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故人
大雨瓢泼，指头大的雨点子随着风细密的打在青石上，一会就水淋的发亮，门口两个还没来得及摘下来的残破白灯笼，正凄惶的在风里打摆子
这天气整的人浑身不得劲，门房仗着主子平日里对下人不错，也正合计要不顶着雨去找厨房相好的弄点酒来壮胆的时候，就看见从西宁街上过来辆马车，车外围了整圈的黑甲侍卫。
刘若书看着闭目养神的自家公子，心里忍不住嘀咕：这一路颠簸，也不知道公子他的伤好的怎么样……
正想着，就看那巡抚府邸正门大开，几位家丁簇拥着位书生模样打扮的员外——那约莫就是巡抚本人了
“可算是把公子盼来了，居然连接风的酒席都没预备，该打该打”雍城巡抚打着把伞，紧迈着腿想跟上前面那两位，心里嘀咕着怎么走的这样快，面上倒是一点也不敢显露出来
“大人客气了，本就是为调查雍州婴孩失踪和贵府悬案而来正该风驰电掣，谁知道半路居然遇到些意外”刘若书看着有些冒汗的巡抚感到一阵好笑“耽误了这些时日，大人未来得及准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这巡抚府邸布局倒是有意思，前院和内院前后打通，似乎急切的来不及等待，直接不管那上好的青砖石料连着原本的小门用玄铁锤子凿出来的，这么些日子也没来得及修缮，仅仅用一展紫檀缠枝架子的红石围屏挡着。
主厅中燃了十几根红色巨烛，不知道如何布置的竟然在这雨夜森森中把着屋子照的恍若白日，只不过其中清一色的白衣白裤的男仆，个个手拿一把巨扇，皆是一脸的肃穆绕着屋子来来回回的绕圈，口念般若密多，没的给这屋子平添了几分诡异。
刘若书匆匆扫视了一圈，见到这场面暗自腹诽：这阵仗弄得怎么有点像义庄，好不晦气……
巡抚出身可不低，前江西织造的吴家连着家底都孝敬了太祖爷，就是时运不济，一道造反——呸呸，一道打天下的哥几个要么封官拜相，要么和皇家连上姻亲，单单他们家只剩下一个金尊玉贵的嫡孙，剩下的男人都早早无常了，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养大，没道理在培养眼光上出了岔子偏爱这灵堂义庄模样？
“这是？三才阵”卫饶冬倒是看出来些许名堂，这得益于当年今上的寝宫里，也摆了差不多的阵法，自己看多了也有了个印象，只不过，摆阵的那道人是个江湖骗子，被砍了脑袋来着
“公子好眼力。下官实在是无计可施，恰好有大仙路过，说家里是闹了东西，这阵法本就是大仙要布置的”
巡抚从袖子里掏出块帕子，葱绿的帕子上坠着一小块玉物什，不过寸大，刘若书盯了半晌也没看出来是什么，转而看向帕子
绣的好像是雪映红梅，金红二线被葱绿称的突兀，绣工也说不上好，歪歪扭扭的几乎算的上狰狞，家里最小的妹妹现在绣的也比这帕子上的好。
“大仙说，别看这帕子没什么出彩的，但是每一朵梅花都是一个阵眼，这厅堂主梁便是这老梅的枝干，用十八根半抱粗的蜡烛填在阵眼，再十八名寅虎年未破元阳的男子，身穿白衣手拿大扇顺着屋子走就可以保我家宅无忧。”
巡抚正很不得把这最近的来龙去脉化成饼掰碎了泡在这碗龙井茶里，听见后院一阵吵闹翻腾，零星还有几声青瓷砸地的声音，听得巡抚一阵心力交瘁，幽幽吐出最后卡在嗓子里的最后一句：“可是，这阵只保了三天安宁···”
“吴大人这话怎么说的，我师父不是把我派过来了嘛。”
师债徒偿……实在是让人扼腕啊扼腕。
说话的人是位姑娘，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打着把油伞，那雨拍打在院子里那上好的地砖上起了层细碎的雾，衬的她像是从天外翩跹而来。
生的倒是不错，雪肤花颜也不为过，最妙的是那一双明眸，汪着盏春月，正应该含情娇嗔却处处透着股狡黠，像是个精于算计的掌柜盘算着怎么用三分的本换回来十分的利钱。但绝不是赌徒，平时这股狡黠悄悄的蛰伏着，隐匿着，天真如意的向你看着，那双眼绝不让你看出其中的不对。
只是，怎么有种难言的熟悉感。
那姑娘没理正自觉花钿委地，半掩心口的巡抚大人，利落的收起油伞，手上的烟枪转了两转，在鞋帮上磕了下。
卫饶冬有些惊讶，这样的姑娘竟然抽水烟？一转眼那姑娘已经随手将烟枪插进腰间：“可惜了那件汝窑的花瓶，只听了个响就碎了，实在是拦不住尊夫人。不过幸不辱命，祸害大人家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已经有了眉目了。”
病西施巡抚听这话像是吃了长春观的还魂丹，一下子转过身，两眼的光比门口那两个破灯笼还亮些：“仙姑，你是说祸害五儿整日梦魇，让我儿昏睡这么些时日的罪魁祸首终于能抓到了吗？”
“正是，不过大人，您当初找我师父的时候可没说一事二主啊，这可坏了我们的规矩，还有这十几个家丁嘴里念的是什么？波若密多经？”
巡抚正指望这小姑奶奶还自己一个家宅安宁呢，心里也不由得埋怨当时鲁莽的自己，怎么就非得写信去京城。
巡抚这个官职说小不小有个三品，但是在京中也算是多如牛毛，以为等朝廷里派人来自家怕是全家老小都得去孟婆婆汤店里喝茶了。
“仙姑有所不知，这位是京中来探访那桩命案的大人因在下有些许薄面特来探望在下的，与仙姑你行大法力没瓜葛，那经文，是家母让念，这不多走条路好办事嘛……”
又细细解释了这姑娘的身份，原来这位正是那位大仙的徒弟，名唤白春有一手捉妖本领：“公子别看仙姑年岁不大，可是手中的烟枪正是大仙赐下的大法器。”
白春世外高人般的摆摆手：“大人着相了，我们出家人，修的是心，正所谓心到神知，道生万物。你们以俗世年岁看我，殊不知我已在天外遨游了不知几个甲子，这幅红尘皮囊不过是凡尘行走的化身”不等人领悟这话中禅机，语气突然一转：
“再者，大人又何来与我毫无瓜葛一说，这位公子手中紧紧攥着的正是贫道的帕子。”
白春像是千里马见伯乐一样凑到卫饶冬身边，不住地上下打量这位小哥“果然英雄出少年，公子是除我姥姥外，头一个慧眼识手帕的。”
这回能细细打量这倒霉公子，白满夏也始料未及，心里暗念两声缘分，不过这姓卫的身材修长，约莫比自己高出一个半头还有余，自己也就到他胸口，姥姥说男人长得太高没什么用，卜婶也这么说，像是种萝卜，养分全长在上面的叶子上了。地底下的卖相自然不行。
可是眼前人的皮相，那怎么说来着，什么什么冠玉什么凝脂，哎呀都怪自己不怎么给那教书的面子。现在连句诗都绉不出来，用胡姨的话说就是个小白脸。
想不到长得不错，这眼光也毒辣老道：“我们出家人讲究逐简去繁，不管是再精妙的技巧再绝伦的针法不过都是一个绣字，比起这些外物，能看出我这回归根本的手段实在是不易，我看公子你慧根不浅合该与我有缘。”
不曾料到这公子竟然一点头：
“姑娘说的不错”
啊？自己胡诌的竟然真有些什么说法吗，天老爷，姥姥常说自己满嘴的没个正经，说不准句句良言只是山沟沟里的大家没见识罢了。
旁边的巡抚听着他们这么一统饶舌半句正经也没有，只觉得五雷轰顶，捂着胸口，不用装西子了这下真的有点心口疼了：“所以，仙姑，敢问那妖精到底是什么山精野怪有这种神通。”
白春看着巡抚大人，眼中再次泛起些好笑的意味：“妖精吗？我看未必。”
白春缓身踱步到那十几根巨烛旁：“非妖精而是灵，乃是由念化生，圣人讲一念动而万物起落，势当属水，我师父布下这三才阵，蜡烛性火，借扇自然应是乘风而起火势熊熊，但是大人请看，这蜡烛燃烧的却是长短不一，便是那灵在作祟。”
那十几根蜡烛，以那屋正梁为界限，果然自东南到西北整整齐齐的矮了下去，若是那王大人好信，拿来把尺子丈量就会发现，每两根的差距都为一寸半
刘若书听着什么灵什么火的只觉得脑袋痛：“那把这厅堂弄成义庄模样自然也是姑娘的布置了。”
“哦这倒不是，这纯是家师的个人喜好。”
白春也对这阴森森的布置觉得一阵恶寒，但是家丑不可外扬太多，转而指向内院方向：“二位公子方才不曾造访时，我算出灵的方位应是在东南方向。今日恰恰是阴雨天，水气大盛，我深恐那灵附身或是作祟后宅，这才急匆匆的过去了，谁知道还是晚了一步，让它逃了。”
卫饶冬想起刚才那响动，说来想必正是为此了，巡抚急的脸像是关帝老爷只差一把青龙刀就要杀将上去：“仙姑可曾受伤了？那瓷器便是打斗中不小心扫落的？”
不知怎的，白春脸上浮现出些许古怪和羞赧：“这倒也不是··令公子醒了之后非说要非我不娶，气的夫人拿起那汝窑的花瓶就要砸他，我这才退出来。”
这世道，做人难做生意难，做这种活人死人的生意是难上加难
谁知道那小哥金堆玉砌养出来眼界这么不济，自己用千颜遮变出来的这张脸也没什么出彩，他就要死要活海誓山盟了，把那继夫人气了个倒仰。
左右那婴灵被自己凿了一烟枪烙下了记号，不愁没下落。随口说个脱身的理由就想走。
巡抚面色红绿难言，听闻这事便也不好多留，生怕自家那个混世魔王再从哪个水缸后面跳出来，亲自将人送到门口。
白春看着门口那两个破败的彻底的灯笼，心念一动：“我出来的忙，不知公子可否顺路捎小女一段。”
“倒是奇了，虽说我朝民风开放不似前朝刻板，但是终究是孤男寡女共处一车，你一个小女子也不怕名声有损？再者，你怎知我家公子与你顺路？”
白春摇了摇头大有孺子不可教也的蹉嗳：
“这位公子你被这迷障误的太深太深，我方才已说过出家人心到神知，你跟你七舅姥姥一样大岁数的妇人乘车可会有这样的顾虑？你会对你七舅姥姥有想法嘛？而且何来孤男寡女。公子你不还在呢，与我而言，这天地沧海一粟，万物不过一虫豸耳。”
白春看着已经站在车边准备为自己掀开帘子的卫饶冬，婉转一笑“再者，方才我便说了，我与你家公子合该有缘，怎会不顺路。”
刘若书看着利落上车的白春，却也没什么办法，只好转头看向自家公子。
谁知道自家公子只是撂下一句“姑娘倒是让在下有些想起故人”就没有其他。
外面阴雨绵绵，这时辰已经没什么人在外面，黑甲侍卫早已经四散潜伏，这一路只有马蹄铁一下下磕到路板时的叮当和马车轱辘一圈圈滚地的声音能证明他们在不断行走。
偶然有几位梁上君子或是江湖人称草上飞什么的过客为这单调填上几分江湖意趣。
白春看着欲言又止的刘若书吧感到有些好笑：“怎么？觉得我反应太过于平淡了？京中不像雍州，宵禁严明，在这里的人通常都有些自己的难言之隐，想让生活过得舒服一点，最先要学会的就是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要打听别人怎么过日子”
卫饶冬想起这半晌的荒唐巡抚大人竟然一点也没提起公务。甚至一路走来连个巡逻的卫队也不曾见过：“按理说巡抚大人食君禄，不说披肝沥胆，最起码这几位瓦上行走的朋友不该这么大摇大摆，想来这吴大人也是用的一手好中庸之道。”
眼前的姑娘说雍州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那她的秘密是什么？
装神弄鬼的上车一定是有什么目的在，这姑娘总给自己一种异常熟悉的故人之感，似乎就在嘴边喉头。
自己为躲清静匆忙来这雍州也不知到底是对是错，小小的四角之城竟然有这么多诡异。
卫饶冬想起爹递给自己那封密信时候古怪的表情还有那意味不明的叹气，这一切的一切居然都只是为这三品巡抚之家有妖邪作祟？
不对，这绝不可能。
“大人想什么想的如此入迷，怕不是在想那婴灵小玩意？”
这似是调侃的玩笑话把卫饶冬从那解不开的乱麻中救了出来：“姑娘说笑了，姑娘道法无边，只是在想早知这事情如此收场，何苦如此急切赶来，倒是可惜了那几匹马。”
白春抽出腰间的水烟枪，这个距离下甚至能看的出来枪柄镶着块通体透亮的蓝宝，真真是上好佳品，连自认也有些见识的自己也挑不出一丁点的瑕疵。
“收场？公子这话才是玩笑了，这事哪是如此容易收场的，婴灵可不是什么刚刚诞生的灵体。是婴胎横死的怨念所生，你们一般管这叫——厉鬼。”
纤长的手指灵巧的擦亮火石，不多时一阵缥缈的烟雾缓缓逸出窗外瞬间被那狂湍的雨灭去踪迹，勾连间有些模糊了白春的脸：“有时候看不清的东西反而能让人更清醒，这城里人人都有秘密，王大人又何能例外？公子，那巡抚的胡话，你只听三分就够了。”
“你我萍水相逢，卫某何德何能居然能让姑娘跑剖心相交····”
“哈哈哈哈哈”话音未落，像是让白春什么奇趣无比的事情，她挥灭火星，拭了拭眼角：“公子 ，我可都说了三次了，你我有缘啊。世上何来对错是非，不过是缘聚缘散一场空罢了。”少女冲这一脸正经的君子轻快一眨眼，只恨手边没把趁手的扇子，索性狭促的拿起烟枪抵在他的下颚：
“不过。这么快就相信人可不是好事，公子细皮嫩肉，可是上上大补之物哇～”没等刘若书反应过来自家公子好像是被轻薄了，就看见面前的少女毫无预兆的化作一团纸屑又无火自燃，只剩下一只纸人静静的贴在卫饶冬的脸上，像是京中贵女们平日里做叶子戏玩时候的惩罚，这么直挺挺的贴在自家公子这张仙人脸上，倒有些俏皮
“四门子胡同···”卫饶冬好脾气的摘下，小声喃喃纸人上的簪花小字
态度古怪的王巡抚，神出鬼没的小神棍，还有那厉鬼婴灵，不声不响的雍州城里居然这样藏龙卧虎。
“公子，是否传信回京中？老爷自然会有定夺。”
卫饶冬把这纸人用那丑出别致的帕子小心包住揣进怀里，掀开帘子发现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幽幽的月光已经艰难的透过云层撒下些许惨白，怪让人瘆得慌的。
“不必”巴掌大的小城，自己都翻腾不明白得大老远使唤老爷子，那自己不如收拾收拾赶早出城去青州养马。
“子玉，这城里人人都有秘密”他也不例外。
白春可不管她这么一走留下那呆鹅和小白脸会怎么想，忙活了一天连盏茶水都没喝上。也是自己忘性大，说好了要带上干粮到底是忘了，那府里早被怨念邪气处处浸润，凡人或许没事自己真吃进肚子里可是会折修为的。
那小白脸总归是有点交情，又是难得的有品位，自己总不能白白见他被那面甜心黑的巡抚坑死。
无量寿佛，又日行一善，诸位天尊倒是保佑自家姥姥福大命大，那该死的坏人早早被天雷劈死。
法力还是用一点少一点，精打细算能省则省嘛。
白满夏噼里啪啦在心里一阵打算盘，还好还好，将将够用，不然还得那便宜师父打打下手。
不过指望他不下黑手，自己就该狠狠的感谢他良心未泯了……
哎呀！白满夏猛的想起了自己把那便宜师父完全抛在脑后，按道理早该喊着要醉春楼的油鸡和烧刀子了啊。
她试探性的喊了两声，屋子里无人回应。
常言道破船还有三千钉，那老头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总得走些傍身物，他真要是在屋里布下剑阵自己现在可也吃不太消，哎呀末法时代末法时代，真真是让人痛心疾首……
索性并指为剑，大喝：“八门破”这本就有些摇摇欲坠的木门轰然碎成无数木片，飘出些许粉末，还没来得及细看就悄然隐入尘埃，屋里的捆仙绳已经断成几节，委委屈屈的躺在那里。
坏了……老皮这是真跑了。
这天气整的人浑身不得劲，门房仗着主子平日里对下人不错，也正合计要不顶着雨去找厨房相好的弄点酒来壮胆的时候，就看见从西宁街上过来辆马车，车外围了整圈的黑甲侍卫。
刘若书看着闭目养神的自家公子，心里忍不住嘀咕：这一路颠簸，也不知道公子他的伤好的怎么样……
正想着，就看那巡抚府邸正门大开，几位家丁簇拥着位书生模样打扮的员外——那约莫就是巡抚本人了
“可算是把公子盼来了，居然连接风的酒席都没预备，该打该打”雍城巡抚打着把伞，紧迈着腿想跟上前面那两位，心里嘀咕着怎么走的这样快，面上倒是一点也不敢显露出来
“大人客气了，本就是为调查雍州婴孩失踪和贵府悬案而来正该风驰电掣，谁知道半路居然遇到些意外”刘若书看着有些冒汗的巡抚感到一阵好笑“耽误了这些时日，大人未来得及准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这巡抚府邸布局倒是有意思，前院和内院前后打通，似乎急切的来不及等待，直接不管那上好的青砖石料连着原本的小门用玄铁锤子凿出来的，这么些日子也没来得及修缮，仅仅用一展紫檀缠枝架子的红石围屏挡着。
主厅中燃了十几根红色巨烛，不知道如何布置的竟然在这雨夜森森中把着屋子照的恍若白日，只不过其中清一色的白衣白裤的男仆，个个手拿一把巨扇，皆是一脸的肃穆绕着屋子来来回回的绕圈，口念般若密多，没的给这屋子平添了几分诡异。
刘若书匆匆扫视了一圈，见到这场面暗自腹诽：这阵仗弄得怎么有点像义庄，好不晦气……
巡抚出身可不低，前江西织造的吴家连着家底都孝敬了太祖爷，就是时运不济，一道造反——呸呸，一道打天下的哥几个要么封官拜相，要么和皇家连上姻亲，单单他们家只剩下一个金尊玉贵的嫡孙，剩下的男人都早早无常了，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养大，没道理在培养眼光上出了岔子偏爱这灵堂义庄模样？
“这是？三才阵”卫饶冬倒是看出来些许名堂，这得益于当年今上的寝宫里，也摆了差不多的阵法，自己看多了也有了个印象，只不过，摆阵的那道人是个江湖骗子，被砍了脑袋来着
“公子好眼力。下官实在是无计可施，恰好有大仙路过，说家里是闹了东西，这阵法本就是大仙要布置的”
巡抚从袖子里掏出块帕子，葱绿的帕子上坠着一小块玉物什，不过寸大，刘若书盯了半晌也没看出来是什么，转而看向帕子
绣的好像是雪映红梅，金红二线被葱绿称的突兀，绣工也说不上好，歪歪扭扭的几乎算的上狰狞，家里最小的妹妹现在绣的也比这帕子上的好。
“大仙说，别看这帕子没什么出彩的，但是每一朵梅花都是一个阵眼，这厅堂主梁便是这老梅的枝干，用十八根半抱粗的蜡烛填在阵眼，再十八名寅虎年未破元阳的男子，身穿白衣手拿大扇顺着屋子走就可以保我家宅无忧。”
巡抚正很不得把这最近的来龙去脉化成饼掰碎了泡在这碗龙井茶里，听见后院一阵吵闹翻腾，零星还有几声青瓷砸地的声音，听得巡抚一阵心力交瘁，幽幽吐出最后卡在嗓子里的最后一句：“可是，这阵只保了三天安宁···”
“吴大人这话怎么说的，我师父不是把我派过来了嘛。”
师债徒偿……实在是让人扼腕啊扼腕。
说话的人是位姑娘，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打着把油伞，那雨拍打在院子里那上好的地砖上起了层细碎的雾，衬的她像是从天外翩跹而来。
生的倒是不错，雪肤花颜也不为过，最妙的是那一双明眸，汪着盏春月，正应该含情娇嗔却处处透着股狡黠，像是个精于算计的掌柜盘算着怎么用三分的本换回来十分的利钱。但绝不是赌徒，平时这股狡黠悄悄的蛰伏着，隐匿着，天真如意的向你看着，那双眼绝不让你看出其中的不对。
只是，怎么有种难言的熟悉感。
那姑娘没理正自觉花钿委地，半掩心口的巡抚大人，利落的收起油伞，手上的烟枪转了两转，在鞋帮上磕了下。
卫饶冬有些惊讶，这样的姑娘竟然抽水烟？一转眼那姑娘已经随手将烟枪插进腰间：“可惜了那件汝窑的花瓶，只听了个响就碎了，实在是拦不住尊夫人。不过幸不辱命，祸害大人家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已经有了眉目了。”
病西施巡抚听这话像是吃了长春观的还魂丹，一下子转过身，两眼的光比门口那两个破灯笼还亮些：“仙姑，你是说祸害五儿整日梦魇，让我儿昏睡这么些时日的罪魁祸首终于能抓到了吗？”
“正是，不过大人，您当初找我师父的时候可没说一事二主啊，这可坏了我们的规矩，还有这十几个家丁嘴里念的是什么？波若密多经？”
巡抚正指望这小姑奶奶还自己一个家宅安宁呢，心里也不由得埋怨当时鲁莽的自己，怎么就非得写信去京城。
巡抚这个官职说小不小有个三品，但是在京中也算是多如牛毛，以为等朝廷里派人来自家怕是全家老小都得去孟婆婆汤店里喝茶了。
“仙姑有所不知，这位是京中来探访那桩命案的大人因在下有些许薄面特来探望在下的，与仙姑你行大法力没瓜葛，那经文，是家母让念，这不多走条路好办事嘛……”
又细细解释了这姑娘的身份，原来这位正是那位大仙的徒弟，名唤白春有一手捉妖本领：“公子别看仙姑年岁不大，可是手中的烟枪正是大仙赐下的大法器。”
白春世外高人般的摆摆手：“大人着相了，我们出家人，修的是心，正所谓心到神知，道生万物。你们以俗世年岁看我，殊不知我已在天外遨游了不知几个甲子，这幅红尘皮囊不过是凡尘行走的化身”不等人领悟这话中禅机，语气突然一转：
“再者，大人又何来与我毫无瓜葛一说，这位公子手中紧紧攥着的正是贫道的帕子。”
白春像是千里马见伯乐一样凑到卫饶冬身边，不住地上下打量这位小哥“果然英雄出少年，公子是除我姥姥外，头一个慧眼识手帕的。”
这回能细细打量这倒霉公子，白满夏也始料未及，心里暗念两声缘分，不过这姓卫的身材修长，约莫比自己高出一个半头还有余，自己也就到他胸口，姥姥说男人长得太高没什么用，卜婶也这么说，像是种萝卜，养分全长在上面的叶子上了。地底下的卖相自然不行。
可是眼前人的皮相，那怎么说来着，什么什么冠玉什么凝脂，哎呀都怪自己不怎么给那教书的面子。现在连句诗都绉不出来，用胡姨的话说就是个小白脸。
想不到长得不错，这眼光也毒辣老道：“我们出家人讲究逐简去繁，不管是再精妙的技巧再绝伦的针法不过都是一个绣字，比起这些外物，能看出我这回归根本的手段实在是不易，我看公子你慧根不浅合该与我有缘。”
不曾料到这公子竟然一点头：
“姑娘说的不错”
啊？自己胡诌的竟然真有些什么说法吗，天老爷，姥姥常说自己满嘴的没个正经，说不准句句良言只是山沟沟里的大家没见识罢了。
旁边的巡抚听着他们这么一统饶舌半句正经也没有，只觉得五雷轰顶，捂着胸口，不用装西子了这下真的有点心口疼了：“所以，仙姑，敢问那妖精到底是什么山精野怪有这种神通。”
白春看着巡抚大人，眼中再次泛起些好笑的意味：“妖精吗？我看未必。”
白春缓身踱步到那十几根巨烛旁：“非妖精而是灵，乃是由念化生，圣人讲一念动而万物起落，势当属水，我师父布下这三才阵，蜡烛性火，借扇自然应是乘风而起火势熊熊，但是大人请看，这蜡烛燃烧的却是长短不一，便是那灵在作祟。”
那十几根蜡烛，以那屋正梁为界限，果然自东南到西北整整齐齐的矮了下去，若是那王大人好信，拿来把尺子丈量就会发现，每两根的差距都为一寸半
刘若书听着什么灵什么火的只觉得脑袋痛：“那把这厅堂弄成义庄模样自然也是姑娘的布置了。”
“哦这倒不是，这纯是家师的个人喜好。”
白春也对这阴森森的布置觉得一阵恶寒，但是家丑不可外扬太多，转而指向内院方向：“二位公子方才不曾造访时，我算出灵的方位应是在东南方向。今日恰恰是阴雨天，水气大盛，我深恐那灵附身或是作祟后宅，这才急匆匆的过去了，谁知道还是晚了一步，让它逃了。”
卫饶冬想起刚才那响动，说来想必正是为此了，巡抚急的脸像是关帝老爷只差一把青龙刀就要杀将上去：“仙姑可曾受伤了？那瓷器便是打斗中不小心扫落的？”
不知怎的，白春脸上浮现出些许古怪和羞赧：“这倒也不是··令公子醒了之后非说要非我不娶，气的夫人拿起那汝窑的花瓶就要砸他，我这才退出来。”
这世道，做人难做生意难，做这种活人死人的生意是难上加难
谁知道那小哥金堆玉砌养出来眼界这么不济，自己用千颜遮变出来的这张脸也没什么出彩，他就要死要活海誓山盟了，把那继夫人气了个倒仰。
左右那婴灵被自己凿了一烟枪烙下了记号，不愁没下落。随口说个脱身的理由就想走。
巡抚面色红绿难言，听闻这事便也不好多留，生怕自家那个混世魔王再从哪个水缸后面跳出来，亲自将人送到门口。
白春看着门口那两个破败的彻底的灯笼，心念一动：“我出来的忙，不知公子可否顺路捎小女一段。”
“倒是奇了，虽说我朝民风开放不似前朝刻板，但是终究是孤男寡女共处一车，你一个小女子也不怕名声有损？再者，你怎知我家公子与你顺路？”
白春摇了摇头大有孺子不可教也的蹉嗳：
“这位公子你被这迷障误的太深太深，我方才已说过出家人心到神知，你跟你七舅姥姥一样大岁数的妇人乘车可会有这样的顾虑？你会对你七舅姥姥有想法嘛？而且何来孤男寡女。公子你不还在呢，与我而言，这天地沧海一粟，万物不过一虫豸耳。”
白春看着已经站在车边准备为自己掀开帘子的卫饶冬，婉转一笑“再者，方才我便说了，我与你家公子合该有缘，怎会不顺路。”
刘若书看着利落上车的白春，却也没什么办法，只好转头看向自家公子。
谁知道自家公子只是撂下一句“姑娘倒是让在下有些想起故人”就没有其他。
外面阴雨绵绵，这时辰已经没什么人在外面，黑甲侍卫早已经四散潜伏，这一路只有马蹄铁一下下磕到路板时的叮当和马车轱辘一圈圈滚地的声音能证明他们在不断行走。
偶然有几位梁上君子或是江湖人称草上飞什么的过客为这单调填上几分江湖意趣。
白春看着欲言又止的刘若书吧感到有些好笑：“怎么？觉得我反应太过于平淡了？京中不像雍州，宵禁严明，在这里的人通常都有些自己的难言之隐，想让生活过得舒服一点，最先要学会的就是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要打听别人怎么过日子”
卫饶冬想起这半晌的荒唐巡抚大人竟然一点也没提起公务。甚至一路走来连个巡逻的卫队也不曾见过：“按理说巡抚大人食君禄，不说披肝沥胆，最起码这几位瓦上行走的朋友不该这么大摇大摆，想来这吴大人也是用的一手好中庸之道。”
眼前的姑娘说雍州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那她的秘密是什么？
装神弄鬼的上车一定是有什么目的在，这姑娘总给自己一种异常熟悉的故人之感，似乎就在嘴边喉头。
自己为躲清静匆忙来这雍州也不知到底是对是错，小小的四角之城竟然有这么多诡异。
卫饶冬想起爹递给自己那封密信时候古怪的表情还有那意味不明的叹气，这一切的一切居然都只是为这三品巡抚之家有妖邪作祟？
不对，这绝不可能。
“大人想什么想的如此入迷，怕不是在想那婴灵小玩意？”
这似是调侃的玩笑话把卫饶冬从那解不开的乱麻中救了出来：“姑娘说笑了，姑娘道法无边，只是在想早知这事情如此收场，何苦如此急切赶来，倒是可惜了那几匹马。”
白春抽出腰间的水烟枪，这个距离下甚至能看的出来枪柄镶着块通体透亮的蓝宝，真真是上好佳品，连自认也有些见识的自己也挑不出一丁点的瑕疵。
“收场？公子这话才是玩笑了，这事哪是如此容易收场的，婴灵可不是什么刚刚诞生的灵体。是婴胎横死的怨念所生，你们一般管这叫——厉鬼。”
纤长的手指灵巧的擦亮火石，不多时一阵缥缈的烟雾缓缓逸出窗外瞬间被那狂湍的雨灭去踪迹，勾连间有些模糊了白春的脸：“有时候看不清的东西反而能让人更清醒，这城里人人都有秘密，王大人又何能例外？公子，那巡抚的胡话，你只听三分就够了。”
“你我萍水相逢，卫某何德何能居然能让姑娘跑剖心相交····”
“哈哈哈哈哈”话音未落，像是让白春什么奇趣无比的事情，她挥灭火星，拭了拭眼角：“公子 ，我可都说了三次了，你我有缘啊。世上何来对错是非，不过是缘聚缘散一场空罢了。”少女冲这一脸正经的君子轻快一眨眼，只恨手边没把趁手的扇子，索性狭促的拿起烟枪抵在他的下颚：
“不过。这么快就相信人可不是好事，公子细皮嫩肉，可是上上大补之物哇～”没等刘若书反应过来自家公子好像是被轻薄了，就看见面前的少女毫无预兆的化作一团纸屑又无火自燃，只剩下一只纸人静静的贴在卫饶冬的脸上，像是京中贵女们平日里做叶子戏玩时候的惩罚，这么直挺挺的贴在自家公子这张仙人脸上，倒有些俏皮
“四门子胡同···”卫饶冬好脾气的摘下，小声喃喃纸人上的簪花小字
态度古怪的王巡抚，神出鬼没的小神棍，还有那厉鬼婴灵，不声不响的雍州城里居然这样藏龙卧虎。
“公子，是否传信回京中？老爷自然会有定夺。”
卫饶冬把这纸人用那丑出别致的帕子小心包住揣进怀里，掀开帘子发现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幽幽的月光已经艰难的透过云层撒下些许惨白，怪让人瘆得慌的。
“不必”巴掌大的小城，自己都翻腾不明白得大老远使唤老爷子，那自己不如收拾收拾赶早出城去青州养马。
“子玉，这城里人人都有秘密”他也不例外。
白春可不管她这么一走留下那呆鹅和小白脸会怎么想，忙活了一天连盏茶水都没喝上。也是自己忘性大，说好了要带上干粮到底是忘了，那府里早被怨念邪气处处浸润，凡人或许没事自己真吃进肚子里可是会折修为的。
那小白脸总归是有点交情，又是难得的有品位，自己总不能白白见他被那面甜心黑的巡抚坑死。
无量寿佛，又日行一善，诸位天尊倒是保佑自家姥姥福大命大，那该死的坏人早早被天雷劈死。
法力还是用一点少一点，精打细算能省则省嘛。
白满夏噼里啪啦在心里一阵打算盘，还好还好，将将够用，不然还得那便宜师父打打下手。
不过指望他不下黑手，自己就该狠狠的感谢他良心未泯了……
哎呀！白满夏猛的想起了自己把那便宜师父完全抛在脑后，按道理早该喊着要醉春楼的油鸡和烧刀子了啊。
她试探性的喊了两声，屋子里无人回应。
常言道破船还有三千钉，那老头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总得走些傍身物，他真要是在屋里布下剑阵自己现在可也吃不太消，哎呀末法时代末法时代，真真是让人痛心疾首……
索性并指为剑，大喝：“八门破”这本就有些摇摇欲坠的木门轰然碎成无数木片，飘出些许粉末，还没来得及细看就悄然隐入尘埃，屋里的捆仙绳已经断成几节，委委屈屈的躺在那里。
坏了……老皮这是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