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遥远的记忆,高中那几年的时光里,除了寒暑假,她的故事里几乎每天都有他。

    她每天清晨早起一个小时到教室,不是因为有多期待上学,而是期待见到他。

    “今天的早餐有点多嘛!”

    李弗唯掀开了王也的食盒,嗅到了香喷喷的清汤燕窝,顿时眉开眼笑。

    王也从一堆试卷里抬起头,“你每天都来抢我早餐,我老妈让我以后每天多拿一份。”

    李弗唯神色一顿,面对美食的诱惑,笑眯眯扒开食盒就吃,狼吞虎咽,“唔,好吃!阿姨真好啊……没办法,谁让你家早餐好吃到让人停不下来,你天天拿到我面前吃,我已经看不上路边卖得早餐了。”

    班上陆陆续续来了好几个同学。

    有人看不下去。

    前排同学路明刚放下书包,就看见李弗唯打开王也的食盒,立即说,“天天蹭吃蹭喝还这么理直气壮,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李弗唯沉浸在美食的快乐里,闻言抬起头,“我喜欢,他乐意,旁人管得着吗?”

    路明被怼了当然不爽,阴阳怪气地说,“我看是你家里吃不起早饭吧!”

    李弗唯不搭理白痴。

    事实证明,白痴不会因为别人不搭理他而消停,白痴的目的就是为了引人注意。

    路明见没人理他,反而气劲儿起来了,“你家里人都不给你准备早饭吧?话说,谁也没见过你家里人啊?家长会从来不出现,你不会没有父母吧?”

    李弗唯抬头看了路明一眼,满嘴塞满了酱肉包,还没来得及说话。

    一旁的王也抬起正在写试卷的头,用笔头敲了一下路明扶在椅子背的的手,“转过来胡咧咧什么呢!赶紧转回去,能不能安静会儿。”

    路明吃痛缩回,揉着手气恼,“王也,我这可是在帮你!”

    他可不敢招惹王也,他爸可是王卫国。

    王也皮笑肉不笑:“行了,谢谢您!赶紧转过去吧。”

    铃声很快响起,班主任走进教室,宣布了年级要组建物理知识竞赛的事,要求每个人必须组队参加,这关系到期末成绩。

    期末成绩其实也没有多重要,但这个班里大多数是京城少爷小姐们,有些人的期末成绩是跟家里的赌注,关系到他们这个暑假上哪儿旅游,零花钱多少的问题。

    于是,下课后,大家开始积极组队。

    不出意外的,王也的座位被一堆人蜂拥而至围了上来。

    其实每次能站稳最高分霸榜的不是王也,是他同桌李弗唯。但考虑到李弗唯的恶劣程度和不稳定因素……算了!

    王也不同啊,随缘的性格让他在班上人缘极好。

    总之先到先得!

    李弗唯感受到一窝蜂围上来人,闷热的空气里还夹杂着夏天的汗臭味,她捏了捏鼻子,看着王也,就这样静静看着,什么都不说。

    王也被盯得冷汗直冒,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他头顶,同时心里恨得牙痒痒。自从被这大魔王发现他出家的意图后,他的人生就被彻底拿捏了!

    真是倒霉……

    他脸上只能带着歉意拒绝,对来求组队的人说,“抱歉啊,我已经跟李弗唯已经组好队,你们……谁还想进来?”

    不!他们谁都不想!

    好家伙,一句话让围过来的人群一哄而散……

    跟魔王一组,不如回家哄父母。

    有不信邪者,偏往魔王脸上凑。

    一位扎辫子的女生走上来指着李弗唯,“李弗唯,我们大家都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们,为什么要强行拉王也跟你一组!”

    见有人出头,那些早就看李弗唯不顺眼的人也凑上来了,“就是,不仅我们都不喜欢你,王也也不喜欢你,你整天欺负王也做什么?你要实在找不着人跟你组队……”

    李弗唯本来在埋头做题,无视一切外界的叫唤,听到有人说王也不喜欢她才抬头。

    面前的人叫马十三,家里有中人任职某高层,一直喜欢在学校里仗势欺人。至于为什么没升级成霸凌?因为马十三做事懂收敛,跟没脑子的混混不是一个级别。

    马十三伸手一指,指向班级那位最邋遢,最不招人待见,来学校就是睡觉,成绩又烂得一批,同样没人跟他玩的学渣梁涣,说,“喏,看到没,那儿有个,你找他去……魔王配淫贼,正好扶贫,知道吗?”

    班级里一阵轰笑……

    梁涣听见有人说他,本来趴桌子睡觉的头抬起来,搓搓眼睛朝这边看来。

    王也实在看不下去,出言阻拦,“啧,差不多得了啊,怎么说话呢?”

    所谓民不与官斗,马十三不怕王也,不过他想跟王也组队。于是,他哥俩好地上去勾王也肩膀,“没事王也,我们大家帮你摆脱掉女魔王,过来跟我们一组。”

    王也拿掉那只胳膊,斜睨马十三,实话实说,“既然大家都是为了成绩,我同桌有分儿给我蹭,撇下她跑去跟你们一组?没好处的事儿,我费劲儿干嘛?”

    被拒绝了,马十三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有些生气,“王也,你是不是被女魔王胁迫了呀?”

    一旁的兄弟帮腔,“什么胁迫,王也,你俩什么情况,好上了?”

    王也无从辩驳,越描只会越黑,“别一天到晚胡咧咧!都散了啊,自己找人组队去……”

    可马十三几人并不打算放过他,周围几个帮腔的兄弟还七嘴八舌议论。

    李弗唯忽然站起身,走到那位被羞辱的邋遢学渣梁涣面前,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封信,拍在梁涣桌子上,“给你,怂个屁。被人羞辱了,就侮辱回去。来,上面写的什么,不要怕,大声念出来。姐罩着你。”

    梁涣没想到李弗唯会来跟自己说话,愣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接过信封,看着她。

    李弗唯不懂他什么意思,“看什么看?不开心对吧?来,读出来,让大家一起开心开心。”

    梁涣打开那张纸,看到上面的字,扯了扯嘴角,犹豫着说,“唯神,这上面有几个字……歪歪扭扭,丑不拉几的,我不认识啊!”

    李弗唯“啊?”了一声,“你不认……你不认的字就用什么什么代替!快念,你要是念出来,这次小组赛,姐带你过!”

    梁涣激动的站起来,“真的?”

    “梁涣是吧?”李弗唯从脑子里搜出他名字,擅自做主,“念,念完了我们组加你名字。不够大声的话,我可不认账啊!”

    同学们傻眼了。

    李弗唯,王也,梁涣。

    俩牛逼带一二逼,这是什么奇葩组合?也不怕被梁涣拖了后腿!

    可能还真不怕!就算哪怕梁涣再白痴拿了0分,这俩确实能拉平,只是他们班第一名这次又别想要了!

    只是王也能同意?

    王也还真能同意,名次什么的,他是真不在意。至于李弗唯,完全随心所欲,高兴了拿个奖回来,不高兴了零分交白卷。要不然他们班每次大小测验排行榜,永远都超不过隔壁班神童金元元呢?

    都怪上面不努力啊!

    怀揣着期末考试进排行榜的梦,梁涣清了清嗓子,摊开那张纸,声情并茂的大声朗读,“路青青,我是高二二班的马十三,自从和你在校门口什么什么了之后,我吃饭想你,走路想你,做梦也梦见我们一起什么什么……”

    同学们听到情书内容,一阵轰笑……

    “诶哟这什么呀……”

    “写情书!”

    “这是马十三写给陆小姐的土味情书啊!”

    “哈哈哈哈哈……陆青青谁啊?”

    “陆青青啊,对街学校的女神,无数男同学的梦中情人,看不上马十三!听说还追人家到学校,被人家隔壁校领导赶出来了……”

    “啊……还有这种八卦?”

    “哼哼,何止,这件事还被隔壁校友发了帖子,说我们学校没有女神,跑到他们学校去当舔狗!从那以后,我们学校的尊严都被马十三践踏了!”

    “切,给他们脸了?我们压根不需要捧女神,我们只捧学神!”

    “我们的学神……不用捧,他们自己会跳起来……”

    他们学校是市重点,一街之隔,对面是普通高中。

    同学们在聊八卦,马十三面红耳赤,上去一把抢过梁涣手上那张情书,怒气冲冲,“李弗唯,你居然敢乱翻我东西!你手脚不干净!”

    李弗唯嗤笑,“别往已经脸上贴金了,就你那堆垃圾也配?姐这双手可是分分钟几百万上下!不过以你的智商理解不了很正常,一个连计算机课简单的基础代码都学不懂的人!”

    “你……”马十三气得脸色发青,手上情书被指甲捏成褶皱,穿透了那层纸。

    李弗唯交叉手臂环胸,根本不管他什么心情,“前几天校园论坛上发帖攻击我的人是你吧?那黑掉帖子的人是谁呢?你不会以为用了匿名账号,就神不知鬼不觉吧?”

    马十三愤然怔住,他发帖没人知道,帖子被黑,他也猜到是李弗唯请人黑掉的了。但被当众揭露出来,他是不可能承认的,“李弗唯,你少岔开话题,你就是翻我座位了!还诬赖我发帖黑你?你配吗?就你这样的,出门也不知道得罪谁了!别说发帖,你哪天走路被人打死也是活该!”

    李弗唯懒得跟他废话,“姐今天心情好,给你科普个概念,毕竟跟文盲沟通太费神。听好了,只要你打开电脑,连上网,你在姐面前就是裸的,知道吗?你的确小心谨慎,那个账号域名虽然在外地,但是我如果想顺藤摸瓜找到你其实也不难的!我不仅能摸到你,我还保存了你和黑客的聊天记录,介于你还未成年,起诉你成本太高收益不大,但我不介意把东西拿出来供大家欣赏,娱乐大家乏味的高中生活。”

    “你还敢伪造证据?”马十三气势弱了不少,他确实害怕的,万一呢……她还有没有发现别的东西?

    李弗唯看穿了他的想法,直接戳破,“大可不必想太多,我对那些没有价值的废料不感兴趣。知道吧,你所谓的隐私,在别人眼里一点价值都没有!”狠狠嘲讽了马十三一通,她又啧啧两声,“诶呀,别那么小气吗,好的文采就该让众人皆知嘛,对不对?”

    马十三恨得咬牙切齿,却也胆怯了。他虽然横,但还是要维护家族脸面的……这事要闹得人尽皆知,对他没半分好处。但又不甘心这么被拿捏,她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对!唯神说得对!”梁涣立刻举手起哄,还跳到马十三面前,指着他鼻子,“不用去其他地方找乐子,你就是乐子本身!陆青青……”

    众人又一阵轰笑……

    马十三涨红着脸说不出话,又怒又怕!

    扎辫子女生早就躲得远远的了,还顺带偷偷删掉了自己存在手机里的一些隐私信息。妈呀,好险,幸亏马十三在前面挡枪。她今天脑子抽了才得罪魔王!

    不过这也不怪他们,毕竟自从李弗唯跟王也坐同桌后,魔性已经很久不发作了,大家都忘了。

    李弗唯上前拍了拍马十三的肩膀,安慰了几句,“不过你也不需要理解,记得把你的垃圾锁起来哈!免得我下次又找出来几张,打印几百份贴到校园栏上呢。”

    “……”

    魔王本性,张牙舞爪。

    残暴!恶劣!

    也有人窃窃私语……

    “哈哈……马十三真是活该啊!”

    “平时嘴贱,这回傻了吧!”

    “天啊,我居然觉得魔王还挺帅的?”

    “……劝你不要有这样的想法,别靠近,这跟她的恶劣比起来,帅不过三秒!”

    李弗唯没再理会其他人,而是回座位,站在王也面前,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我刚刚给咱们组收了个组员,你对此想发表什么意见?”

    王也哪儿还敢有什么意见?大魔王样谁见了不怕,“没……没意见,咱们组大事儿您说了算!”

    李弗唯拍了拍王也的肩膀,笑嘻嘻说,“小王也,你真好!”

    王也心里苦啊!

    ……

    期末测验后,迎来暑假。开学后,他们迎来了人生最重要的阶段,高三。

    这节是体育课,排球比赛结束后,大家自由活动。

    李弗唯和王也躺在学校树荫底下的草坪上,对着蓝天白云。

    “这么说,计划还挺成功,你老爹上套了?”

    王也仍旧闷闷不乐,“嗯,可这件事儿吧,没那么简单,还不知道能不能成。”

    上学期两个人被梁涣狠狠拉低了分数,再加上王也故意放水,好几科的成绩都在及格线上徘徊。

    王卫国看了王也的成绩很是着急,故而夸下海口:只要王也能考上洗浴或者技校其中一所,无论什么条件,他都答应。

    王也想出家,又坑了自家老爹一把。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赌得太大,王也心里压根没底,也不知道他老爹最后能不能同意。

    李弗唯从草地上坐起来,伸手拉王也手臂,拽他,“赶紧起来,与其在事情还没有结果之前,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上自习室去,我暑假的时候给你制定了一套完整的洗浴冲刺计划!现在是天时地利皆尽占,人和靠你了。”

    王也看着李弗唯,此刻太阳在她头顶,逆光让他有些看不清她的脸,可落在他眼中,他只想到四个字,灿若骄阳。

    他懒洋洋没起来,嘴角上扬,似乎并不着急,“唉,难得休息会儿!”

    李弗唯想想也是,便作罢,身子躺了回去。

    王也伸手去把玩着她一缕的头发,嘿,别说,手感还挺顺滑。

    李弗唯不满地拍开他的手,扫过他脸上时,却意外王也的眼中捕捉到了久旱逢甘霖的神采。

    她从他眼睛里看到了不是被动的呆滞的麻木感,与往日颓然提不起劲不同,那深邃的凤眸清澈明亮,波光潋滟,变得神采奕奕,远胜过头顶的骄阳。

    认识这么久,她只见过一次他眼神发亮的样子。

    这个人只是看着爱胡咧咧,跟大多数人一样,上学,放学,跟兄弟们玩闹,可他内心早已疲惫不堪,他是真的厌倦眼前的一切,提不起劲。

    他迫切需要找到那种支撑的力量,来弥补精神上的匮乏。

    手被打掉,王也略微不满撇撇嘴,犹豫着瞅她,看似很随意发问,“弗唯,你准备填哪儿的志愿,将来想做什么?想好了么?”

    李弗唯双手垫在脑后,望着蓝天白云,“我啊,想报南大的天文学,可是家里不会同意的。”

    王也愣了,扭头瞅她,“为什么啊?你是魔王,怕什么呀?若真想去,谁有本事阻拦你?”

    李弗唯叹了口气,“你说对了,浩瀚的宇宙是我向往的没错,可那并不算我最想抓住的东西。所以在我人生有限的选择中,它是能被牺牲掉的。”

    她扭头,拾起一片掉落的黄色树叶,想遮住脸上的阳光,却只能遮挡一点,就是眼睛的部分,“其实在这个年龄段,能开口说出自己喜欢的东西不难,但很少人,现在就能理解自己真正想要的。所以,要么寄希望于经验丰富的长辈,按部就班的走,要么一头扎进所谓的喜欢,最后发现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悔不当初。这跟信息差没关系,庄子说人生也有涯,知也无涯。长辈们经验再丰富,哪怕是某个领域的是佼佼者,他们给我们传道授业,也只能拓展我们对外部世界的认知,他们也没办法帮忙解惑,我们对自己的认知。不然大家怎么总说青春迷茫呢,这时候无论如何举棋不定,由于认知不足,都是徒劳无功。”

    王也听完,眉眼反倒是舒展开,以一种闲散的姿态,放松躺在松软的草地上,看着操场上那些跑了跑去的同学们,天空偶有不知名的鸟飞过,看似自由自在,实则也是在既定的范围内活动。

    他在想啊,他出生既巅峰,拥有着别人梦寐以求的一切,他活在世俗的规训里,已经没有向上探索欲望和好奇心了。

    从他的角度去理解,这世俗中大部分人,都在疲于奔命。哪怕做到了他父亲王卫国那样的,也会因为每天要处理各种各样的事物而烦恼。

    他叹道,“依我看,我们之所以不容易看到自己,很大一部分是因外物所扰,世俗的框架,人们所界定的成就,那些所谓的追求,都是被人设计好的。人越是在这里头挣扎,越容易被表象所迷。汲汲营营,庸庸碌碌,临了能看清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最起码,能发现自己这一生都被浪费掉了。”

    李弗唯叹了口气,长辈们都爱夸孩子有慧根,但对于没有选择权的孩子,拥有慧根绝不是一件好事,反而是这一生痛苦的开端。

    长辈关爱,道德责任,名声脸面。

    人类的暴力能达到什么程度?我们能在多大程度理解别人?

    爱?多少人借你之名行规训之事?

    “这就是你想要上武当山出家的原因?”

    王也抬手,树荫下稀碎的阳光穿透指缝,打在他脸上,少年的眉眼中透出一股坚定,“嗯,就是,有一种感觉吧,我只是想去确认它,总感觉从一出生它就握在我的手掌心了,如果我一直忽视它,甚至有天完全忘记它的话,它就真的会没了……”

    李弗唯凑近他的脸,看他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挪了挪,头枕在他手臂上,“亘古无双胜境,天下第一仙山,武当山啊,你还挺会挑地方。”

    王也瞅了她一眼,笑道,“那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每年暑假我都会去。”说罢,他眨眨眼,手指又去撩她头发玩,嘿嘿,软乎乎的,“那儿可美,若是有机会,我带到山顶最好的位置看落日。”

    “为什么不是日出?”

    “睡懒觉呢,起不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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