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在现代媒体并没有发展到最巅峰时期的平成初年，人们想要了解房车赛事的话，除了购买每月出版的赛车杂志，只有购票到达现场观看比赛。彼时连受众足够广泛的足球联赛都无法保证场场直播，而赛车作为相对小众的项目，若是能在体育栏目中被提及都是极为难得的。
因此当三重子知道铃鹿赛道发生了一起翻车意外时，已经是事件发生的第三天了，她刚好在看一档深夜漫才节目，接档的是体育新闻播放，主播转播了当时的录像，隐约看得到赛车前盖和车门都损坏严重。其实她原本没有太在意这件事，毕竟影响实在不算清晰，半夜偷看电视的她又没带着眼镜，正准备去拿遥控器时，她听到了寻呼机发出的哔哔哔声。匆忙按下关掉电视，她快步走回卧室。
她的寻呼机号码一共只有几个人知道，第一个是把这个作为上高中的礼物送给自己的西宫女士，然后是光源住持，接着是堂弟聪聪，最后一个是牧智司车队里的黄毛前辈。而在深更半夜的时间段能来找自己的人，她用排除法就可以得到答案。
果然不出所料，打开台灯她在桌前坐下，低头看到了黄毛前辈传来的短讯——911可能报废，速来镰仓。
这几个字让她立刻联想到了刚刚看到的新闻，加上最近只有铃鹿赛道举办了一次职业级别的房车赛，上周牧智司还打过电话来问自己可不可以请假过来帮忙，只是她因为开学的琐事太多便随口拒绝了。低头又看了一眼寻呼机，她沉默着起身开始收拾东西，抓过挂在椅背上的连帽衫套上，出门前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把笔记本翻到空白页，撕下一张纸留了字条给堂弟。
“如果我周一早上没回来，帮我和佐田请假，就说我病了。”
写到这里她犹豫了一下，又补上一句话。
“病几天你看着办。”
牧智司的车队驻地在镰仓，是一个占地面积并不小的厂房，除了有可以试车的场地外，还停着几辆过去赞助期间驾驶的赛车。不过自从外公下令撤资后，这些印着三叶精工标志的车就只能作为摆设存在了。若不是厂房被他早早转到车队小伙伴的名下，在那时候也得被收回。
三重子先前为了帮他调车来过一次，也是深夜时候偷偷溜出来然后又偷偷溜回去的，不过那次不像这回连夜坐长途通宵赶车，她只是凑巧陪祖母参加刚对外开放的横滨艺术馆举办的活动而已。
隔天清晨听到大门被敲响的声音，黄毛还以为是外面又起了风，在意识到风声不会如此规律的时候，他艰难地爬起身，双眼朦胧，打着呵欠下了楼，用力拉开门闩。
“前辈早上好。”
这耳熟的秋田方言，还有这头毫无章法的短发和老土的眼镜框，黄毛确信自己应该是醒了，不然不至于看见绝对不可能在这一刻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站在门前僵持了几分钟，最后三重子直接擦过他的肩膀走进门，径直走向最里面的修车房。
“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过来的？”黄毛总算反应过来追了上去。
“有夜间巴士，我坐过的，”她回答得轻描淡写的，“而且是前辈您发的‘速来’。”
“我没让你这么‘速’啊，你路上出了什么问题我倒成大罪人了。”一路经过他们平时吃饭休息的地方，黄毛把沙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胡乱收起来，同时对她说着。
“请问情况有多糟糕？”她仿佛看不见周围的一片狼藉，直奔主题问道。
“智司那家伙还得住一天院，明天才能回来。”黄毛不假思索回答。
“我是问保时捷，”三重子说着推开了车房的门，“没关系，我自己去检查就好。”
站在原地抱着一堆脏衣服的黄毛一时语塞，他真搞不懂这个小姑娘在想什么，如果真的不在意，她大可以像之前一样干脆挂电话就好了，可她既然能坐一夜的长途车过来，就证明她足够紧张车队的事情，那智司都住院了好歹应该问一声才对吧。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让他又陷入了另一层的沉默之中，女生从清晨进入车房起就再也没出来过，只有中途出来吃了两个饭团，接着又钻了回去。黄毛和车队另一个技师起初也在里面帮忙，太阳落山之后人家收工回家了，而黄毛因为睡眠不足就在外面沙发上睡着了，再次醒来时已是凌晨，车房里竟还亮着灯。
“这小孩儿不会是什么人造人吧，可没人叫你这么拼……”他自言自语道，在蹲下看到车下的女生时又立刻住了嘴，她攥着梅花扳手，整个人蜷缩在修车躺板上，眼镜歪在一边，双眼紧闭睡得很沉。
“还好，还是个人类。”他又轻生说着，然后拿过唯一一条干净的毛毯盖在她身上，自己便也上楼睡去了。
不知道过去了几个小时，黄毛再次被门声吵醒，翻身坐起，他发誓这次一定要把起床气撒在第一眼看到的人身上，结果看到的却是额头贴着纱布的牧智司笑盈盈地喊着三重子的名字奔向了修车房，身后还跟着帮他提着包的亲弟弟牧绅一。
等一等，黄毛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六点二十分，那小孩不会已经醒了吧。于是他快步跑下来追到车房，人造人竟然又开始修车了。
听到了有人在叫自己，三重子轻轻一蹬从车下滑出来，眼神里不带一丝疲惫，她始终保持着一种令人惊奇的集中力，好像眼前只有一件值得做的事情似的。
她其实也觉得这有些奇怪，毕竟过去被罚不吃不睡跪佛堂时，哪怕是半个晚上都能耗尽她全部的精力，但是她到现在已经不眠不休连轴转了十几个小时，却完全没有那种想要停下的欲望，反倒是越来越兴奋，越来越起劲。
“下个月初要去海外比赛，车要提前运过去调整，本来不会麻烦你的。”牧智司嘴上这么说着，但心里根本就不觉得给她添了麻烦，说实在的他巴不得三重子同意转学，直接来自己车队上班。
“前辈们解决不了的棘手问题，我应该这两天可以解决，剩下的就不是我负责的范畴了。”她看向站在门边的黄毛，“您今天能去一趟东京吗，等零件送过来要两天，我想我们可以自己去拿。”
“我为什么一定要听你……”黄毛感觉自己的起床气并没有消，反而是更加严重了，可是一句话没说完又被她打断了。
“是您让我来帮忙的。”她又重复了一遍。
“行，地址是哪儿。”黄毛点了点头，伸手去拿桌旁的车钥匙。
她摸出了一张名片，上面是一家规模相当大型的车行，不会有任何业内人士没听说过的那种程度，牧智司先接过来看了一眼，露出了有些尴尬的神色，凑过去和黄毛嘀咕道：“我们自己拿货的话能便宜多少？”
“自己定要等两个星期，”三重子毫不留情面地点出来，“便宜的那些钱值得您赌时间吗？”
牧智司的表情更僵硬了，他回头去看一直站在一旁的弟弟，还好他没有走，对着他招了招手，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妈妈给你的副卡你带了吧，今早的医药费是刷卡的吧？”
下意识按住了自己的口袋，牧绅一后退了半步，他一开始只是被妈妈叫来接兄长出院的，毕竟虽然明面上不待见这个大儿子，但是真的出了意外也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原本想送到这里就回学校去参加自主训练，结果看到了和以前完全不同模样的三重子，他一时间就忘了要离开。
“我回去会说是你抢走的。”牧绅一缓缓地将信用卡递过去。
“没关系，你回去说我是抢劫犯都没问题。”牧智司刚要去拿的时候，三重子再次打断了他们。
“我暂时垫付了，对方今天也会寄发票过来，”她的神情轻松，仿佛这不是什么值得惦念的金额一样，“借条在这里，需要智司先生的签字。”
“我发誓，你绝对是人造人。”黄毛此时已经不愿再思考了，他抛下一句感叹立马转身离开。
将签完字的借条塞回包里，三重子看向牧绅一，表情平和地同他打招呼，好像刚刚说出那些直白话语的人并不是她。
“好久不见，牧同学。”
说罢她绕到车前，指着里面的部件和牧智司开始解释具体的问题。
“好久不见。”牧绅一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给出了迟钝的回应，只不过她已经没有在听了。
因此当三重子知道铃鹿赛道发生了一起翻车意外时，已经是事件发生的第三天了，她刚好在看一档深夜漫才节目，接档的是体育新闻播放，主播转播了当时的录像，隐约看得到赛车前盖和车门都损坏严重。其实她原本没有太在意这件事，毕竟影响实在不算清晰，半夜偷看电视的她又没带着眼镜，正准备去拿遥控器时，她听到了寻呼机发出的哔哔哔声。匆忙按下关掉电视，她快步走回卧室。
她的寻呼机号码一共只有几个人知道，第一个是把这个作为上高中的礼物送给自己的西宫女士，然后是光源住持，接着是堂弟聪聪，最后一个是牧智司车队里的黄毛前辈。而在深更半夜的时间段能来找自己的人，她用排除法就可以得到答案。
果然不出所料，打开台灯她在桌前坐下，低头看到了黄毛前辈传来的短讯——911可能报废，速来镰仓。
这几个字让她立刻联想到了刚刚看到的新闻，加上最近只有铃鹿赛道举办了一次职业级别的房车赛，上周牧智司还打过电话来问自己可不可以请假过来帮忙，只是她因为开学的琐事太多便随口拒绝了。低头又看了一眼寻呼机，她沉默着起身开始收拾东西，抓过挂在椅背上的连帽衫套上，出门前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把笔记本翻到空白页，撕下一张纸留了字条给堂弟。
“如果我周一早上没回来，帮我和佐田请假，就说我病了。”
写到这里她犹豫了一下，又补上一句话。
“病几天你看着办。”
牧智司的车队驻地在镰仓，是一个占地面积并不小的厂房，除了有可以试车的场地外，还停着几辆过去赞助期间驾驶的赛车。不过自从外公下令撤资后，这些印着三叶精工标志的车就只能作为摆设存在了。若不是厂房被他早早转到车队小伙伴的名下，在那时候也得被收回。
三重子先前为了帮他调车来过一次，也是深夜时候偷偷溜出来然后又偷偷溜回去的，不过那次不像这回连夜坐长途通宵赶车，她只是凑巧陪祖母参加刚对外开放的横滨艺术馆举办的活动而已。
隔天清晨听到大门被敲响的声音，黄毛还以为是外面又起了风，在意识到风声不会如此规律的时候，他艰难地爬起身，双眼朦胧，打着呵欠下了楼，用力拉开门闩。
“前辈早上好。”
这耳熟的秋田方言，还有这头毫无章法的短发和老土的眼镜框，黄毛确信自己应该是醒了，不然不至于看见绝对不可能在这一刻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站在门前僵持了几分钟，最后三重子直接擦过他的肩膀走进门，径直走向最里面的修车房。
“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过来的？”黄毛总算反应过来追了上去。
“有夜间巴士，我坐过的，”她回答得轻描淡写的，“而且是前辈您发的‘速来’。”
“我没让你这么‘速’啊，你路上出了什么问题我倒成大罪人了。”一路经过他们平时吃饭休息的地方，黄毛把沙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胡乱收起来，同时对她说着。
“请问情况有多糟糕？”她仿佛看不见周围的一片狼藉，直奔主题问道。
“智司那家伙还得住一天院，明天才能回来。”黄毛不假思索回答。
“我是问保时捷，”三重子说着推开了车房的门，“没关系，我自己去检查就好。”
站在原地抱着一堆脏衣服的黄毛一时语塞，他真搞不懂这个小姑娘在想什么，如果真的不在意，她大可以像之前一样干脆挂电话就好了，可她既然能坐一夜的长途车过来，就证明她足够紧张车队的事情，那智司都住院了好歹应该问一声才对吧。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让他又陷入了另一层的沉默之中，女生从清晨进入车房起就再也没出来过，只有中途出来吃了两个饭团，接着又钻了回去。黄毛和车队另一个技师起初也在里面帮忙，太阳落山之后人家收工回家了，而黄毛因为睡眠不足就在外面沙发上睡着了，再次醒来时已是凌晨，车房里竟还亮着灯。
“这小孩儿不会是什么人造人吧，可没人叫你这么拼……”他自言自语道，在蹲下看到车下的女生时又立刻住了嘴，她攥着梅花扳手，整个人蜷缩在修车躺板上，眼镜歪在一边，双眼紧闭睡得很沉。
“还好，还是个人类。”他又轻生说着，然后拿过唯一一条干净的毛毯盖在她身上，自己便也上楼睡去了。
不知道过去了几个小时，黄毛再次被门声吵醒，翻身坐起，他发誓这次一定要把起床气撒在第一眼看到的人身上，结果看到的却是额头贴着纱布的牧智司笑盈盈地喊着三重子的名字奔向了修车房，身后还跟着帮他提着包的亲弟弟牧绅一。
等一等，黄毛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六点二十分，那小孩不会已经醒了吧。于是他快步跑下来追到车房，人造人竟然又开始修车了。
听到了有人在叫自己，三重子轻轻一蹬从车下滑出来，眼神里不带一丝疲惫，她始终保持着一种令人惊奇的集中力，好像眼前只有一件值得做的事情似的。
她其实也觉得这有些奇怪，毕竟过去被罚不吃不睡跪佛堂时，哪怕是半个晚上都能耗尽她全部的精力，但是她到现在已经不眠不休连轴转了十几个小时，却完全没有那种想要停下的欲望，反倒是越来越兴奋，越来越起劲。
“下个月初要去海外比赛，车要提前运过去调整，本来不会麻烦你的。”牧智司嘴上这么说着，但心里根本就不觉得给她添了麻烦，说实在的他巴不得三重子同意转学，直接来自己车队上班。
“前辈们解决不了的棘手问题，我应该这两天可以解决，剩下的就不是我负责的范畴了。”她看向站在门边的黄毛，“您今天能去一趟东京吗，等零件送过来要两天，我想我们可以自己去拿。”
“我为什么一定要听你……”黄毛感觉自己的起床气并没有消，反而是更加严重了，可是一句话没说完又被她打断了。
“是您让我来帮忙的。”她又重复了一遍。
“行，地址是哪儿。”黄毛点了点头，伸手去拿桌旁的车钥匙。
她摸出了一张名片，上面是一家规模相当大型的车行，不会有任何业内人士没听说过的那种程度，牧智司先接过来看了一眼，露出了有些尴尬的神色，凑过去和黄毛嘀咕道：“我们自己拿货的话能便宜多少？”
“自己定要等两个星期，”三重子毫不留情面地点出来，“便宜的那些钱值得您赌时间吗？”
牧智司的表情更僵硬了，他回头去看一直站在一旁的弟弟，还好他没有走，对着他招了招手，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妈妈给你的副卡你带了吧，今早的医药费是刷卡的吧？”
下意识按住了自己的口袋，牧绅一后退了半步，他一开始只是被妈妈叫来接兄长出院的，毕竟虽然明面上不待见这个大儿子，但是真的出了意外也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原本想送到这里就回学校去参加自主训练，结果看到了和以前完全不同模样的三重子，他一时间就忘了要离开。
“我回去会说是你抢走的。”牧绅一缓缓地将信用卡递过去。
“没关系，你回去说我是抢劫犯都没问题。”牧智司刚要去拿的时候，三重子再次打断了他们。
“我暂时垫付了，对方今天也会寄发票过来，”她的神情轻松，仿佛这不是什么值得惦念的金额一样，“借条在这里，需要智司先生的签字。”
“我发誓，你绝对是人造人。”黄毛此时已经不愿再思考了，他抛下一句感叹立马转身离开。
将签完字的借条塞回包里，三重子看向牧绅一，表情平和地同他打招呼，好像刚刚说出那些直白话语的人并不是她。
“好久不见，牧同学。”
说罢她绕到车前，指着里面的部件和牧智司开始解释具体的问题。
“好久不见。”牧绅一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给出了迟钝的回应，只不过她已经没有在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