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北  弥撒城  费公馆

    烈日倾泻而下的金色光辉,浇筑在十二座圣天使神像上,灰扑扑的铜绿色尖刺栅栏被映衬的熠熠生辉。

    众神庇佑的神秘庄园承载着汉北豪绅的盛世春秋。

    高大的穹顶、繁复的雕刻、精美的浮雕和华丽的装饰,无一不彰显着弥撒城人人为之倾倒的权势。

    这里是汉北第一酷吏的私宅,飞鸟略过都会断翅的死亡禁区。

    巨大神像下,铺陈着寸草不生的白玉石板,挥之不去的压抑感随着石板路绵延至费公馆外数公里。

    直到车队穿过重重门禁,淤堵在温娜胸口的压抑感,被骤然的喧哗和喜悦淹没。

    嫩绿的草坪像是蓬松的蛋糕胚子,缭绕着酒香的纯白纱帘随风浮动,风度翩翩的男人、婀娜蹁跹的女人,毫不设防的躺在沙发上嬉笑热吻,跃动的灯光下,狂欢的舞池里,满是挑逗的情欲和纠缠在一起的身体。

    侍者像是穿着红舞鞋的精灵,端着一杯又一杯的香槟,奔向华丽的人群。

    火辣澎湃的音乐,腾空而起的绚烂焰火,不分昼夜的装点着寡淡的苍穹。

    恍神间,死神大人见到了那些亡灵们叫嚣着不愿离开的万丈红尘。

    她静静的站在环肥燕瘦的美人堆里,忽然觉得自己暗淡、平凡。

    灯红酒绿的人间,涉世未深的灵魂,杂糅着艳羡和希冀的好奇心思,诱惑着温娜不断走向舞池的深处。

    绚烂盛大的宴会,笑语欢声的宾客,一切的一切加起来,都不及一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光芒,引人夺目。

    费特,褪去制式军装,洁白松弛的衬衫将英俊高大的男人衬托的宛如天国的神官。

    大红色的鎏金地毯长的望不到尽头,只为他的漫步和闲散提供一处圣洁的踏足之地。

    温娜承认,这一瞬间的心动在她以往800年的漫长生命中从未有过,她甚至滋生出了企图占有的觊觎之心。

    她不在单纯的渴望那枚漂亮的头盖骨,她想要得到这个特别的男人,骨头、身体以及灵魂。

    可默然瞭望,在望不到尽头的人潮中,那些满是欲望的灵魂,竟然装着同她一样的妄念。

    费特,嗜杀成性,恶业缠身,偏偏其灵魂却归属于天国,如此荒唐的存在,无疑是对地狱的冒犯,也是对死神尊严的挑衅。

    可是她现在不是死神,是温娜,红尘里翻滚的普通姑娘。

    姑娘面对喜欢的男人,总有昏头的时候,哪怕只有一次,哪怕这一次就是今晚。

    温娜死寂800年的生活忽然点燃了希望,她认真的扫视着在场每一张漂亮的脸蛋,决定要战胜她们。

    她想要快速的穿越晃动着身体的人群,飞快的奔向费特的身边,甚至步履匆忙的跑调了一只鞋子,可即将赶到的时候却发现,男人宝石般的蓝眼睛正在专注的凝视着舞池的中央。

    沃尔西·珍妮,不曾将片刻的视线投注到任何男人身上,只是纵情的在舞池中享受着自己的快乐。

    这样简单和纯粹的存在,在满是欲望的人群中是那样的特别,吸引着包括费特在内的所有男人的倾慕。

    沃尔西夫人笑的仿佛海岸边悸动的浪花,浅紫色的蕾丝胸衣裹着她玲珑娇俏的身段,吊脖露背的长裙华美却又不失性感,白色玫瑰镶嵌在柔软头饰上,趁着奶白色的珍珠耳饰华光闪烁。

    那些贵妇人平常带一件都要显摆半天的昂贵珠宝,镶嵌在她每一根价值连城的手指以及手腕上.

    珠宝堆里生出的姑娘,精致、甜美又梦幻。

    “好羡慕珍妮,沃尔西公爵十年如一日的爱她。”

    “谁让人家命好,早年烧冷灶接济了落难的上校,借着费公馆的东风又搭上沃尔西公爵,17岁就成了公爵夫人,诺大的弥撒城,这样的好运,独她这一份儿。”

    “沃尔西家族本就富贵无极,再加上有费公馆撑腰,她自然得意,生日宴也一年比一年盛大,咱们弥撒城的奇珍异宝流水一样送进她口袋,啧啧,谁让人家命好呢。”

    小死神静静的凝望着漫天星河下的灿烂烟火,一瞬间仿佛与那些言辞中满是嫉妒的女人们共情了。

    原来这些她不曾见识过的美好,曾马不停蹄的出现在另一个姑娘的岁月里。

    人间的美好都是有主人的。

    “怎么不去跳舞?”

    凝结着酒香的凛冽气息从身后喷薄而出,男人舒展的脖颈暧昧低垂,闲适的伸出手指,像是逗弄猫儿一样,挑起温娜精致的小下巴:“印象中,温娜小姐可不是害羞的姑娘。”

    温娜迷迷糊糊的侧脸,竟然下意识避开了男人俯身而下的吻。

    “……”费特略感意外,随即又反应过来,无非又是女人们擅长的,欲拒还赢之类的小把戏。

    阴谋诡计堆里爬出来的男人,格外讨厌被人算计,费特沾染着酒香的唇畔微微收紧,让人看不出来,他高兴还是不高兴。

    温娜对自己的反应也有点意外,或许,此刻来自这个英俊男人的吻,让她觉得,太过随意。

    地狱里撒旦吆喝小鬼都不会这么随意。

    可男人骤然拉开的距离又让她慌乱,温娜发现,自己似乎害怕让对方不开心:“你会不会觉得,我有些怪怪的,尽管那些人没有当着我的面说,可我就是从他们的眼睛里读到?”

    温娜啊温娜,明明都已经跟他回了费公馆,你还矫情个什么劲儿。

    姑娘的坦诚清晰可见。

    “怎么会?相反,你很聪明。”男人浅笑,但笑意却仅仅挂在皮囊上,“起码每次在我感到厌倦的时候,三言两语就能把我的心抓回来,这或许就是独属于温娜小姐的魅力。”费特的笑映衬着夏夜的烟火,温柔的那样让人沉醉。

    小死神犹豫了,或许,不该把他拖进地狱,或许,我应该问问他的意见。

    温娜紧张的想要告诉他真相,嗝~,清脆的酒嗝混杂着香槟的味道,非常不合时宜的喷薄而出。

    迫使男人再次降下的吻,再度凝滞在半空。

    ……

    ……

    死神大人尴尬的直跺脚,羞臊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费特却被她这副真实毫不做作的窘态逗笑:“看来温娜小姐对今晚的酒水非常满意。”

    男人宠溺的用手指替温娜擦净唇角的奶油,顺手又替她取了一杯满溢的香槟:“温娜小姐,生日快乐。”

    温娜怔住,恍然想起,原主护照上的出生日期,嫣然一笑。

    滞留人间七年,死神第一次收到人类的祝福。

    800年间,但凡撞上她的人类,要么鬼哭狼嚎、要么跪地求饶、要么破口大骂,今晚却有了例外。

    温娜宛如从前站在地狱最深处那样,90度折弯自己的腰肢,以往她冲着赤焰王座上的撒旦献上最诚挚的敬意,今天她自愿将同等的敬意转达给面前的男人。

    一股子从地狱爬上来的忠诚感,扑面而来,惊起费特浑身的鸡皮疙瘩。

    ……

    温娜笨拙古怪的言行导致周遭宾客爆发出哄笑。

    “哪来的乡巴佬?”

    “听说是个寡妇,硬扒着上校混进来的。”

    ……

    小死神无视周遭的讥讽,竭尽所能的表达着自己唯一拥有的情感:忠诚。

    “费特先生,我以死神的名义对你降下誓言,万丈红尘、黄泉碧落,我的爱意不朽,你的灵魂不灭。”

    素来杀伐果断的上校茫然无措,他甚至不知道如何去应对这份突如其来、避无可避的誓言。

    男人松弛的脊背不自觉的收紧,仿佛不应该轻视面前这个柔弱无依的女人。

    “那就,祝您,今晚愉快。”

    该死,为什么要说您。

    “上校,托您的福气,我第一次参加生日宴,第一次吃到生日蛋糕,就连香槟的味道在这里都是那样的,对,愉快。”温娜双颊绯红的笑着,仿佛落日下绚烂的火烧云,那直达灵魂的笑意,无比刺眼夺目。

    第一次吃生日蛋糕吗?

    费特被温娜的坦诚再一次噎住,同时也对这位美人的过往产生无限的好奇。

    弥撒城里还有没吃过生日蛋糕的姑娘?

    费特不确定温娜的话里的真假,还是掺杂着别的阴谋算计,却难得的相信了。

    “哦,费特哥,总算找到你了。”

    舞池中央妖冶的美人从容缠上男人的手臂,亲昵的呼唤,硬生生打破温娜和费特刚刚纠缠在一起的欲念。

    沃尔西·珍妮,目光微不可查的在温娜身上扫了一眼。

    温娜的穿着普通料子剪裁的裙子,虽未加任何珠宝的点缀,但仍旧吸引人注目。

    尤其是那双透着水晶般神秘的紫色葡萄眸子,让沃尔西·珍妮非常的不自在。

    弥撒城里的姑娘真是越来越出挑了,犹记得当年未出嫁前,她在舞会上也是这样引人艳羡,可惜,岁月并不会对美丽的贵族小姐有任何的偏爱,只要时间足够长,她的眼角也会爬上恐怖的鱼尾纹。

    珍妮有些任性的命令着身边的英俊男人:“费特哥,你今晚的第一支舞,还是我的。”

    费特真挚的笑意直达眼底,深情的托起珍妮的手腕,像是在呵护珍宝一般,轻轻献上吻手礼。

    男人对真正在乎的东西,总是显得那样小心翼翼。

    沃尔西·珍妮,在他满是屠戮与血腥的生命中,宛如月光般的纯洁存在,也是他寄人篱下的日子里唯一的精神寄托。

    无人可替代。

    绅士贵女的风流身姿,随着华丽音乐的翩然远去。

    “费特哥哥,我有没有打扰到你,你和那位姑娘的关系看起来?”

    “她是精神科医生劳森的遗孀,弥撒城里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寡妇,如你所见,尚有姿色。”费特云淡风轻的在一个姑娘面前将另一个姑娘的存在,贬低的一文不值。

    “哈哈哈哈,你可真是的,费特哥哥,你该不会饥不择食的想要睡小寡妇吧?我听说她们这种女人很晦气呢。”珍妮的笑声像她的舞步一样明快。

    二人的揶揄和嘲讽甚至都来不及走远,一字不落的传进温娜的耳朵里。

    神格被禁锢在凡人躯体,温娜渐渐有了人类的五感,可这并没有让她获得快乐,耳力不济都能听得如此清楚,可见费特根本就不想避讳对她的轻视。

    或许,在人类的世界中,誓言本就一文不值,有些东西,是努力无法得到的。

    五十多杯香槟下肚儿,温娜郁闷的心情并没有缓和多少,酒嗝倒是一个接着一个,她提着绊脚的裙子踉跄着远离这片喧嚣。

    漫山遍野的茶花,熏得她头昏脑涨,她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因为眼眶里的水花好像要憋不住了。

    小死神摸索着钻进一片红灿灿的花丛,噗通栽倒在地……

    回不去的地狱、完不成的任务、解不开的心结、得不到的灵魂,一桩桩一件件的烦心事儿借着酒劲一股脑的涌出来。

    终于,某种汹涌的、酸涩的液体从眼眶中扑簌而出。

    ‘眼泪?’

    卑微的人类无法掌控宿命,这才会涕泪连连,可她是死神啊,撒旦坐下最嚣张的走狗,地狱人人敬仰的恶魔。

    难道下半辈子,真的要活成只会流眼泪的寡妇。

    死神的忧郁症再次发作,浑身的不适感伴随着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让她只能试图通过将身体蜷缩成一团略微缓解。

    ……

    ……

    “我和他,谁技术更好?”

    “亨德尔,别这么扫兴,上校好不容易被那些女妖精缠住,我难得有空陪你鬼混。”

    温娜躺在荼蘼盛开的茶花从中,恍惚间听见一阵阵高低起伏的喘息,从不远处的花丛里传来。

    那喘息带着浓浓情欲,带着嘶哑的欢愉,成功分散了她的焦虑。

    晦暗中,死神大人呼扇着湿漉漉的长睫毛,摸索着扒开花丛,一下子就瞅见白花花的、正抵死缠绵的、一个男人以及另一个男人。

    “嗝~”

    酒精是个好东西,可以让一切喘气儿的活物,像个死人一样,失去对身体机能的控制。

    ……

    骤然从背后响起的酒嗝,如同平地而起的惊雷,吓得花丛内纠缠的一对儿野鸳鸯慌乱起身,不住地张望。

    他们僵硬着从对方的身体上挣扎开,胡乱的在花丛里找寻着刚刚脱掉的衣服。

    他们?!居然是他们!

    “哦莫,我的老天~”

    温娜只觉两眼发黑,亨德尔跟乔伊?

    尖酸刻薄的管家和冷血疯癫的警卫官,两个面瘫的男人三更半夜在花丛里找乐子?

    费特大概不知道自己最得力的两个部下,滚到一起了。

    没什么见识的死神大人一嗓子,成功暴露偷窥的位置。

    月光下,映衬出乔伊银灰色的卷发以及一张惨白的脸,他手腕上还系着皮带,嘴里叼着弯刀,赤膊冲温娜这边扫荡过来,“敢听老子的墙角,割了你耳朵!”

    温娜瘫坐在花丛里,紫色的眸子不在涕泪连连,平静的脸上反而平添出一抹妖冶,她有点生气,自打当人以来,似乎谁都能训斥她两句,“卑微如蝼蚁的人类,就凭你,也敢对地狱的神明不敬!”

    死神大人愤怒起身,一路上的颠沛流离,让她终于爆发。

    “死神之镰,请亮出地狱的烈火,送这些肮脏的灵魂,永堕无间。”

    花丛月夜下,骤然刮起一阵阴风,凭白卷起对峙三人的衣衫,一股凉意窜上脊梁、钻入后心。

    ……

    ……

    靠,我镰刀呢!

    阴风过后,温娜眨巴眼睛,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小手,“要不要这么縗,这时候法力失灵~”

    追杀而至的警卫官乔伊,紧随其后的管家亨德尔,一左一右,将偷窥者抓个现行。

    死神大人扯着她被狂风吹得乱蓬蓬、如海藻般纠缠成一团的乌发,活像个屁股上蹭了辣椒的猴子,面红耳赤、歇斯底里的瞪着眼珠子。

    ……

    亨德尔祖祖辈辈都是费公馆的仆人,到他这一代,已然晋升到管家的位置,放眼整个公馆,谁见到他那一头的象征着纯血奴仆的金发,都会不由自主的恭敬三分,可偏偏这个新来的寡妇,不仅不把他放在眼里,居然还冲他瞪眼。

    “温娜小姐,别以为爬过上校的床,就能在费公馆为所欲为。”

    乔伊冷笑的撇嘴,月光下,趴在他脖子上那条狰狞的蜈蚣纹身似乎要活过来一样,这厮浑的灵魂比乱坟岗还要脏,八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乔伊咧嘴狞笑:“何必浪费口舌,杀掉她,不能让费特知道我和你的关系。”

    亨德尔将金色的头发慢慢合拢,又恢复成宴席上那般恭顺的姿态,低声犹疑着:“可温娜小姐毕竟是上校的客人,突然不见了,上校追问起来?”

    “一个有点姿色的寡妇,死就死了,你真当费特有功夫惦记跟她上床,别开玩笑了。”

    乔伊缓缓扭掉自己的右手,骇然露出半截冰冷的银色钩子,邪气的脸狞笑着:“小寡妇,送你见死神前,我会好好的折磨折磨你,桀桀桀桀。”

    ……

    呵呵,倒不劳您送,我这不就站在这儿呢。

    死神大人内心五味杂陈,弥撒城修的金光灿灿,但满城住的都不是人,他们活着没有底线,死后出卖灵魂,打着天国的幌子为非作歹,宛如一只又一只游走在黑白世界的‘灰虫子’。

    比起虫子,温娜宁愿当个有血有肉的人,好的,归于天堂,坏的,就下地狱,尽管她根本就不是纯粹意义上的人。

    姑娘撩撩头发,灿烂一笑,双手从容抱头。

    “嘎嘣~”

    亲手扭断了自己的脖子。

    乔伊:……

    亨德尔:……

    “这个疯女人,她他妈……怎么做到的!”

    乔伊被吓到了,小寡妇当着他的面,居然自己扭断自己的脖子,疯癫的乔伊满腔怒火无处发泄,险些没把肺管子气爆炸。

    “费特看上的女人,果然都他妈不正常。”亨德尔双手叉腰蹲在原地喘着粗气,身为费公馆的大管家,这片茶花园上发生的什么样的事儿,他都已经见怪不怪,可自己扭断自己脖子的事儿,太他妈诡异。

    “她自己死了倒也干净,省的我们亲自动手。”

    亨德尔起身,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大管家,此刻比夜场里的脱衣舞女郎还要妖媚,神情餍足的攀援上暴躁的情人,“天色还早,不然,我们继续?大不了,换你在下面。”

    “在这儿?当着死人的面。”乔伊贱笑着将义肢重新插回手臂,隐藏起手腕上的钩子。

    “还有更变态的,听说人死后两个小时内还有意识,你说咱们继续的话,她会不会有反应?”亨德尔的冰块脸上爬满恶毒笑容,像只骤然膨胀的浮肿核桃,看的人毛骨悚然。

    “亨德尔,恐怕费公馆最变态的不是上校,是你才对。”乔伊选择跟刻板懦弱的亨德尔在一起,本身就在追求一种刺激。

    费特是笼罩在弥撒城最恐怖的存在,乔伊身为其心腹警卫官和同为心腹的管家亨德尔厮混在一起,这种背着费特勾搭的阴私关系,让他体会到从未有过的刺激。

    乔伊勾勾宛如饮过血的红唇:“好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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