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是那人有意作对,只是在长宁的视角里,她往东那男子偏不往西,走哪都似一面墙堵在跟前,长宁当机就破口大骂:“搞笑呢。”

    这才缓身挺直腰背,看清了男子的面貌。

    那男子肤色白皙,清秀的五官中带着一抹俊俏,他分明没在笑,眸光中的清澈显得格外亲切动人,周身散发着清风朗月般的气息,似那窄袖银白长袍包边的湖水绿,入目酣甜。

    而那男子扑哧笑了,声线也是干爽的薄荷音,“啊?我不搞笑啊......我见这位娘子倒是很面生啊,不知是哪位大人府上的?”

    长宁呆了一下,她确实被男子的模样震惊到,毕竟芳心萌动,如此清秀的少年感任谁也会忍不住停下来看几眼,按现代人的说法,这叫回头杀。但后来瞧仔细了,这人感觉有点蠢。

    她在打量男子的同时,男子也在打量着她。午膳开席已有段时间,皇帝人虽不至但却为凌相大开宴席,文武百官家的儿女平日里出席皇家宴席都在为自己日后谋划前程,若不是顾及皇恩龙颜,只怕那些权贵早已妻妾成群。如今避开皇宫,大官小官都在正厅里攀关系,能有哪家娘子现在荒无人烟的后院中。

    皇后素日里总与他说,外头的女子都想嫁进这皇宫来,或与皇家结姻亲,贪婪无比——怎地眼前这女子又会如此独特,他甚是不解。

    长宁回以看白痴一样的眼神,淡淡道:“温府。公子还有事么?没事对吧,我走了。”反正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身份没什么好隐藏的,来此赴宴的总不会是哪家平民百姓。

    “温府?”男子跟在长宁身后,长宁加快步伐他也跟着,长宁不耐烦的停下,那男子又急道:“是与楚家结亲那个温府?那你可是温家那两兄弟的妹妹......温厌离?”

    这人认真的?长宁莫名笑了。

    她身上可有半点淑女的气质,还是她想太多,或许人家根本就不知道有温长宁这个人的存在?不至于啊,这曹操屯田兴修水利之事后人或许少闻,但怎么‘挟天子以令诸侯’也是广为人知吧。她不是人家,可少时积累的一些传闻,在京城已经是沸沸扬扬的了。

    没有立刻听到长宁的回答,男子便在心中笃定了这个答案,轻声道:“我叫周棠,与你家二兄有同窗之谊。既然是穆林的妹妹,那往后便也是我的妹妹啦。对了,瞧你适才在西南方向来,可有见过西南拐角茅厕里的人?我等了许久也不见那人出来,差点害我出了洋相!”

    长宁蚌住了,紧接着摇摇头,又快步向前走去,那西南方向茅厕里的人还能有谁。

    周棠是与谢衍之一同来的,原因无他——周棠背靠皇家,是当今德云皇后的侄子,皇后母族显贵,可奈何还只是旁系,比不上她的侄儿。这般天之骄子,放在人群里都是前仆后继抢着要的,可你要说长宁为何这般不放心上,那只是她还未见识过周家的厉害。

    ......

    回到宴席时还不算晚,众人志不在酒宴上,只是为攀附关系而来,乃至酒桌上的食物完整大半。长宁一回来,就赶忙向她的老母亲销假了,这可怠慢不得,可回头一看,身侧的周棠早已不见了身影。

    女子席也有长辈与小辈之分,主席男子议事,左右各设立屏风遮挡,而娘子席就在最左边上,这正中长宁下怀。因此她踏入娘子席时便朝最里头凌月的席位走去,两人挤在一起,凌月也不嫌她烦。

    待吃到七八分饱,长宁忽忽然道:“这娘子席怎么不见于家娘子?莫不是被我气走了?”

    凌月听到长宁的声音这才仰起头,先前与温宸风闹得不愉快,她还真没发现少了一人。不过转头想想,以于筱筱的性子,落得下风要么就去找家里的长辈出头,要么就看哪哪都不顺眼的打道回府去了。

    “许是回府了,今日并非休沐日,文武百官也是轮守挤出些时间来赴宴,可能跟着于将军回去了。”

    长宁耸耸肩,反正温父离上任还有段时日,怎么今天她都能吃了爽快。

    半晌,长宁又好奇道:“凌月阿姊适才与我大兄怎样了?”此等狗血剧情,今日不听更待何时!

    就在这时,正厅慌忙跑进几位家仆,声声喊道:“相爷不好了,奴才适才在西南方夫人对桑葚田中发现躺了个人,上前细看,是位着淡紫色马面裙的娘子。哦,长袍上还绣着大片银蝴蝶,被后山上的蛇咬了。”

    众人将家仆的话尽收耳中,长宁只看到凌月退出娘子席朝厅门走去,温父却与温家两兄弟见其身旁近寸的于将军呵斥一声,吼音震慑朝臣与娘子,“你说甚!”

    本还在迷茫与慌乱交加的宾客望见于将军脸上的神情也了然于心,长宁心里暗道:这方才还说嫌丢脸回府去了呢,蛇在后山最多也只会出现在桑葚田中几条,又有立牌明文表示,这没事干嘛往火坑里踩。

    凌相面色沉重,比起于将军要冷静很多,肃道:“于兄不必担心,这后山中蛇的种类大抵已经摸清了,早年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是无毒的。”转身又对凌月说道:“月儿,你带着郎中去瞧瞧于娘子,务必好生照顾。”

    这火都浇上眉头了,凌相还能这般沉稳,果真生存之道还是靠本事的。

    待遣散宾客到偏厅安抚,凌相带着众人前往议事厅。事发紧急,于将军包围了不许任何人离开,传闻中那个‘不论生死战八荒’的冷血将军,谁能想到私底下这般在意女儿,即便得知无恙,也不相信是场意外。

    这点,长宁属实有些羡慕。有人的粗鄙是因为娇生惯养,疼出来的;有的却是因为他人的冷言相待。

    离开前,凌相忽然四周寻望,这冷静的面容方才掀起一丝波澜,只听他道:“可有见过南翎王殿下?一定要确认殿下的安危!”

    正走着,长宁前方的娘子却忽地放慢步调,后方的娘子又一个跟着一个的步伐,所谓‘踩踏事故’便是如此。

    她刚将手覆在那娘子肩上,后者就咋咋呼呼的回头,见着是长宁更是吓得脸色发白,嘴里不清不楚喊道:“是你,是你。适才在茶会之上你便与于娘子起冲突,午膳开席时一大群娘子前往议事厅,我便瞧着你鬼鬼祟祟的朝西南方走去。来人啊,来人啊......”

    那娘子神经兮兮的,瞳孔慌乱到左右摇摆,这下所有人的视线一举被吸引过来,文武百官,世家公子小姐,侍卫奴仆等无一例外。

    长宁无语道:“大姐,我方才只是在茶会上吃坏了肚子,这相府偌大,我不过是碰巧上了西南方的茅房罢了,做人要讲点良心啊。”这并非是她想做焦点啊,真是‘人从茅房坐,祸从天上来。’

    转念一想,长宁又道:“当时我阿兄阿姊......凌月阿姊也在,莫要胡说。”这于筱筱‘鬼马’那么大只,难道我看上去就不是小巧娇人吗?长宁囧住了。

    只见温家人脸上又回到当初拷问般的神色,长宁向温宸风投去一个眼神,后者目光不在这边;随后又转向温厌离,她胆胆惊惊的,又在躲避什么,这下长宁不寄希望于任何人了。因为她知道,在温家人眼中以她的秉性——虽说是往西南方去上了茅厕,她迟迟未归,谁知这期间做了什么呢?这么多人的注视下,只怕她的母亲正在愁着温家名声一事罢。

    温夫人瞥眼瞧见低头的长宁,心中复杂万分,随后望向四周的宾客,心里又在叹气:这逆子真是邪门了,哪里有事往哪凑。这等运气放在斥候营地了,怕是敌军攻城前就一把火烧了那粮仓补给。如今这般解释有何用?即便宸儿离儿替她辩解,自家人总是没有什么说服力的。

    想着,温夫人正步上前,肃道:“给我抬起头来!诸位莫要以为我温家好欺负,幼女生平第一次离府不懂规矩,与于娘子不过是口角之争。若是害人,我楚南歌必不会轻饶,可若是有哪家想借此栽赃,我亦定不放过!”

    “好大的威风!”那边传来于将军的笑吼,与温夫人战一起,将妇人顽强打掉气势全部抵挡,沉脸道:“汝儿若当真害吾儿......”那瘆人的目光扫在长宁身上,凌厉道:“吾定会将她放在蛇圈里待上几个时辰!”

    于将军的目光寒冷到极点,加上那魁梧的体型,长宁措不及防后退几步,一旁的温穆林注意到轻微挪了挪位置,替她挡住半侧眸光,长宁视线全集中在于将军身上,眼眸不得已快速眨。

    温夫人眸光犀利,咬牙冷道:“我楚家何时怕过。”温家寒门之出,自然震慑不到于武广这个老匹夫此下温卿麟又不在;楚家虽已折损大半,但楚家军接连收编至温家,随她戍边多年,真要打起来,她楚南歌还会怕他于武广不成!

    “你——”

    “看来本王确实是错过一场好戏啊,早年听说楚家世代承大将之风,连女子也是如此......今日一见,甚是有趣。”

    男子声音清亮间夹杂一丝戏谑,长宁猛然回首,只见众人屈身叩拜,一旁与长宁般懵逼的娘子也被家人生生拽下。放眼望去,只见那人一身银白,体型纤细,发髻高高竖起一把碎发,刘海散乱飘扬,细长的指尖握着手里的玉扇掩面,眉眼含笑的望着她这边。庭院宽广,只有她与那男子昂然站立,长宁一眼乱了心。

    是他。

    温夫人暗声怒道‘行礼’,长宁没听见。温穆林将她扯下,长宁向一边倒,不可置信的看了眼温穆林,恍然低头行礼,“臣女......”

    长宁犹豫一下抬头,干净的嗓音中透露出一丝疏远,缓缓道:“参见南翎王殿下。”

    谢衍之眸光受触,蹙眉望向长宁的双腿,轻咬唇腹,偏过头去说道:“......起来吧。”

    温卿麟与凌天是随着谢衍之一同来的,在他的身后还随着适才见过面的周棠,得到恩准后的温卿麟,连着几步就赶到温夫人面前,将她扶起。长宁是凌月扶起的,看着温穆林的表情满脸怨气,似鬼上身般。

    而于将军见着南翎王到来,自是要给自己讨个公道的,可惜话未出口,谢衍之边干咳边将周棠退到跟前,哑声道:“本王身体不适,将军有话可与侄儿说。”

    周棠整个人都懵了。

    连看几眼长宁后,扶起正在作揖的于将军,义正言辞道:“久仰将军大名,适才我寻皇叔时从茶会经过,当时令媛还在与茶会上的娘子一同品茶,后经过桑葚田到茅房附近找了一圈,直到撞见四娘子才一同回了宴席。这一路上,四娘子并未有机会加害令媛,我可以证明。”老狐狸——周棠心中暗骂。

    周棠一番话相当有说服力,更何况他后面还有南翎王坐镇,即便于武广再有心抗争到底,也只会得不偿失。场上的战况一下便明了了,可周棠素日与温穆林交好,这始终难以让于武广难咽下这口气。

    长宁也是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重新认识这几年日夜相伴的友人,心底难掩落寞,最后笑着摇了摇头,没去与他对峙。

    ***

    夜间,凌府大肆宴客后,凌相也被灌醉,为了不打扰妻子与儿子休息,独自在偏厅睡下。

    妇人在床塌边轻轻摇着小木床,哄孩儿入睡。

    霎时,一名身手矫健的男子破窗而入,银丝长袍在油灯下隐隐发亮。谢衍之抬腿便往木椅上走去,懒懒散散的倚在上面,对着妇人哼笑一声,“记得当年你的女儿出生时,在满月宴上本王卸去你兄长的四肢作为贺礼;及笄时,本王又摘了他的脑袋给小姑娘贺岁。如今这小公子出生,你想要什么?漠北比勒月部术师比勒月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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