疑惑地抬起头看她。

    “是老师让你来找我的吧,”三重子扎紧金平糖的袋子,塞进裙子口袋,“那我们去交个差。”

    “可他是来让我抓逃课的哟。”深津老老实实给她透了底。

    “我知道,”她轻轻耸肩,“认错态度要良好,下次才能继续。”说罢向操场走去。

    各个项目的县预选赛陆续结束之后,这学期就剩下运动会一项大型活动了,而本学期最后一次考试也紧随其后。

    此时距离后来被称作宽松世代的第一批小孩出生,才过去三年,中小学生确实得了悠闲,可教改的风还没吹到高中学校,什么“绝对评价”,什么“教育减负”,和他们这代人无关。

    学期中的测验还能蒙混过去,学期末拉上大榜,排名孰高孰低一眼便知,不管是教学楼或是自习室还是宿舍区,那种硬着头皮也要学到死的氛围比之前更浓厚了。

    听说排名靠前的有机会拿到企业的实习资格,高年级的前辈们自然是挤破了头。

    不过高一菜鸟们的心思还是在运动会上,毕竟可以一整天都不上课、不训练,对于没项目的人来说就是白得一天假期,乐得逍遥。

    三重子属于逍遥中的一员,她当天揽下了在机械科休息处照看饮水箱的重要任务,搬了个折叠椅坐那儿,一整天都在懒洋洋地晒太阳。

    远远望着同班同学举着她写的旗帜在田径场挥洒汗水,她心里更快活了。

    为了增添点乐子,学校体委会把借物赛跑的项目放在了午休时候,每个班都要派一个人来参加。机械B组的班长走过来摇了摇已经昏昏欲睡的三重子。女生睁开眼摸出眼镜戴上,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你们班也要出人呢,借物赛跑。”他指了指广播。

    她坐直了身子四周看了看自己班上的男生,发现刚从跑道上下来的深津已经被大家推向了赛跑起点,便回头对B组班长说道:“我们有人了。”

    “行吧,”他则是冲着自己班上那群人喊,“别闹了随便找个人去啦!”

    拿下第一名的科系在运动会的总积分能翻倍,这可是足够诱人的条件。

    本身就是图一乐的事情,半强迫被拉走赛跑的深津没觉得自己吃了什么亏,倒是河田一副替他打抱不平的样子,说其他人太不够意思了,明明他们好些人才是什么项目都没参加。

    电气科没让田径部的那位新秀来参加,他们已经在积分榜登顶了,为了下午的重要比赛,最后把篮球部的松本稔拉下了水。

    有时候真是真搞不懂,这传说中的山王篮球部在学校里到底是食物链哪个层级的。

    发令枪响,所有人开跑。

    深津差不多是第三个跑到抽签箱前的,他迅速摸出一张纸片,一边翻开一边跑到旁边给其他人让道。

    “眼镜?”他念给自己听。

    想帮忙的河田在十多米开外的地方大声问他拿到了什么,深津比了一个戴眼镜的动作,见对方立马就要从旁边的男生脸上抢走什么的时候,他直接没理睬好兄弟,从他们身边跑过去。

    他看到纸条的同时心里早有了目标,所以专心地在茫茫人群里寻找着。

    不喜欢的凑热闹的人碰上这种活动也会退得老远,三重子好不容易抓住了消失一上午一直在帮忙给选手计分的堂弟,先是他坐在了自己的专属折叠椅上,然后自己拼上了三张板凳,躲在了后面睡觉。

    “终于不晒了。”她小声说。

    坐在前面的一之仓刚想回她一句怎么又睡了,回头就见到堂姐两手枕着手臂闭上了眼,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

    隔了段距离的不远处,深津本以为在老地方能轻易就完成借东西任务,却发现那儿坐着的人变了。

    “喂,深津!”同班的有田冲着他喊,“好几个人都往回跑了,你在干什么啊!”

    停在原地还没超过三秒,深津才懒得管别人的催促,他向目的地奔去,等还有两三米的路时,又突然叫出了她的名字。

    “三重子!”

    甚至省去了姓氏。

    这一声没吓到躺着的人,坐着的一之仓却一下弹了起来,眼见着深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来,他伸手去摇了摇不知睡着没有的堂姐。

    三重子大概反应了三遍才确定这声呼唤的来源是谁,她一个翻身没留意滚下了板凳,被谁一把捞住。

    “眼镜借给我哟。”

    深津扶着她不让她倒下,然后两手轻轻向上拿下了她的银丝边眼镜,女生不适应地眨着眼睛。

    她近视度数不浅,这下应该是什么也看不清了,下意识就伸手往前摸索,两三下都拍在了深津的胸口,捏了一把发现触感不太对劲,才又缩回手。

    “马上就回来哟。”

    比起着急的同学,深津不紧不慢,还随手帮三重子理了理被他摘眼镜时弄乱的刘海。

    一之仓亲眼见着堂姐的耳朵在伸手碰到深津的瞬间就红了,在他跑走后才蔓延到脖子接着是脸颊。

    “三重子……”他试探着叫她。

    仍然扑闪着睫毛坐在地上的她,过了好一段时间,等到借物赛跑的终点线传来胜利的欢呼声时才开口说:“扶我起来。”

    只是一之仓没有先弯腰扶堂姐,而是转头去看了热闹,接着告诉她:“他赢了。”

    “可是我看不清。”自己站起来的三重子的声音里带着些怨气。

    “那是深津的错。”一之仓连忙跟道。

    没戴眼镜坐在折叠椅上,三重子茫然的神情比平时念经时看着还要虔诚,比寻常人更浅的瞳孔里像有金色的闪光。

    深津打发掉围在身边的同学,走回休息处还眼镜给她。

    说得严重点,她现在就是五米开外不辨雌雄,十米开外人畜不分,直到深津已经走近了一段,她才认出来是谁。

    手掌摊开,三重子朝他伸出手。

    “谢谢哟,”深津俯下身把眼镜放在她手上,“我们赢了,现在第一名哟。”

    眼前的世界终于清晰了,她和还没直起身的深津面对面,在心里数了个半秒的拍子,然后抬手摸了摸他的和尚头,说道:“辛苦了。”

    “我也觉得手感很好哟。”深津缓缓站直了,自己也摸了摸她刚刚碰到的头顶。

    三重子慢节奏地点了两下头,跟他说:“但是聪聪的头比较圆。”

    深津一愣,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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