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时节,温夫人下了禁足令后,长宁便再也没能离开过西院,而她素来不是个听话的好儿女,许是温夫人也想到这一点,授意李文歆以教学为名行监视之责。

    李文歆也是尽职尽责,相处过后,长宁才知这李氏原是离城风月书斋李先生独女,李风月少时中举,至今已有二十一余年,却并未选择走官路,而是选择回到离城开起风月书斋。长宁每每无聊,坐不住身子时,李文歆便会想着法子让她定下来,讲讲乡野趣闻。

    可这人一旦被勾起兴趣,势必要问其因果,一个故事怎可在高潮时便没了下文。长宁凭借对这年代的直觉猜到一二,早年云黎官场腐败,国库亏虚,地方县城商贾庶族跃起,而这大小官员俸禄压缩,自然是靠银子说话的。

    想来,李风月生在一个不公的年代,空有学问却无通行令,最后只能落得被人顶替的下场。

    温夫人沿着窗户的缝隙挑眉望去,足看见一位身着鹅黄素深衣外裹奶白兰花裙袄的娘子危坐在书案前,提笔练字。——还算是端正。

    看上一会儿,欲掉头离开,却撞见李氏无声无息的站在身后,温夫人上提了双肩,退后一步,扶着墙壁顺顺心口,道:“你做甚。”

    瞧着温夫人被吓了一跳,李文歆捂嘴笑道:“我还想问阿姊在这做甚呢。”

    说着,又阴阳怪气道:“哎,有些人就是心口不一,这女儿偷听人家墙角上来就是一顿斥责,对我们叽里呱啦说一大堆负气话;事后又日日在女儿窗前偷看,阿姊说说,这次你是放心不过皖皖呢,还是放心不过我这个妹妹?”

    温夫人一噎,她莫非是放心不过李文歆,李文歆教学刚柔并济,承李风月衣钵,管教学子是一把好手。只是那逆子,向来谁也不服,这木媪表里不一素日惯是犀利都无可奈何她,只怕这李氏被女儿欺负了去。

    “...你如今言谈怎的如此通俗?”温夫人不悦的蹙眉。

    李文歆无奈笑笑:“这人与人相处是门高学问。阿姊身为楚家之后又有如此出众的夫家相护,自是气场十足。这儿郎自是像阿姊这般英气又敬畏温楚两家,可皖皖是个小娘子,又不在阿姊身边长大,你一来就将自己放在最高处压迫着皖皖,若我是皖皖,此时应该想着怎么投胎遇上个好人家罢。”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李文歆基本能了解对方的脾性。皖皖言谈举止虽未能登堂大雅,却并不会无理取闹,其中一半是因为她的监视,还是小女孩的心性。

    “阿姊也并非相信温二娘道皖皖与外人私会一事,你让我试探皖皖交代那男子下落一事就此作罢吧,先不说以皖皖的聪慧是否察觉,就算得知你还能提剑把人剐了不成?皖皖有恩于那人,要是答谢不送饰品送什么?难道叫人送柄剑,还是弓?鞭子?”

    就在此时,屋里传来声响,温夫人睨向一旁的窗沿,只见那起先有模有样在练字的少女手中捯拾着鲁班锁,玩的不亦乐乎。气得她提裙入屋,好在李文歆眼疾手快扯住她的袖袍,声声道:“阿姊此番若是进去,皖皖指不定要恨上你了。非要把母女之间的情分打断,再想尽法子重新续上?”

    “她敢!”

    见温夫人不吃这套,李文歆只好放手道:“既是这样阿姊自己去教罢,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死结要我如何解?与其在这跟皖皖不死不休,怎的不去训斥皖皖的两位兄弟。上次的事可真把我吓着了,这个家就没人向着皖皖的,你要让她如何生存下去?到时在那男子身上得到慰籍失了心,我看你与温兄二人找谁哭诉去。”

    温夫人恍然清醒,敲了敲脑袋,“那......那我这次就装作没看见?”

    李文歆满意的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我估摸着这人一辈子求学不是没道理,阿姊与温兄也应该来听听我的讲堂,这次就放皖皖在这院宅各处走走罢,算是对阿姊这次愚昧的...奖励?”这由我去说的,自然是奖励不是。

    温夫人傻傻愣住。

    ......

    屋里,长宁闻着推门声响快速将鲁班锁一扫而下,拢进裙摆里,拾起砚台上的小狼毫,在纸上描画。

    李文歆人还未至,幽幽的声音传来,“这虽已过寒冬,可砚台上的墨还是干得如此快呢。”

    话中有话。长宁立刻看向书案上的宣纸,以及笔上墨干涸,抱手笑嘻嘻道:“原来是小李先生。”随即又将裙摆中拆卸部分的鲁班锁零件放回书案,继续捯拾剩余部分。

    李文歆见长宁一系列躲避的反应,分明是怕生母瞧见,要是时日久了,真不知会是何模样?郁郁寡欢,这般机灵调皮的小娘子,阿姊也是真舍得。可要真的被那男子......只愿对方是个良人才是。——多难得的心性啊!

    李文歆叹气道:“你若是真那么喜欢此类机关学术,为何不曾同你母亲说说?而是每日坐在书案旁抄写,应付了事,实则也学不进多少?”

    怎知长宁想都没想,说道:“小李先生又不是不了解我母亲的脾性如何,母亲摆明想将自己女儿调教成勤学好问、知书达礼,能登大堂之雅的高门贵女。何况,母亲不是派先生来监视我嘛,我若是什么也不做,倒霉的可就是先生了。”这温夫人连亲女儿也不放过,何况是还未过门的妯娌。

    事实上,长宁觉得这想法并不稀奇。她总归是要在这年代生存下去的,若是连字也认不全,日后还有什么成就可言。这肚子里总要装些墨水吧。

    李文歆:“读书自是学问根本,但以你母亲而言并非对儿女学问要求过甚;你二兄幼时也如你这般心性,看见卷轴中几个小字就嚷嚷,比起墨客只喜出门当个肝胆仗义的侠士。后来你母亲便对他说,只要学完基本便亲自挑选佩剑送与他,日后不论是墨客也罢,侠士也罢,皆任由他去矣。而你大兄与三姊幼时向凌相爷求学,你母亲又何曾阻拦过?”

    听着李文歆所言,长宁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知道她有心缓和温家的关系,长宁并未多言。可要是说学完基础,你当现在是九年义务教育一开始学拼音算数呢,她连字都还未认全,又是“一把岁数”才开始,这兴趣班——遥遥无期啊啊啊啊啊啊。

    长宁暖心笑道:“皖皖知矣。”

    见少女如此体谅,李文歆又是一把感动,停了好久,忽然道:“皖皖啊,你可不能被有心人利用了去,若是真的与人交好,至少先能明白这是敬畏之心还是......世间男子并非人人像你父亲这般疼爱妻子,人心叵测,如今你还见识不到外面的险恶。”

    随即,李文歆又郑重道:“‘要闻窗外事,不做局中人’。今日过后,汝这算是结课了,没有什么能教汝的,汝定当能找到适合自己的方法。这话算是对汝今后所为找一个方向。”

    李文歆语重心长说完,气氛一时竟是伤感,她并没有逼迫长宁道出那男子,长宁也知温夫人私下一定也吩咐了她。虽相处不长,长宁很是感激李文歆的存在,至少这几天她不再郁闷。

    长宁愣了愣,笑道:“先生,您要走了吗?”

    那日,温夫人特意嘱咐长宁去拜见三叔及李文歆,三叔父不日就要上任离别京城,两人红颜知己,李文歆自当追随。还以为这次两人的婚事定下后,她能借定亲宴解除这禁足令。

    这人怎么也出过西院了,也自是默认能出去的道理。——至少长宁是这么想的。

    李文歆摆摆手,看着她的神情好似知道些什么,道:“不日便要离开。既是结课,那自然是可以出去走走的——但你想着出府,算着日子,待回暖凌家小公子满月时,这禁足令也算是解了。”

    那一刻,长宁兴奋过头。后忽然想想,其实在李文歆离开前说那番话时神情复杂,特别是提到‘世间男子并非像你父亲这般疼爱妻子’,好似有什么东西从内心深处涌出。

    后在李文歆离开前,一场闹剧直击人心,那是第一次,长宁心有体会——所谓交情,要建立在不触及对方利益的基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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