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如钩划破黑沉沉的夜色,带动流动的星河,为沉寂的夜色增添几抹光辉。

    已是深夜,街头人影寥寥,只余下几个走街串巷的更夫,一路敲着梆子提醒沉睡的人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咣——”

    一个穿着灰色短衫,身材干瘦的中年更夫敲了一下手里的铜锣,停顿一下又敲了一下,然后邦邦邦有节奏地敲起梆子,提醒百姓到二更天了。

    他迎着昏暗的灯火走在无人的巷子,尽职尽责地扯着嗓子活力十足地喊起口号,“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一遍过后,又开始重复,以求用自己浑厚的声音吓退起了坏心思的盗贼,喊得急了,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枯如树皮的脸都红起来。

    一个更夫无精打采地路过看到他,手上的动作都停了,眼里泛起嘲笑的神情,“赵辉,你怎么这么好心思?咱们工钱也拿不了多少,就你喊得起劲……哈哈哈,一天天的,满身都是使不完的牛劲……”

    赵辉停下宝贝地擦了擦锣,憨厚地笑了笑对嘲笑习以为常,只道:“害,干一分得一分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有人笑他,“傻子,你们别理他。他这个人想赚钱想疯了,白天还得去山里砍柴呢……”

    几人哈哈大笑,赵辉被笑习惯了,和几人唠了几句就继续往巷子里去。谁知才到拐角处就撞到一个人,对方大叫了一声,“干什么干什么!”

    “咣当——”手里的锣被撞到地上,赵辉看着被面前的两个人。

    一个满身泥污脸上带着淤伤的少年被一个粉衣女子扶着,捂着额头瞪他,“大晚上的,你冲什么?!疼死我了!”

    赵辉看清少年的模样,惊讶地站在原地,“贵客!怎么会是您?”

    上次这几人刚来他只是带了路就得了赏钱,三位贵客,眼前的人就是其中之一。纪离出手最阔绰,他也记得最清楚。

    纪离没好气地道:“怎么不会是我!”

    赵辉连连抱歉,又道:“方才我看见了盗贼……想来是看错了,原来是贵客,还请贵客恕罪……”

    纪离气冲冲地瞪了赵辉一眼,“贼?哪来的贼?你说我是贼吗?”

    “纪公子?”李簌簌扶着纪离,关切道:“怎么样?”

    纪离脸上的伤口被扯着疼,他摆手有些不耐烦,“算了,算我倒霉。我们快去找师兄。”

    说完他站直身子,从赵辉身边过。

    眼看两人走远,赵辉捡起锣回头看了一眼,有些恍惚,刚刚真是他看错了吗?

    “真是老眼昏花。”

    他带着满腔疑惑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捡起自己的东西,四处张望有些尴尬地离开。

    纪离带着李簌簌到了客栈,一路畅通无阻被小二领进了后院,直到了一个房间门口。房间里灯火通明,烛光透过窗纸落在屋外的廊上,远远看去竟然如同一个灯笼。

    纪离的手才放在门上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清脆地碎裂声。像是瓷器落地发出的声响。

    “滚!”一道病态清冷的女声传出来,“我不要你救!”

    “萧勉,你还记得你承诺过什么吗?!”女声带着愤怒的哭腔,悲哀控诉道:“你做不到了是不是……你变了!你变了!”

    “你根本……不喜欢我了。”女子哽咽着说出这句话,却又带着几分期许,“萧勉……你怎么不说话?”

    长久的沉默,伴着女子压抑地哭声。

    纪本想推门闯进去此刻也摸了摸鼻子,又看了看李簌簌。最终他规矩地敲了敲门,“大师兄,我带着大夫回来了。”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女子的哭声停止。一道脚步声慢慢靠近,房间门被打开。

    一个身着白衣的青年走出来,温和俊朗的眉眼带着些许疲惫,在看到纪离的时候眉梢皱起,温声道:

    “小离,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伤到哪里了?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吗?”

    纪离想起小师姐,摇摇头:“我就是去接大夫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妖怪,我和……李大夫一起把他打死了,还拿到了渠桑草。师兄,你快拿去救许姑娘吧。”

    萧勉看到他身后的李簌簌,颔首:“李大夫,有劳。”

    李簌簌颔首回应,手里拿着那把还在发着幽光的渠桑草,刚想进去门却从里面被关起来了,一道高挑清瘦的身影沿着门板滑坐下来。女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今夜我不想再见任何人。”

    “你们都走!”女子的声音带着些崩溃的意味,却又强撑着骄傲,音调带着疲倦,“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萧勉蹙眉回头,刚想开口被李簌簌阻止,“听起来,这位姑娘情绪不太好,这样看诊,得到的结果会不准确。”

    “既然如此,我先去捻药。等她什么时候调整好了,萧公子可以告知我。”李簌簌转身离开,将人逼得太紧了始终不好,对病情也不利。而且她几天前才看过一次,已经确定了要用什么药。

    吃了药,病情是一定会好转的。

    纪离看着萧勉,想起小师姐的惨状情绪有些复杂,最终转身和李簌簌一起去厨房了。

    院子的门被带上,萧勉听着房间里的声音没再敲门只是转身坐在台阶,温声道:“我在这里,不会离开。”

    里面没有回答,里面的人根本不想再发出任何声音。

    萧勉不知道坐了多久,他只是看着地上的月色出神,出神地想起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关于一个再也不存在这世上,他再也见不到的人。

    他自嘲地想,他真是一个烂人。是这天下最道貌岸然之徒。

    深秋的风很凉,后院墙外想起一阵敲锣打邦的声音,一慢四快,更夫卖力地扯着喉咙喊道:“早睡早起,身体安康。关门关窗小心盗贼!”

    居然是五更天,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快到白日了。

    房间里始终安安静静,一夜都没发出什么声响。

    萧勉站起身,伸手轻轻敲门,可才敲了两下门就自己开了,后墙的窗开着,被风吹着吱呀吱呀晃动。

    屋里的人不知所踪。

    “师兄……人呢?!”纪离和李簌簌一前一后走过来,都很惊讶。

    萧勉叹息一声,忽然听到屋外有人跑进来,小二领着一个穿着粗服短衫的百姓走进来。纪离一下子认出来这个人,就是昨晚撞他的人,他不悦道:“你来做什么?”

    赵辉身上被背着柴刀,“我来找萧公子,早上我出去打柴,遇到了一位姑娘。她戴着面纱,但我瞧着和几位贵客同行的那位姑娘很像,我见她急急忙忙像是遇到了什么事……思来想去还是来告诉几位贵客。”

    胡闹,她还带着病,能去哪里?

    萧勉抬眸,着急问道:“你可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赵辉道:“我见她进了码头,大概是去乘船,至于去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萧勉给了赵辉几两碎银,身上的疲惫更甚。

    “师兄……这样……”

    不等纪离说完,萧勉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书信递给纪离,“小离,你去雪溪镇去找薛家主,不要耽误了师父的正事。我去找人,然后我去雪溪镇和你汇合。”

    交代完,萧勉拿上剑和药就走了出去。纪离心里虽然紧张,更多还是松了一口气。要是只有他一个人去雪溪镇,那就自在很多,小师姐就不用顾虑什么了。

    纪离当即收了行礼看了看李簌簌,将一把银票塞给她,“你跟我走,等我见到小师姐,你好好给她看看怎么调理。我会让人把文棠送到雪溪镇。”

    不是建议,是命令。

    李簌簌没收钱,但答应了他的要求,“我可以给她看病调理,这些钱你直接给你小师姐吧,你想什么时候启程?”

    文棠千金难求,天下没几个人能像纪离这个轻易就答应她了。

    银票给不出去,纪离有些懊恼地胡乱塞到包袱里,“现在吧,早点到雪溪镇就能早点收到小师姐的信。”

    两人正商议着,赵辉却去而复返,也抱着一个包袱,里头装着他的锣和梆子,还有一把缠得很紧的柴刀,是他的全部家当。

    “两位贵客,要去雪溪镇,能不能带我一起去?我听说那边繁华,好赚钱得很!我想去那里打更……多赚些钱……”

    纪离有些嫌麻烦,他才不想再带谁。李簌簌开口道:“你想跟着就跟着吧。”

    几道阳光照破浓云洒落在地面,给山野铺上一层暖色,伴着暖阳的风有些温和,吹得人心情好,河中的船顺流而下,有风相助三日的行程硬生生缩短了半天。

    船老大光着膀子,汗津津先从船上下来,将船绳栓在岸边的船桩上,“莲花镇到了!下船!下船!”

    绿时背起包袱,有些困顿。昨夜一直在走路,子时到码头没地方去就在外面凑合了一夜,又不想遇到萧勉,就乘了最早的一趟船到了这里。

    也是路寻昼提的,她没问为什么,无所谓反正去哪里都是去,这一趟还能还债,再好不过。一到客栈,绿时沾床就睡。客栈的床太舒服,绿时头一次觉得抗拒不了。

    这是几个月以来,她睡得最舒服的床,她只希望不要做梦,要是做,也最好做个美梦。

    黑暗和睡意一同侵袭过来,将她裹挟住,所有意识都昏昏沉沉被吸进去。周遭一切都安静下来,绿时听到一阵潺潺的流水声,意识太模糊她觉得自己好像清醒,又好像不清醒。

    视野忽明忽暗,她看到一座架在小河上的石桥,一道纤细的身影提着一个篮子从桥上走过。

    是个女子,穿着干净的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裙,头发简单地挽了一个髻,肩若削成,腰若约束。光从背影就能看出是个美人,绿时看不清她的脸,但能听到她的声音,很好听很温柔,像醇香的酒,有些醉人。

    但她嘴里在哼的歌却让绿时怔了一下,正是那群女妖哼的歌谣。却是另外一种感觉,没有那群女妖哼的诡异渗人,她哼出来是和煦温柔的感觉。

    是谁?她和这首歌是什么关系?和那群女妖又是什么关系?

    女子慢慢走到河边放下手里的竹篮,从里面拿出几个皂角,放在一边,先把篮子里的衣服放到河里浸湿,揉搓,动作慢条斯理,每一件衣服都好好展开检查,再将皂角涂上去然后慢慢揉搓,不见一分不耐烦。

    绿时很想看她的脸,眼前却总像弥漫着一层雾,看不清,无论绿时怎么动作都无法靠近,无法控制自己的梦,只能远远看着。

    忽然女子站起来,远处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阿沅!”

    她起身跑过去,裙摆染上几片花瓣,被风吹得飘零逐渐变成刀片雨,遮住绿时的视线,她彻底看不见了,一阵刺痛从手腕传来……

    断了!她的手断了!

    嘶——

    绿时醒了,神色有些茫然,她后知后觉龇牙咧齿地坐起来,抱着右手无声地呐喊了一声。刚刚是压到手了,怪不得这么疼。刀片雨是她自己下给自己的……

    这次好奇怪,做的居然不是噩梦。可是为什么呢?分明歌都是一样的。

    就在前两天她和陆寻昼还没出发去明秀峰的两个晚上,她做的都是噩梦,反反复复梦到自己在无生涯上的情形,她的梦就停在最痛苦的时候。

    多了什么?这一路只多了……绿时起身,在包袱里找了找,拿出了那块铜镜的碎片,也就是和尚的“真身”,她身上只多了这个还有和尚的灵力,是因为这个吗?

    镜子……镜主?

    难道梦里的女子,那个阿沅、阿圆、阿缘?到底是个圆绿时也不知道,这个女子会是镜主吗?

    又好像不是,今天梦到的整个人唱歌带来的效果和那群女妖是不一样的。

    难不成是两方势力?

    缓和了一下,绿时这才抬起眼看着外面,夕阳落在窗台上,远处的天际是大片大片的红霞。睡了这么好的一觉起来,心里居然觉得空落落的。

    楼下的饭菜香漫进来,引得她有些犯馋虫。和昨晚吃的冷包子相比,这些味道真的很香,带着热气的入侵她鼻腔,根本挡不住。

    绿时摸了摸额头,这次居然没有发烫。她起床穿好靴子,想去和陆寻昼分享这个新的发现,陆寻昼虽然和她同龄,但实战经验比她丰富多了,即便绿时没有提过,但她也是承认陆寻昼更见多识广的,没准他知道点什么。

    绿时兴冲冲打开门,迎面就撞上一个人,她抱着手眉梢蹙了一下。抬头正想看看是谁要害她,但看到人的时候表情微微凝滞,“……陆寻昼?”

    就是这么巧,偏偏是他,偏偏是她醒来想和他交流的时候。真是无巧不成书……

    少年手还保持着抬起的姿势,也有些茫然地看着她,眼尾的红痣像被晕染,他的脸色也带了几分不自然的红,好一会儿他才尴尬地收回手像是松了一口气,“……我叫你吃饭。”

    绿时抱着手,轻咳一声,“啊……嗯,好。正好,我也有事说。”

    下楼的时候,绿时看着少年的后脑勺感觉心情好像有些好,被握住的右手手腕贴着心脏的位置,脉搏和心跳都很平稳,偶尔突兀地跳快一拍,她都能清晰的感受到。

    她久违地感到一丝……惬意?!

    好奇怪,分明和陆寻昼也没相处几天,被他感染了吗?她也变成奇怪的人了?

    哎,但感觉不坏就是了。

    正是饭点,客栈有些拥挤,两人只找了一个偏僻的位置坐下。陆寻昼只招了招手,小二一副包在我身上的表情,转身就钻进后厨。

    绿时拿出钱袋放在桌上,“你点的要是超过这里头的一半,那你就自己负责。”

    “嗯。”少年从善如流。

    接着绿时把刚刚的事说给他听,把那块碎片放在桌面,最后才问道:“你之前有遇到这样的人吗?或者看到过这样的情况。”

    陆寻昼又拿起那块镜子碎片打量了一番,比昨晚看得更仔细,还是肯定道:“我没有见过这个,之前也没有遇到和那个和尚一样的妖。至于叫阿沅的女子,太笼统了,我没法确定。”

    “这样,”绿时有些失望,随即又想起渠桑草,早知道今天会发生这件事,她应该问清楚李簌簌渠桑草的事,可惜了,也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才能遇到李簌簌了。

    陆寻昼道:“你想知道渠桑草的事,其实不止可以问李姑娘。”

    “嗯?”绿时回神看着陆寻昼。

    少年垂下眸子,浓密的眼睫动了一下,怕私心被她看透,但语气还是认真,“其实……也可以问我师父,她很厉害。”

    听到他师父这三个字的时候,绿时突然有种被耍了一下的感觉,主要陆寻昼和云剑根本就是两个极端,虽说一个师门出来也有高低很正常。

    就像在云霄宗,有很多厉害的弟子,但也有纪离这样混子,但问题就是纪离就算再混子也有独自和妖周旋的能力,就算很菜也能抵挡一段时间。

    反观云剑,下限就低了,修为真的一言难尽。绿时觉得陆寻昼能成今天的样子,他的天赋肯定功不可没,师父这一环对他来说有加成,但影响肯定不大,不会超过两成。

    他的师父给绿时的期待不大,绿时摇摇头:“还是先算了吧,我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折腾来折腾去,事情会变得很复杂,还是先解决完眼前的问题吧。

    陆寻昼说明日会告诉她要做什么,换做其他人绿时就想打人,但如果是陆寻昼,那可以再忍一忍。毕竟命剑脱了近一成的锈有点他的功劳。

    正巧这时小二从后厨出来,手里的托盘里放了好几盘菜。

    五菜四汤,全是大补的菜。莲子猪肚汤、板栗乌鸡汤、鲫鱼豆腐汤、排骨山药汤、南瓜排骨、清蒸鲈鱼、河鲜粥……

    但他们才两个人,绿时怀疑地看着陆寻昼,“你确定没点错吗?这样很浪费……”

    陆寻昼面不改色地道:“明天会很累,你最好多吃一点。”

    他说得一本正经,冠冕堂皇,让人无法怀疑。

    “这么补……”绿时心情复杂,“到底是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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