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平成三年的六月，90/91赛季NBA总决赛在洛杉矶主场落下帷幕，芝加哥公牛夺得队史上第一个总冠军，属于迈克尔·乔丹的辉煌时代正式开启。而五场比赛中仅仅拿下第一场的洛杉矶湖人在结局已定的情况下依然保持战意，新秀坎贝尔在第一节砍下十三分，上半场结束时，湖人险胜一分。
宿舍区食堂的这群男生们毫无食欲，每个人的注意力都在头顶那台小小的电视上，连宿管的催促都听不见。那是县预选赛刚结束后的一天，也是期末复习还没开始前少有的清闲时光，山王工业篮球部难得有如此轻松的时候，大家惦念着尚未公开的去加州集训的传言，看起比赛时便更加起劲。
三年级的学长对坐在前面的后辈们喊道：“谁爬上去把声音调大一点，后面根本听不见！”
此时个头高大的河田雅史站起身，差点挡住了大半个屏幕，他抬手按了好几下音量键加号，解说声混杂着破旧电视机的电流声在食堂里回响。刺耳的声音像针尖一样戳着人的耳膜，一旁的泽北只好捂起耳朵，眼神却紧盯着约翰逊的手上动作，乔丹的进攻漂亮而流畅，但魔术师的技术更是观赏性十足。
另一边的松本也低声说着：“那简直是满分后卫模板。”
“没错。”泽北听见这话，立马回头竖起拇指点了点头，结果才意识到队里最符合后卫模板的人好像不在食堂里，他左看右看，不知深津去了哪里。不过下一秒被进球的欢呼声提醒，泽北再次沉浸到了比赛中。
这件事一直到后来他们去参观湖人主场时，又被泽北翻了出来，他好奇地提起了唯独不在场的深津，毕竟连走读的一之仓都和大家一起见证了公牛登顶，这位住宿生倒是不知所踪。
“我当时在做什么哟？”深津应声重复了一遍泽北的问句，迟迟没有说出答案来，他看了一眼后辈那双圆滚滚的眼睛，缓缓摇了摇头，“应该是不重要的事情哟。”
“可是总决赛很重要啊！”泽北声音稍稍大了一点，堂本五郎和这次集训的当地教练同时转过头看他，于是身后的向井队长反应迅速给了他一脚，他只好摸着后脑勺小声跟两个教练道歉。
不过这些参观安排的确提不起他的兴趣，要是能有机会真的下场打一次比赛，哪怕是练习赛也好，他一定会发挥出全部的水平，不会给日本篮球丢一点脸。
同样在说小话却没有被抓到的深津，他的思绪确实因为泽北的问话回到了六月的那一天中午，就在他准备回宿舍的时候，他看到了不会在周末时间出现在学校的邻座女生，她穿着书道表演时才会穿着的袴装，提着那只他曾经见过的毛笔，缓缓走向了刚被腾空的礼堂。
他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原本应该要做什么，转身悄悄跟了上去，女生的走路速度一如既往，深津几乎需要走两步便停下一秒，实际上就算走上去打个招呼似乎也不算冒犯，可他在那个时候被伴随着复杂情绪的好奇控制住了身体，下意识就变成了一个偷偷摸摸的窥视者。
从礼堂的侧门溜进去，深津躲在最后一排座位之后。那看起来像是书道部的活动，顾问老师拿着一台DV在台下，也不知这表演视频最后会被送到什么地方。部里其他人都穿着相同的袴装，他们早早站好了位置，就等着不紧不慢到来的三重子。
原以为邻座女生和以前一样，比如答应了校长的要求给山王篮球部写了新的应援横幅，或是在工业祭典礼上进行演出，深津觉得这次大概也是差不多的原因，可站在原地的他听到了女生的声音，她在指挥。
“这些字大家已经练习了两个月，我认为最后的效果不会有问题，”她迈上台阶，“通过团体表演赛的资格初选不是我们的目的，赢才是。”
很显然书道部活动不再是过去的过家家游戏，三重子嘴上说着并不在意福井的想法，但接过部长手册的时候还是逐渐将那份愿景一并接收了，她找不出自己具体转变的时机，也许是听过了无数次“那是西宫家的字”之后，她第一次从福井那里听到了“这就是三重子小姐你的字”。
是不是存在一种可能性，就算是夺走了她过去和未来几乎全部生活的书道，并不全是祖母的赠予，也不是西宫家的“诅咒”，那些字也可以是她自己的东西。她很想搞懂这件事，所以她决定试一试，这大概会让她的暑假变得很忙碌，不过她想知道答案。
当最后一笔落下，在舞台两侧的部员将绳子拉起，巨幅的作品立起来，深津在女生的眼里读到了不同的东西，镜片后的怨与怒被消解，她不再像去年独自一人排练时似的，用笔划刺伤她自己与周围的一切，取而代之的是仿佛宣言一般的情感抒发——你们会看见我。
于是那一刻，深津的眼里就全部都是她，而关于邻座女生的观察日记也添了新的一页内容，这件事同时被深津当作了秘密不再提及。
暑期集训在结束了一上午的参观后便正式开始了，堂本五郎没有给自己手底下这群男生们任何缓冲的机会，直接让他们和当地的高中生球队进行了一场练习赛。肉眼可见的体型差与经验差，在开场时让首发的几个人都吃了一惊，包括被赋予了更多期待的泽北荣治。其他人则更是招架不住这样的攻势，因为这简直就是在和五个加强版泽北打比赛。
上半场接近尾声，河田第一个调整好了心态，他缓缓吐气平复着心跳开口调侃道：“要不来赌他下一球会不会被过吧。”
“一定会哟。”深津毫不留情，松本也点点头。
“那就让那小子传球啊，你俩聊什么呢！”向井真是太佩服这几个心脏比天大的后辈们了。
“学长们能不能对我有点信心。”转眼果然在同样的位置又被防住的泽北垂下头。
“回防！”河田压根没理睬泽北的抱怨，竭尽全力抢下篮板之后，平地一声吼，甚至错过了对手毫不吝啬的一句夸奖。
全场比赛结束时，初来异国他乡的兴奋消失得一干二净，这第一个下马威效果显著，难以相信的比分差刻在了每个人心里，回酒店的大巴上气氛沉重，安静得好像只有呼吸声，至于监督的用意，大家多少都领会到了，这本就是一次跳出舒适圈的集训，对于逐渐习惯了胜利唾手可得的他们来说，是一盆冷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醒一醒，看看世界的样子，再看看自己。
“我眼花了吗，我是不是看见一之仓你姐了。”坐在向井身旁的一个三年级眯着眼睛趴在车窗上。
闻声几乎全队都凑到了车的一边，一之仓拉开帘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学长没有眼花，那确实就是他的堂姐，西宫三重子。
她戴着一顶像是印着什么官方logo的鸭舌帽，一脸茫然地望着酒店门前的喷泉，看着水柱起起落落。
“哇哦，那是迈凯伦。”身旁的松本感叹道。
一辆跑车停在她身边，从驾驶座上走下来的，正是那本杂志封面上的年轻男人。
泽北开始了喋喋不休地询问，深津屏蔽掉所有声音之后在心里问道：“三重子同学，这就是你说的好事哟？”
宿舍区食堂的这群男生们毫无食欲，每个人的注意力都在头顶那台小小的电视上，连宿管的催促都听不见。那是县预选赛刚结束后的一天，也是期末复习还没开始前少有的清闲时光，山王工业篮球部难得有如此轻松的时候，大家惦念着尚未公开的去加州集训的传言，看起比赛时便更加起劲。
三年级的学长对坐在前面的后辈们喊道：“谁爬上去把声音调大一点，后面根本听不见！”
此时个头高大的河田雅史站起身，差点挡住了大半个屏幕，他抬手按了好几下音量键加号，解说声混杂着破旧电视机的电流声在食堂里回响。刺耳的声音像针尖一样戳着人的耳膜，一旁的泽北只好捂起耳朵，眼神却紧盯着约翰逊的手上动作，乔丹的进攻漂亮而流畅，但魔术师的技术更是观赏性十足。
另一边的松本也低声说着：“那简直是满分后卫模板。”
“没错。”泽北听见这话，立马回头竖起拇指点了点头，结果才意识到队里最符合后卫模板的人好像不在食堂里，他左看右看，不知深津去了哪里。不过下一秒被进球的欢呼声提醒，泽北再次沉浸到了比赛中。
这件事一直到后来他们去参观湖人主场时，又被泽北翻了出来，他好奇地提起了唯独不在场的深津，毕竟连走读的一之仓都和大家一起见证了公牛登顶，这位住宿生倒是不知所踪。
“我当时在做什么哟？”深津应声重复了一遍泽北的问句，迟迟没有说出答案来，他看了一眼后辈那双圆滚滚的眼睛，缓缓摇了摇头，“应该是不重要的事情哟。”
“可是总决赛很重要啊！”泽北声音稍稍大了一点，堂本五郎和这次集训的当地教练同时转过头看他，于是身后的向井队长反应迅速给了他一脚，他只好摸着后脑勺小声跟两个教练道歉。
不过这些参观安排的确提不起他的兴趣，要是能有机会真的下场打一次比赛，哪怕是练习赛也好，他一定会发挥出全部的水平，不会给日本篮球丢一点脸。
同样在说小话却没有被抓到的深津，他的思绪确实因为泽北的问话回到了六月的那一天中午，就在他准备回宿舍的时候，他看到了不会在周末时间出现在学校的邻座女生，她穿着书道表演时才会穿着的袴装，提着那只他曾经见过的毛笔，缓缓走向了刚被腾空的礼堂。
他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原本应该要做什么，转身悄悄跟了上去，女生的走路速度一如既往，深津几乎需要走两步便停下一秒，实际上就算走上去打个招呼似乎也不算冒犯，可他在那个时候被伴随着复杂情绪的好奇控制住了身体，下意识就变成了一个偷偷摸摸的窥视者。
从礼堂的侧门溜进去，深津躲在最后一排座位之后。那看起来像是书道部的活动，顾问老师拿着一台DV在台下，也不知这表演视频最后会被送到什么地方。部里其他人都穿着相同的袴装，他们早早站好了位置，就等着不紧不慢到来的三重子。
原以为邻座女生和以前一样，比如答应了校长的要求给山王篮球部写了新的应援横幅，或是在工业祭典礼上进行演出，深津觉得这次大概也是差不多的原因，可站在原地的他听到了女生的声音，她在指挥。
“这些字大家已经练习了两个月，我认为最后的效果不会有问题，”她迈上台阶，“通过团体表演赛的资格初选不是我们的目的，赢才是。”
很显然书道部活动不再是过去的过家家游戏，三重子嘴上说着并不在意福井的想法，但接过部长手册的时候还是逐渐将那份愿景一并接收了，她找不出自己具体转变的时机，也许是听过了无数次“那是西宫家的字”之后，她第一次从福井那里听到了“这就是三重子小姐你的字”。
是不是存在一种可能性，就算是夺走了她过去和未来几乎全部生活的书道，并不全是祖母的赠予，也不是西宫家的“诅咒”，那些字也可以是她自己的东西。她很想搞懂这件事，所以她决定试一试，这大概会让她的暑假变得很忙碌，不过她想知道答案。
当最后一笔落下，在舞台两侧的部员将绳子拉起，巨幅的作品立起来，深津在女生的眼里读到了不同的东西，镜片后的怨与怒被消解，她不再像去年独自一人排练时似的，用笔划刺伤她自己与周围的一切，取而代之的是仿佛宣言一般的情感抒发——你们会看见我。
于是那一刻，深津的眼里就全部都是她，而关于邻座女生的观察日记也添了新的一页内容，这件事同时被深津当作了秘密不再提及。
暑期集训在结束了一上午的参观后便正式开始了，堂本五郎没有给自己手底下这群男生们任何缓冲的机会，直接让他们和当地的高中生球队进行了一场练习赛。肉眼可见的体型差与经验差，在开场时让首发的几个人都吃了一惊，包括被赋予了更多期待的泽北荣治。其他人则更是招架不住这样的攻势，因为这简直就是在和五个加强版泽北打比赛。
上半场接近尾声，河田第一个调整好了心态，他缓缓吐气平复着心跳开口调侃道：“要不来赌他下一球会不会被过吧。”
“一定会哟。”深津毫不留情，松本也点点头。
“那就让那小子传球啊，你俩聊什么呢！”向井真是太佩服这几个心脏比天大的后辈们了。
“学长们能不能对我有点信心。”转眼果然在同样的位置又被防住的泽北垂下头。
“回防！”河田压根没理睬泽北的抱怨，竭尽全力抢下篮板之后，平地一声吼，甚至错过了对手毫不吝啬的一句夸奖。
全场比赛结束时，初来异国他乡的兴奋消失得一干二净，这第一个下马威效果显著，难以相信的比分差刻在了每个人心里，回酒店的大巴上气氛沉重，安静得好像只有呼吸声，至于监督的用意，大家多少都领会到了，这本就是一次跳出舒适圈的集训，对于逐渐习惯了胜利唾手可得的他们来说，是一盆冷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醒一醒，看看世界的样子，再看看自己。
“我眼花了吗，我是不是看见一之仓你姐了。”坐在向井身旁的一个三年级眯着眼睛趴在车窗上。
闻声几乎全队都凑到了车的一边，一之仓拉开帘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学长没有眼花，那确实就是他的堂姐，西宫三重子。
她戴着一顶像是印着什么官方logo的鸭舌帽，一脸茫然地望着酒店门前的喷泉，看着水柱起起落落。
“哇哦，那是迈凯伦。”身旁的松本感叹道。
一辆跑车停在她身边，从驾驶座上走下来的，正是那本杂志封面上的年轻男人。
泽北开始了喋喋不休地询问，深津屏蔽掉所有声音之后在心里问道：“三重子同学，这就是你说的好事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