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有了自由试车的时间,车队里的其他人,尤其是刚刚被狠狠甩尾抛在后头的黄毛嚷嚷着要再来一轮,但一向明白适可而止这个道理的三重子选择退出了新的乱斗,她将车停到了一旁,打开车门前又不自觉摸了摸方向盘,似乎是留恋着某种手感似的。迈尔斯下来绕过车头换到了驾驶座上,他降下车窗又问了一遍,此时已经站到场地之外的三重子缓缓摇了摇头,并微微躬身再次道谢。

    就像牧智司曾经一时兴起带她去看的海边日出,有些乐趣只需要尝试过一次,知道那便是甜味就足够了。尽管她不觉得生活就必须和西宫女士设想的那般循规蹈矩,也不认为在那方寸小室之内青灯古佛是自己的归宿,但自由究竟是什么样的,未来是什么样的,她也没有定论。不过她唯一清楚的道理无非是过犹不及,无论是对于她想要的还是她喜欢的。

    几束车灯交织在一起,引擎声围绕在耳畔,新的一轮游开始了,牧智司大方让出了自己开的那辆迈凯伦,一个人回了别墅里取饮料。当他提着一篮汽水走出来时,迈尔斯正巧在弯道轻松地从最后连超了三辆车,擅长玩车的家伙看起来可真潇洒,他一边心想着,一边拧开汽水的瓶盖。

    看似反应迟钝的女生在一阵凉意贴上手背的时候明显向左让了半步,鼻梁上的眼镜稍稍向下滑了一些,眼里闪过霎那的谨慎,可一个眨眼又不见了,变回了那副茫然的模样。牧智司见对方的反应,一时间也愣了愣,他想原来这个孩子是会被吓到的啊,于是他先笑了笑而后开口说道:“抱歉,我应该先出声的。”

    “是我太专心了,”她双手接过汽水瓶,仰头喝了小口,“我很少有机会接触这么多车,迈尔斯先生很厉害。”

    “他确实挺厉害的,”牧智司打开了另一瓶,将瓶盖扔进篮子里,“我记得我第一次碰车也是他教的。”说着他低下头笑了两声,“被老头子发现了以后差点连我也一起逐出家门。”

    大约是这句自白的内容不太寻常,三重子稍稍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牧智司挠了挠眉心很快解释道:“那会儿我中学二年级。”

    “我想牧爷爷做得也没问题。”她又喝了一口汽水。

    “好了不谈我这些糗事了,”牧智司一挑眉,对着车道前方的一个三角锥使了个眼色,“刚刚你停车时能刚好保持不到十公分的距离,我第一次摸方向盘的时候可做不到,所以你不想变成车手吗?”

    “这不是我第一次……”三重子故意避开了他的问句,却不巧暴露了自己的经验,及时顿住之后干脆选择老实回答,“我知道我有天赋,我也清楚我能做好很多事。”

    “试试做车手呗,我拜托迈尔斯把你推荐到加州的业余车队。”牧智司起了兴致,“我这里你就不用担心了,用你一个天才我能换迈尔斯一大笔赞助呢。”

    她又看似冷漠地扫了他一眼,开口道:“我也没有很操心您的车队,我只是认为我能做好不代表我喜欢,对我来说,喜欢比什么都重要。”她说话的语速总是很慢,尤其是当所表达的意思越直接时,每个字都会一顿一顿地蹦出来,同时藏不住的还有她浓重的秋田口音,似乎她只会用方言说心里话。

    “喜欢什么,”牧智司插科打诨似的回道,“今天那个男生吗,嘴唇厚厚的。”

    “这好像就和您没有关系了。”她换成了标准语。

    “哦呀,默认了,”男人反而再次勾起嘴角笑了笑,轻哼了一声摇摇头说,“真可惜啊,还以为我弟弟有机会呢。”

    三重子转过身去,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仿佛这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在她看来是足以称得上是冒犯的一样,沉默地看了好几秒后才说:“您知道您聊的话题并不是很有意思吗?”

    “听你的,聊其他的。”牧智司双手举高做投降的动作。

    “迈尔斯先生的法拉利起步提速可以再快一点,他会介意我帮他调吗?”三重子回答。

    牧智司听罢哑然失笑,长叹一口气:“你还真是个赛车痴。”

    她移开了目光,镜片被回到起点处的几辆车的车灯闪了几下,接着她平静地说着:“我只是觉得我们没有熟到可以聊除了车以外的话题。”

    “奇怪的孩子。”牧智司良久不知要回些什么,在大家一辆一辆驶进车库时低声嘀咕道。

    “智司先生顶着这样的家世来贷款赛车,好像比我更奇怪。”三重子一句不饶对方。

    “你已经赢了,我们还是聊车吧。”牧智司逃也似的提着汽水向其他人走去。

    留下不紧不慢迈着步子的三重子在后头,她手里的汽水瓶外冷凝水滴在鞋面上,呆呆望着水珠一个个掉落下来,她发现自己经常被这些无聊的事情吸引注意力,以至于别人总是觉得她好像停在了另一个时空,仿佛灵魂出窍。

    回到别墅内,迈尔斯叫了好几份披萨,都放在了客厅的地毯上,他打开电视说今天正好可以一起看F1比赛,撕下一片披萨他送到了坐在最角落的小姑娘手里,三重子在看到感兴趣的东西的时候总会露出孩童见到玩具一般的神采,连左手的念珠都压不住那种喜悦。

    只是可惜现场所有人除了如今半只脚踏入方程式赛车市场的迈尔斯之外,都是在房车赛里摸爬滚打的家伙,虽说提起来都如数家珍似的熟悉,但终归不是自己的专业。与彼时在世界范围内受尽关注的方程式赛车比赛不同的是,尽管房车赛某种程度上也是制造厂商的一种较量,但同时也给了足够大的改装自由空间,无论是车手还是维修师都能在规定范围内对一辆成品车做出尽可能多的改造与升级,这种自由度便是牧智司他们一行人从十八岁坚持到现在的唯一追求。

    同时,这对三重子也有着别样的吸引力。

    兴许是太累了,又或者是难得兴致高昂一次,三重子在比赛直播进行到一半时抱着靠枕缩在沙发角落睡着了,黄毛弯腰背起她到车上时这姑娘还说着梦话:“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左手垂下来,念珠掉在了脚边,牧智司捡起来直接套在了她的脖子上,穗子晃动的节奏和她念经的节奏几乎相同。几个大男人面面相觑,无奈笑了笑,原本以为每天早晨看到她在酒店套房的客厅里打坐已经是一件足够奇特的事情了,没想到她连打个瞌睡都能念心经。

    梦里迷迷糊糊,她好像听见有谁在她面前翻开了那本纸张泛黄的手抄经,一字一句念给她听,她便跟着一字一句读了出来,他念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梦境中的雾慢慢散开,他轻抚摸她的面颊,指尖触碰到耳垂,她伸手覆上他的手背,十指交缠,她睁开双眼,听到他开口呼唤她的姓名。

    “三重子,三重子,三重子……”

    此时一阵清明钻进了脑海中,她猛然间坐起身,自己穿着前一日的衣服躺在了房间床上,甚至连鞋都没脱,遮光帘挡住了外面的一切光亮,不知是什么时候,她低头看到脖子里的念珠,穗子被自己攥得变了形。像要确认什么似的双手揉了揉脸,滚烫的感觉太现实了,眯起眼睛去拿床头柜上的眼镜,她跳下床拉开窗帘,清晨的阳光照射进来,刺得人眼发酸。

    外面听不到车队其他人说话的声音,而依照她对时间的感知,这时候大约也是自己平日里晨起打坐的点,松了一口气弯腰去行李箱里翻出了换洗衣服,刚刚脱去上衣时房间的座机响了两声。

    非常惊喜的念头闪过,她顾不上裸着脊背会被冷气直吹,连跨两步过去拿起了听筒。

    “非常抱歉打扰了,可是我只有趁大家没有醒的时候才有机会打电话哟”

    用手指按下自己的嘴角,三重子应声打了招呼:“早上好,深津同学。”

    “早上好哟,听说你今天要比赛了。”深津很自然地闲聊了起来。

    “是的,中午之后就要去围场了,今天是第一场,明天决赛。”梦里的感觉好像延续到了这一刻,三重子有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的职业赛。”

    “希望三重子同学一切顺利哟。”深津说到这里顿了顿,“你听起来很期待我的电话。”

    意料之外的直接让三重子变得犹豫了,她连连呼吸了三次才继续说:“毕竟留下了号码,我自然会想深津同学可能会在什么时候打电话来。”

    通话的另一头沉默了一会儿,三重子的心跳稍稍变快了,直到又听见他的声音:“其实我撒谎了,酒店有投币式电话机,什么时候都可以打给你哟。”

    他深吸一口气,“我是因为昨晚梦见了你哟,三重子。”

    “梦见我什么了?”三重子急促地眨着眼,完全没注意对方省去了敬语。

    “我梦见你在叫我的名字哟,”深津说,“叫我‘一成’。”

    她下意识跟着他念了一遍:“一成。”

    “没错哟,就是现在这样。”深津的语调里满满是笑意,只是他看不到电话线另一头女生面颊的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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