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感觉常常会将夏天拉长,仿佛时间会在汗珠一滴一滴落下时变慢。都说秋田的冬季有深深的积雪和不停止的寒风,让人误以为春天再也不会来了。可看似短暂的夏日同样难熬,每到此时,三重子常会回忆起幼时在没有冷气的佛堂,庙里无风静悄悄,她便从清晨坐到日落。

    也许平时懒散的做派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种假象,其实每日清晨六点前后不超过一刻,她一定会醒来洗漱,接着是在屋内坐禅,两柱香后起身扫屋,最后念完一遍心经,三重子的一天才算真的开始。

    一之仓夫妇同她朝夕相处了几个月,仍然时不时发出感慨,有这种毅力的话还有什么做不到的。不过儿子却解释说,对堂姐而言这并不需要动用到毅力这么高级的东西,就像人活着要吃饭喝水一样。

    曾经也在往生院生活的一之仓聪自然问过为什么,毕竟作为寻常人家的寻常小孩,莫说晨间坐禅,让他早起去训练都不见得容易。

    彼时不满七岁的三重子留着乖巧的蘑菇头,手里抓着从小厨房顺来的还没送到佛堂的贡品红豆包,一掰为二,分给了堂弟吃。

    俩人坐在寺庙后门的台阶上,吃得津津有味。

    然后她就说了一堆他根本听不懂的话,什么与自性中万法皆见,什么即身成佛,配上她浓重的秋田口音,一之仓云里雾里,和听那群僧人讲经一样。

    发现堂弟应该是被自己绕晕了,三重子停下来改口道:“爸爸说坐禅是和佛祖打招呼,让他在你做错事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一之仓逐渐明白,堂姐之所以会在佛堂睡觉、偷吃贡品、随手把念珠挂在毛巾架上,总是一副百无禁忌的样子,原来这才是理由。

    可是光源住持,你真的没有用错教义吗?

    他对自己的叔叔很是怀疑。

    这年的暑期集训,堂本监督不知搞通了什么门路,也许是他的老同学,又或是篮球队的OB,总而言之,是跟埼玉工业大学搭上了线。

    大半夜把集训名单里的二十来个队员拖上了大巴车,要带他们去和大学生练练手。

    平时走读的一之仓假期开始到现在一直暂住在412,也就是深津他们寝室。这日凌晨三点的时候,闹钟把房里四个人都叫醒,那是木村队长买来的,杀伤力完全足够穿透三间寝室。

    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从不使用。

    先换好衣服的松本打开了寝室门,看到走廊里站了几个同样一脸困意、半梦半醒的人,彼此互相点了点头,摇摇晃晃地打招呼。

    河田前天请了假回家,白天刚回校,训练了大半天还没怎么休息就又被迫起床了。他顶着个黑眼圈打了个呵欠,嘴张大的样子感觉可以吞掉旁边队友的头。

    起初听说要远征时大家还挺兴奋,因为偷听到堂本打电话的三年生只听到了东京就溜回了体育馆,等到监督把通知在部室公告栏上贴出来的时候,木村带头把传话的队友打了一顿。  “埼玉充其量就是首都圈!甚至不是神奈川,”木村大力勒住对方的脖子,“大不了去千叶冲个浪也行啊!”

    只不过这话让一个从小就在越前海岸线上来去的福井人来说,可能没什么说服力。

    这边山王篮球队的连夜驱车,花费十来个小时跨过小半个本州岛的距离,终于来到了琦工大的训练场。

    那头三重子那辆保时捷356的车主提了一嘴,东京最近有古董车展,当场还有一辆品相不错的停产车会被拍卖,他正好能帮忙搞到入场券,于是隔天她就登上了前往东京的电车。

    说她没交代吧,她甚至先回了趟家。

    说她有交代吧,她拿了爸爸的支票簿就跑路了。

    等光源发现书库里那个放满经书的竹箱有被打开过的痕迹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女儿那难得一见的微笑原来是别有用意。可是比起让三重子花光了私房钱,绝对是被妻子知道这笔钱的存在的下场更凄惨。

    他只好把眼泪咽回肚子里,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作为西宫家的食物链底层一号和二号,这父女俩没有财富自由,西宫女士掌握着全家上下的财政大权,基本等同于生杀大权。

    至于光源这些年偷偷摸摸攒下的钱,里面有一部分来自结婚前卖掉的一辆雅马哈,但基本上也都被拿去当倒卖字画的本金了,能挣到钱全是靠女儿的一双慧眼,所以真要论起来,三重子可能更有资格动这笔钱。

    平成年初,东北新干线延长线还没通到秋田县,前往东京的路漫长得像看不到尽头,三重子倚着车窗睡过去三次,醒来时发现前后座位都换了乘客,而自己还在路上,便摸出背包里装着的饭团,望着窗外慢慢地吃起来。

    为了修好那辆车,她和叔叔两个人已经帮忙从外地淘了两辆报废保时捷回来,勉强拆出了能用的部分,365系列停产的时间毕竟不算太长,这算是比较顺利的了,即便实在找不到原装的,类似的部件还能从其他系列里找到替代品。

    不管怎么说,全原装肯定是最理想状态,所以她一听有古董车展,才会立马动身,那种场合最容易交易到少见的零件,只要手里握着几辆车的,一定都有自己的途径。

    三重子很少给自己正在做或者准备做的事情赋予意义,她这样想了就会这样去做。叔叔非常担心她一个女孩子独自去大城市,临出发前说了许多嘱咐的话,还说要给在东京的朋友打电话接站,但是早已经对出远门熟门熟路的三重子觉得这真的没什么,她解释道:“我姓西宫,所以没关系。”

    到达后在东京站找了个投币电话亭给叔叔报个平安,酒店提前安排好的车已经在路旁等候着了。

    “三重子小姐,欢迎您来东京。”司机亲切地问候。

    “谢谢。”她礼貌回应,标准话说起来很是别扭,习惯性伸手摸了摸触感很不错的真皮座椅,在心里感慨道,偶尔还是会庆幸自己是祖母的孙女。

    傍晚时车流繁忙,在路口停车等待时后轮明显飘了一下,十几秒后起步又颠簸了一下,三重子缓缓坐直了身子,司机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刚要开口询问,她已经先开了口。

    “不能上高速公路,麻烦您靠边停车。”

    而刚要打转向灯,便听到爆胎声,司机慌忙稳住方向盘,尽力在路边停下,他面露尴尬,三重子猜到他应该知道怎么回事,只是没想到会运气这么不好。

    “车里有备用胎吧。”她用的不是询问的语气,仿佛是对一个职业司机最后的信任,男人立刻点了点头,她便打开车门绕到车后备箱。

    如果不是木村队长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指着不远处感叹说,何德何能在见识过泽北荣治这种天才之后还能在半路上见到美女修车啊,深津不会听到在脑内突然响起的台词。

    There are so many towns in the world, there are so many pubs in the town, she goes in mine.*

    他们本不会在这里相遇,就像他今天本不会有机会跟着队长和监督来看中学联赛这场决赛,见识到原来篮球可以打得这样利落漂亮又迅猛有力。

    信号灯变绿,监督催着他过马路,深津只能是回头看了一眼。

    夏日里三重子总是穿着修身的无袖衫,隐约看得到被太阳晒过后的肤色差,低腰的牛仔阔腿裤脚被挽上去两层,左边的没有卷好,走了两步便松下来。

    她熟练地用千斤顶撑住车,将备胎推到后轮边,凌乱的中短发遮住了半张脸,她便昂起头把碍事的刘海晃到一旁。

    路灯霎时亮起,走远了一些深津又回过头,光影下她的侧脸看起来盖了一层柔和的纱,和刚刚那一秒响起的台词一样,变成了他的一场夏日迷梦。

    *出自电影《卡萨布兰卡》(1942),Rick的一句台词,翻译成中文是“世上有那么多的城镇,城镇有那么多的酒馆,她却走进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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