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的房间,窗扇被风吹着一下一下轻轻撞着窗框,落在地上的夕阳明明灭灭,落在窗下两个懒散靠在的人。

    “我……是为抓妖来的。”

    少年双手随意地搭在膝上,侧目看着旁边的人开口,语气说不出的古怪,颇有些不情不愿的意思。

    绿时手里握着一杯热茶睁着眼睛“盯着”前方,瞳仁没有焦距。她咳嗽了两声,也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等他的下文,“什么妖?”

    方才这一番折腾,她确实有些累了。

    “镜主。”

    陆寻昼垂眼面无表情地叙述,他为了查探镜主的消息,避免那只妖再害人,没想到会遇到她。

    可还是遇到了。

    这话让绿时半信半疑,但总比刚刚那几句话好。若是找镜主确实和她有点干系。陆寻昼是宗门弟子,他会这么做也很正常。

    陆寻昼将昨夜自己看到的事都告知给她,“你的血引来了血萤,我怀疑镜主就是血萤之主。”

    所以他才说,是她自己救了她自己。

    “血萤?怎么可能……”绿时重复着这两个字,心里满是不可思议,她体内灵气和金丹都被云霄一起搅散了。云霄说过这十几年,血萤之气已经被炼进她的金丹里,成了她发狂的原因。

    既然如此,她死过一次,金丹破碎应该没有血萤之气了才对,怎么还会引来血萤?

    陆寻昼淡淡道:“我亲眼所见,血萤吞噬了那几只妖,想来他们应当不是血萤之主的人。你不妨想想,除了镜主,你还与没有什么仇家?”

    这话倒是让绿时好好想了想,好久才道:“我盯上的都没有放过,但是……我没有关心过他们后面究竟有没有其他人。”

    一来是不想费力追究,二来是没有精力追究。

    其中恐怕有一两只妖,后面有镜主这样的老大。

    那么一切就合理了。

    绿时眉心蹙起,好麻烦。

    安静中,陆寻昼道:“那便是了,兴许昨晚来的妖不是镜主的人,而是其他来向你寻仇的妖。血萤之主是大妖之首,神出鬼没,不许猎物落入他人之手也是正常的。”

    所以她才没死,阴差阳错的被救了。

    血萤之主。

    绿时抬手摸着额头微微发烫的花钿,当真是这个吗?

    难道她真的这么不幸,刚用金丹作为代价摆脱血萤之气,又因为花妖再次染上了?!

    可是,血萤……这么多年,她只在萧家见过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那种艳红的血滴子看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在她体内十几年都没有现过身的东西,现在却可以了吗?

    契机,是镜主,还是昨晚那几只妖?

    “啪!”绿时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的茶杯再次被捏碎,没喝完的茶水滴滴答答落在衣摆上。

    她咬牙再次暗暗发誓,一定要将这个阴魂不散的血萤之主碎尸万段!

    陆寻昼握住她的手腕,右手手腕上的纱布已经有些渗血,“沈绿时……手不要这么用。”

    这话让绿时回神,她松开手里的碎瓷片,忽然感觉一股清凉的力量顺着手腕慢慢往下渗透,有些舒服。

    手……绿时抽出手,抬起左手发觉左手已经能活动自如。昨日她看过,分明觉得大概还需要几日的。

    是陆寻昼的灵力,他又用灵力为她疗伤,真是她有些矛盾,“你不要做这个。”

    “不算你欠我的。”少年轻声道。

    “算不算,不是你一个人决定的。”绿时眉梢皱得很深,“你再擅作主张,我还要揍你一顿。”

    她讨厌这样不经允许就对她这样那样,天上不会掉馅饼,如果掉了,那一定有毒。

    少年往后靠了靠,眼睫颤了一下看着空掉的手掌,黑漆漆的眸子转向她,看着她戒备的模样。

    大片泛红的霞光落在她的发顶,将她散乱的发丝也映成红色,像金丝绒毛,很好看。

    少年一本正经地问:“怎么揍?还要咬我一口吗?”

    脸上的牙印已经变成红痕。

    “……”他问完这句话,绿时忽然觉得耳根有些热,有些语塞。

    她用他治好的手掐了他的脸,还不解气地咬了一口。到底是得了他的恩情,她这样显得有些行径恶劣。

    这是她沈绿时十七年来赢得最窝囊的一次!

    她还是不服气道:“是你先胡说,那些是你该想到的结果。”

    “嗯。”少年不咸不淡地回答。

    “……”绿时迫切需要点什么,让自己冷静一些。

    脑子里把所有事情回想了一拨,整理逻辑的时候,她底气忽然起来了一些。

    “陆寻昼,如果那个镜主真的是血萤之主。那原本该惹上这件倒霉事是你师兄。”

    少年眉梢动了一下看向她,回应了一声,“嗯。”

    绿时想了想子衿现在的情况道:“既然这样,你救我当是应该的。但我在白霞村就说过,我们一笔勾销。可是现在,我又欠了你的。”

    她握了握左手,“我不喜欢欠别人,这些灵力我会用机缘还给你。这一趟我是要去明秀峰,收一只妖。若你等得可以和我一起去。那只妖我杀给你。”

    “至于镜主,我也可以同你分享线索,只是杀妖各凭本事。”

    少年语气平常地开口:“为什么,不可以是我帮你呢?”

    她急于撇清关系,让他有些堵得慌。

    绿时摇头靠在墙上,勾起唇角:“为什么要是你帮我呢?”

    他有什么必要帮她呢?

    他没有被这个怪物的阴影笼罩十二年,没有因为这个怪物吃过十二年的苦,没有因为这个怪物摧毁一切,重伤身体和意志。

    他不会懂她的决心。

    血萤之主对他是巨大机缘,他可以选择放弃。于她却是心上阴翳,深藏在她心里无人所知的病症,一切不幸的开始。

    “陆寻昼,我只想今日之事,你不要告诉别人。”

    窗外的树在风里发出沙沙的声响,闯入静默的房间里。

    大片树影在墙外摇摇晃晃,像只张牙舞爪的野兽。

    外面天黑了。

    可绿时不知道天黑了。

    她也不在意。

    “沈绿时,”少年忽然开口:“你说送我机缘作数吗?”

    他本想问有人欺负你吗?

    可终究没问出来。其实已经很清楚了,昨晚她高烧做梦,梦里都在痛苦挣扎。

    绿时有些不满,“我长得很像骗子吗?还是一个不够?”

    “……够。”

    他又不是要讨价还价。

    正在此时门被敲响,一道温柔的女声响起:“陆公子,沈姑娘在吗?”

    两人皆看过去,有些懵然。

    下午两人闹出动静,只有掌柜来过一趟,被打发之后就没人来了。绿时奇怪,这处没有熟人,不应该有人知道他们才对。

    陆寻昼却反应过来跟她解释,“是李簌簌,李姑娘。昨晚是她给你看的病。”

    陆寻昼抬手,屋子里的烛火燃起来。他转身扶起绿时,将她裙摆上的蜜饯捡下来,带着她在床边坐下,才去开门。

    来的是个长相温婉的粉衣女子,手里拿着一个红色小盒,看到他就递给了他。

    陆寻昼看着来人语气平波无澜,“李姑娘。”

    李簌簌弯了弯眉眼,温声道:“我问了掌柜,掌柜的说与你同行的姑娘在寻朱砂。我买下了老太太手里全部的朱砂,段时间内,你们怕是寻不到。也不知道你们要多少,我就挖了这些送来。”

    “不过,陆公子你的脸……”

    “没事……姑娘请进。”陆寻昼道了谢,将人迎进门。

    李簌簌虽然奇怪,还是没有过问。

    绿时察觉床边塌了一小块,一股清新的栀子香飘过来,那位李簌簌姑娘坐在她的床边,握住她的手腕,

    “姑娘今日出了汗吗?恢复得很好。”

    绿时把头埋在枕头里,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她看不见的事,只能轻咳一声,声如蚊呐:“……嗯。”

    李簌簌又探了探她的额头道:“也好,今晚再吃一帖药,明日起来就该好了。不然我也要走了,还真是放心不下。”

    “沈姑娘竟然这么害羞吗?”

    绿时哑巴吃黄连,“……嗯,是有一点。”

    她摸到身上的衣服,想到昨晚肯定是李簌簌给她换的,麻烦人家这么多,她道谢道:“多谢李姑娘,诊金……”

    “诊金不用了。”李簌簌按住绿时往旁边摸索的手道:“陆公子曾经救过我,我本就欠他人情。哪里还能收你的钱?”

    不给绿时反驳的时间,她把药放下床头,同两人道了别。

    陆寻昼送了人,回来将那盒朱砂放进绿时手心,“这点朱砂够吗?你要用来做什么?”

    绿时坐起身接过朱砂,“够,我只是用来画符。那位李姑娘……”

    “是我和师兄在云华山除妖时救下的人。”

    “云华山?那处那么危险,里面有什么珍稀药材吗?”绿时蹙眉,从前就听萧勉说过那处瘴气大,还有毒,无论人妖都不会选择往里面去。

    陆寻昼思忖片刻道:“当时她是在找文棠树,想用文棠枝条浆液为她心仪之人做画轴。”

    这样说绿时瞬间就明白了,李簌簌心仪的人喜欢作画,她找文棠神木就是想做一张天下独一无二的画轴送给心上人。

    “可文棠是神木啊,传说里的树当真能找到?”

    陆寻昼道:“你怎么知道不能?”

    “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我是不能。”绿时嘴角扯了扯,想通过其他方式还恩情看来行不通,“你能不能帮我把买朱砂的钱和诊金给她……”

    还是给钱吧,最朴实无华,简单直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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